梅氏咳嗽了一声;撑起身子来。
琉璃跟她道:“死在允灏的手下;你也算可以瞑目了。放心;我还是会把你葬入祈家坟园的。”
“不!”梅氏顿了一下;凄厉地尖叫起来:“你说过只要我和盘说出来;就会保我不死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琉璃呲牙一笑:“有句话叫兵不厌诈;你不知道吗?”
梅氏两眼瞪着她;一双眼珠都快要脱出眶来了。
琉璃深吸一口气;回到默然坐着的祈允灏身边;将旁边的剑递给他:“现在;你可以杀她了。杀了她;你心里就可以彻底安宁了。”
祈允恪与祈木兰望过来;紧盯着祈允灏。
祈允灏默然坐了半晌;拿起手上剑反复看了看;然后站起来;走到定北王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定北王泪眼未干;翕了翕唇;抬手往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掉头进了里屋。
祈允恪握了握拳;也别开了脸去。
梅氏浑身如筛糠;口唇快速地张合着;却只发出断续的几声“哦啊”之音。
祈允灏走到她跟前;伸手一刺;手一撒;剑掉在了梅氏身上。
大家都被这声清脆的哐啷声惊得站了起来。
琉璃走过去;“允灏?!”
祈允灏回过头来;看着她;“我的剑只在战场杀敌。”
琉璃大惊。“你要放过她?”
祈允灏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一直以为只有亲手杀了她;我的心才会彻底安宁。幼年的那些记忆像铁石一样压在我心里;总让我透不气来。可是刚才听她亲口说出来;我忽然觉得心里已经很平静了;这些事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我承认恨她。可是这些年我所得到的幸福和快乐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心中的恨;我有你这么好的妻子;有慎儿那样可爱的儿子;往后还有更多的儿女;我们会像这样和乐幸福的一直到老;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你替我控诉着她的那一刻;我就发现她死不死;对我来说没有丝毫影响。她从一开始就是个失败者;不值得我动手杀她。”
“允灏!”
琉璃泪水流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最后的关头他居然大彻大悟;令得琉璃不知是惊还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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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叶氏佩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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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祈允恪跪下来;祈木兰也跪下来;最后连祈允靖也跪了下来。跪下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流泪。
说此生此世永远都会做他的兄弟吗?那要看他稀不媳。
说感谢他放过梅氏吗?大恩不言谢;他全了他们所有人的孝道;这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
“可是;她怎么办?”
琉璃指着地上还在惊怔中的梅氏。
定北王也已经走了回来;立在祈允恪他们身边看着祈允灏。
祈允灏回望着他;说道:“你的女人;你看着办吧。”说完牵起琉璃手来;说道:“我们回家。”
琉璃重重地嗯了一声;一手牵着他;一手捧着肚子;步出了大门。
门外天色已经大黑了;月亮从东边升上来;照得人间一片辉亮。琉璃紧偎着祈允灏;心里像塞满了云絮一样柔软而充实。她说道:“肚子饿了;不知道谢二家的准备的什么晚饭?”祈允灏道:“不管吃什么;只要是和你们娘儿俩一起吃;就是人间美味。”
琉璃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小母猫。
祈允灏往宫里请了一日假;翌日在府里一整日都没出门;与琉璃下棋逛园子;然后又陪小嘟噜上后园子里骑马。
王府里的事似乎与他们无关。朝庆堂的大门一日未开;穆氏与祈木兰这日也未过来议事。但是消息还是无一遗漏地传到了琉璃耳里。
梅氏被关起来了;而定北王病了。这个叱咤天下的大元帅因为后悔和忧愤而病倒了。穆氏与祈允恪请了太医;而香英让人来传消息;琉璃望着正陪着小嘟噜荡秋千的祈允灏;叹了口气;让人退了下去。
祈允灏也许真的把这段仇恨放下了。可是在知道梅氏有意离间了他与定北王的父子感情之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与定北王相处。中间疏淡了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那些误会陡然之间被消除。是会让人怯情的。
所以琉璃什么也不问他;也不劝他。由着他跟小嘟噜没大没小的玩;也许在小嘟噜身上;他能琢磨出来如何应对自己的父亲。
傍晚;祈允灏在给小嘟噜削木剑;琉璃到了荣熙堂书房。
定北王头上缠着布巾;半躺在榻上看书。香英迎了琉璃进去;便走近他身边道:“王妃来看您了。”
定北王抬起头。朝琉璃招了招手。然后指着案上的果盘:“是圣上赏的果子;你尝尝。”这语意和缓;竟然含有几分慈爱。
琉璃在他左首圆墩儿上坐下;看着他道:“王爷身子不适。怎么还看书?”
“一整夜没合眼;看看书好歹能静下来。”他坐了些;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灏儿虽然说不想处置梅氏;但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琉璃默了默。说道:“我听我夫君的;还是请王爷处置吧。我们没有意见。”
定北王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半晌道:“难怪他这么恨我;我也不怪他。当年是我太草率了。因为珮吟的死;我只想娶个门户低的女子做续弦;以为只要给了她荣华富贵;这样便能让她安心持家;照顾灏儿;可没想到我还是错了。”
琉璃顿了下;说道:“有件事我一直不解。王爷既然对我婆婆情意深厚;为什么又会在她过世不到两年就将梅氏娶回来呢?”
定北王身躯一震;双眉拧起;目光竟因此涌起丝痛意。
琉璃忽觉自己说错了话;扭头去看香英。香英忙走到定北王身旁;递了茶要给他。他把茶推开;说道:“你先出去吧。”
香英勾头应了声是;悄声退了下去。
琉璃坐在圆墩上;一动也不敢动。
“你跟灏儿之间能有这么好的情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定北王眼望窗外;缓缓开口了;“我问你;成亲之后;你对杜睿真的再没有一点私心了么?”
琉璃不料他陡然说起这个;心砰砰跳了几下;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她沉吟道:“王爷是英明的父亲;儿媳不怕告诉您;对杜睿我的确做不到跟对聂珏和三爷他们那样;那是因为在我那些艰苦的岁月里;他就像一盏明灯一样;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希望。可是成亲之后;我对他的这份感情就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友情;或许这份友情比起别人来还要不同些;因为我是那么地希望在我和允灏过得幸福的同时;他也能够找到他命中的那个人;一起携手到老。对别人;我是没有这样的期望的。我这么说;王爷满意吗?”
定北王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杜家小子也是个好孩子。可是;先帝当年;却没有杜家小子这样的气量。”
“先帝?”
琉璃心里一跳;猛地抬起了头来。
“祈家叶家跟陆家;相互之间都是姻亲;叶家祖上出了两位妃子;一位贵妃;一位皇后。祈家祖上也有过两位皇妃。我跟珮吟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她比我小两岁;我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她那会儿才学会走路;粉嘟嘟的;一笑两个酒窝就出来了。
“我跟弈之——弈之是先帝的表字;我们俩平时最顽不是欺负这个就是欺负那个;裕亲王和长公主她们没少中我们的招。可是在小小的珮吟面前;我们都像转了性似的;从来都不忍心伤害她;吓唬她;我们抢着要抱她;她见人就笑;我们不会抱;有时候弄得她不舒服;她也不哭;只是柔柔地喊‘娘’。
“那时我娘和太后以为我们也欺负她;就纷纷骂我们;可是珮吟多么懂事;她走过来;拿胖胖的小手抚摸我们的脸颊;然后往我们脸上吹气儿。大人们就都笑了;也不责怪我们了。我们是那么喜欢她;无论去哪里;都想办法要捎上她一起。
“我知道弈之想娶她当皇后;可是太后不准;因为太祖皇后答应了元惠皇后的父亲;将来他有了女儿;就要把她许给弈之。珮吟要是进了宫;就要做他的妃子;珮吟那么可爱;是我们的宝贝;怎么能够委屈她做妃子?七岁那年;我跟珮吟的母亲说;我要娶珮吟为妻。大家都笑话我;可是我觉得很光荣。
“弈之为此跟我打了一架;他觉得我竟然都不跟他商量;就把珮吟定走了;是很不仗义的行为。可是我跟他商量了又能怎样?他还是不能把珮吟立为皇后。而且他知道了;会同意我这么做吗?不过我也还是有一点忐忑;因为我不知道珮吟怎么想。我正不安的时候;珮吟就来找我了。她从我身上解下了一枚玉珮;然后送了她的金锁给我;跟我说:‘骥哥哥;你说要娶我做妻子;说话就要算话哦!’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我多么高兴;我告诉了弈之;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弈之很生气;抱着好多玉珮去找珮吟;要把我那枚换过来;但是珮吟怎么也不肯。而且郑重地告诉大人们;我是她将来的丈夫。大人们都认为这是孩子话;用不着较真;可是我们的情谊却一直延续下来。
“我们三个人还是一直这么要好;我们不在叶家;就一定祈家;叶家和祈家都不在;就一定在宫里。我和弈之依然淘气;可是珮吟是大家的宝贝;只要她为我们在太祖和太后面前说几句好话;我们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珮吟十三岁时;我父亲向叶家正式提了亲。我以为弈之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他甚至还亲自给我们设了宴庆贺。我们订亲之后也没有刻意的避忌;虽然珮吟的母亲也说过她几次;让她避避;可是珮吟呆了不到半个月;就又跑出来见我了。我和弈之都向叶家求情;珮吟的三哥也替我们说话;大家没有办法;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有一阵子弈之忙于对付永王;我与珮吟就没怎么进宫。——说到这里;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陷害永王和窦珏吗?”
琉璃一怔;摇头道:“不知道。”
定北王微哂;说道:“我也后来才知道;原他向太祖提出要废掉与元惠皇后家的婚约;可是少师窦珏却不同意;甚至还义正辞严说他背信弃义;无君主之风。永王因为这件事;也在太祖皇帝跟前参了他一言。太祖很生气;索性就把他的婚事订了下来。并且很快就举行了大婚;绝了他的念头。
“他自然对永王和窦珏怀恨在心;他跟我透露过;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谋划这一切的。直到永王被杀后他半夜跑到我府里来找我出去喝酒;我才知道;原来他对珮吟用情竟也如此之深。而他不想牵累我;所以连最要好的我也一字未曾透露。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影响我们很深;相反;我因为他终于迎娶了太子妃;而更加放心起来。我依然带着珮吟去宫里找他玩;太子妃不喜欢珮吟;虽然当着弈之的面对她温柔有加;可是一当他不在;她就对她冷嘲热讽。
“珮吟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几时被人这样欺负过?她哭着跟我说;我就不再带她进宫去了。弈之也发现我们不去找他;我把实情说了出来;弈之回宫去训斥了太子妃一顿;而太子妃就更加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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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冰释前嫌
“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佩吟;弈之也不邀我们进宫了;而是他出来跟我们见面。在佩吟及笄之前的那两年;我真是又快乐又煎熬;快乐的是我能经常见到她;煎熬的是我却还不能真正拥有她。终于等到她满了十五;她兴奋地跟我说;我可以娶她了。我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把她娶回来了。
“我们度过了像神仙一样快乐的半年时光;我们的幸福羡煞了所有人。那时我们双方的长辈看着我们这样;既高兴;也担心;我母亲私下说;我们这样好;怕是福气不会长久。母亲一语成谶;那天是三月初十;弈之生日;我们进宫给他贺寿。席上我们推杯换盏;好不愉快。太子妃手一翻;手上酒水溅湿了弈之袖子。太子妃连忙扶他进内更衣;没一会儿又转出来;让佩吟跟她进去整整妆容。
“我看佩吟脸上胭脂确实有些脱落;便让她跟她去了。但是他们这一去;很快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佩吟;于是就进了殿里。然后——”
说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上眼;左手抚住了前额。
琉璃一颗心随着他的述说上下翻滚;随着他的喜而喜;随着他的愁而愁;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可是定北王的神情;让她看了也觉得不忍。
“后来;怎么样了?”她轻轻地提醒着他。
定北王良久地沉默着;屋里已经完全被暮色充斥。朦胧中他的身影就像浓雾里的一座石像;孤独而悲壮。
“灏儿;是弈之的孩子。”
良久;他抬起头;带着万分的疲倦说出这句话。
琉璃险些从圆墩儿掉下来!如果不是旁边正好有桌案撑着的话。
祈允灏是先帝的孩子!那也就是说;那天夜里元惠皇后在把叶王妃带进殿内之后。先帝与叶王妃有了肌肤之亲?!
琉璃浑身起了阵麻栗。她突然回想起先帝对祈允灏的各种重视和爱护来;难道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祈允灏是他的儿子?!
可如果事实是这样;那为什么先帝从来没承认过?
“王爷。王爷确定吗?”她讷讷地问。
“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定北王拔高声音。然后又低下去了;“你绝不会知道那一刻的诛心。我跟他打了一架;然后离府了一个月;回来后;就听说佩吟怀孕了。我让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她说要生下来证明她的清白。我让太医谎称他不能生产。可她还是不肯;坚持就是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几个月里我们再没有平静的说过一句话;我开始怨她;恨她。我知道那是元惠设计陷害的他们;可是亲眼目睹的痛苦让我无法拔。后来;我还是抵不过对她十几年的情分;我低下头想跟她和好;可是她已经不肯原谅我。一直到她死——我不知道她真的会难产。我从府外回来;她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她把孩子交给我;说;这是叶佩吟的孩子;你恨我。就杀了他。说完;她就合眼了。”
定北王流着泪;琉璃也陪他流着泪。
“她恨我;她明知道我不会杀他;她就是故意让我难过。从小到大;但凡是她的东西;我哪一样不当宝贝一样的爱护着?她是我的妻子;灏儿是她执意生下来的;我也陪着她怀了十个月的身孕;就算他不是我的孩子;我难道会不疼他;不爱他吗?可是我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佩吟;她就像是个深渊;从一开始见到她;我就已经沉下去;此生再无浮头之力。”
屋里只剩悔恨唏嘘的声音。
翁媳俩相对坐着;眼泪早已经把衣襟敞得透湿。
门外也有啜泣声;是香英也在感怀。
琉璃不知道怎么走出荣熙堂来的;出得门外时月光又已升到了半空;那皎洁的面庞;像天上的神女在俯视人间的悲欢。
她从来不知道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