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梅子卿这般的。抬眼瞧见他起身走到路中央,对着人群中的华服女子掬了掬手,七娘略有些惊异。
梅子卿此人,长袖善舞,但鲜少回与女子有什么交谈,可他这回,分明主动与那人说起话来来,面上的担忧也不是作假的。
“这位姑娘可有受伤?”
女子抬头,说话的男子穿着黛色的锦衣,谨慎地站在她的随从身边。她乱蹦的心渐渐平稳下来,终于记起,方才惊马差点踩到的孩子正是被眼前的男子救起的。
她摇头,福了福身:“方才多谢公子相救,不然本宫就要枉背一条人命。”
她自称本宫,在周围听她说话的人顿时哗然——这世上能自称“本宫”的人,除了皇城里头的贵人们还能有谁,眼前这华服女子难不成就是近日城里传说要来的那位生长在莱州的公主?
女子自然是听到了周围的哗然,不由红了脸,愧疚地又行了个大礼:“本宫自出生起便在莱州,认祖归宗后一直想再回家乡看看,竟不想一来就惹出这样的事儿,实在羞愧。”头上的簪花有些松动,身后的婢女忍着手肘的酸痛抬手帮她戴好,又低头整了整裙摆。
梅子卿伸手想要去扶她,蓦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收回手:“公主并非有意纵马狂奔,且也受了惊吓,还是赶紧去歇歇,压压惊。”
瞧见他的举动,再听得这番话,女子立刻低下头去,脸一路红到了脖子,声音也变得细若蚊吟,她咬唇轻声道:“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知本宫公子的名讳,他日定当酬谢,还报公子的大恩。”
梅子卿看着她,转过脸又看向七娘那处。
那人面色淡淡的,已经松开了环住七娘腰身的手,正低头同她说着什么,七娘的脸色却不大好,看着竟比往常都要苍白几分——方才那一下,她也是受到惊吓了吧,要不是那人出手,这位公主怕是要伤得不轻。
“公子?”女子略有些沮丧,抬眼瞥见他的视线早早移开了去,咬了咬唇,追问道,“公子不愿告知名讳吗?”
梅子卿回过神来,恭敬地掬手行礼道:“在下梅子卿。公主不必挂在心里。”
女子却是上了心的,见他如此,不由弯了弯嘴角,从袖间抽出一块丝帕,羞怯地塞进宋子书手里:“公子大恩怎能不报,若哪日公子有事寻本宫,只需将这块丝帕交予随从即刻。”
“这……”
他还想再说什么,那公主却已转身坐上了随从找来的马车。他抬头,放下的车帘里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眼蕴着淡淡柔情,一时心头一怔,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那一方丝帕。
淡淡女儿香,充盈鼻尖。
“并非有意纵马狂奔吗,谁知道呢?”
声音微凉,透着些许悲叹和酸涩。
七娘听着一愣:“仙君的意思是?”
青羽眼帘微垂,原本松开的手臂又重新将身侧的少女轻轻环住。“她的马车从进城开始便一直疾驰,方才惊马倒确实是个意外。”
“可就算她是故意的好了,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青羽低声笑了笑,声音低沉悦耳:“傻丫头,若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又如何能那么凑巧去认识那位风度端凝的梅家大公子。”
七娘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公主到莱州其实不是探亲这么简单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青羽的声音低低传来,隐隐带着无奈:“身为帝女,命不该如此。”
七娘有些好奇,本想着再多问些事儿,不料背后被他轻轻一拍,惊呼道:“痛!”
“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那么有精神听八卦?”青羽的语气很是揶揄,小心地扶了她一把,“我原先是允了你会早些回来,可一上天,先是恩师有找,再是天君召见,忙完了事才发现凡界已过去了好几个月,如今竟已是秋日。”
七娘知道他这是在解释,不由勉强地笑了笑:“刚才咬了你,没咬破口子吧。”她说着,就伸手去扒拉他的衣领。
一番你不让我看我偏看的挣扎后,她揪着衣裳,看着他肩头的伤,睁大了眼:“你回去到底是做什么?”
青羽的声音似乎有些心虚:“没事。”
她伸手,慢慢摸上他肩头黑紫色的疤,鼻头微微发酸:“仙君骗人的本事怎就那么差劲,我到底还是给你惹祸了是不是?”
过了很久,他方才抱紧了她,轻轻笑道:“没什么,不疼。”
_(:з」∠)_被人说甜腻了……看官们没什么意见么……留言说说吧……
、019。帝君文昌
旭日东升,鸟雀早起,叽叽喳喳地落在枝头树梢,不时啄食着*。
到底有些吵闹,七娘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留白搁下手里的东西,回头道。
七娘的伤主要是在背上,只能趴在床上。那日青羽匆忙抱着脱力昏过去的她回到梅家,二话不说就闯进了梅子卿的房里,而后,又以她需有人从旁照顾为理由,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
是以,这一夜,梅子卿是在房中有第三人的情况下艰难入睡的。即便那第三人在旁人眼里根本就不复存在。
“你怎么在这?”她问完,声音沙哑,喉间有些不太舒服,便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捏捏喉咙。
“奉命留在这照顾你。”留白低低地说着,然后扬起唇,笑问,“感觉可好,身上还疼吗?”
怎可能不疼。七娘撑着身子想要起来,一不小心又拉扯到开始结痂的伤口,忍不住就疼得龇牙咧嘴。
“早前便提醒过你小心冲撞贵人的事,没曾想你竟然真会遇上,还受了伤。头还觉得昏昏沉沉吗?”
“尚可,就是这身上的伤挺不方便的。”
“确实不方便,”屏风后青羽突然现出身形来,见七娘吃力地想起身,疾走几步弯身扶着她坐起,“你如今非人非鬼,身上的伤找不到能医治的大夫,幸好先前从师父那带回来不少丹药,如今看来倒也让你好了不少。”
七娘欲哭无泪。留白提醒了好几回当心贵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运气就这么好,难得爆发侠义情怀想去救人,没救着也算了,还搭上了半条命。
隔了片刻,青羽又道:“你先前咬我的那一口什么时候让我咬回来?”
七娘只恨不能把瓷枕往他脸上掷去,面上红了一片,这哪是能随便让人咬回来的地方。忽又想起青羽肩头那黑紫色的疤,忙问:“你身上的那些伤到底是如何得来的,伤得重不重,还会不会疼?”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要我如何回你?”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回答起问题来,“伤是因为天君罚我受了雷刑,但是不重,现在也已经不怎么疼了。”
见七娘长吁一口气,青羽良久垂下眼,淡淡道:“梅子卿,可能很快就要成为驸马了。”
七娘微愣,回过神来仰头笑了笑,只听青羽在那补充道:“那位公主显然是极喜欢他的,一早便上门拜访,现如今他二人应当还坐在后花园里。”
“当驸马不也挺好的。”
她笑着,微微眯起眼。虽说她总觉得那位公主身上有哪处说不出怪异的地方,可若她对大公子是真心实意,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起码,要比阿季来得适合不是吗?
而后的几日,在梅子卿房中养病时,七娘总能听见琴瑟和鸣声远远传来。漫天清音如大小玉珠错落,簌簌跌在玉盘之上,声声分明,疾如野马,万里奔腾;缓如云雾,清幽远志。清冽处又仿若银瓶乍破,陡然间于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碧浪。万籁流转间又融入洒然的箫声,似林间飞雪。
因这声乐连鸣,身上的伤刚好,七娘便急不可待地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后花园。然,瞧见院中琴瑟和鸣的二人,她再迈不动脚步,呆愣地站在院外。
“他们,是真的很合适。”她看着,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青羽颔首:“得了公主的青眼,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坏事。梅家想要发扬光大,不是一个莱州城可以满足得了的,迎娶公主,梅家就会成为皇商。”
“我晓得,”七娘抬眼,笑叹道,“你们神仙不是应该无欲无求的么,仙君怎么会懂这些凡人的心思?”
青羽似乎笑了笑:“九重天上什么性子的神仙没有,凡人修行成仙的也不在少数,阴谋阳谋自然不会少。”他伸手扶过她,“无欲无求不过是凡人自己的想法罢了。”
他二人边说着话回身正要走,白日忽听一声霹雳,眼前蓦地现出一人形来——黛色的官袍映着来人面若白玉,沈腰潘鬓。
青羽眯眼,对着来人掬了掬手:“小仙见过文昌帝君。”
九重天上能得仙友尊称一声“帝君”的寥寥无几。七娘的耳被晴空霹雳震得发懵,好不容易舒服了,便听见青羽的这一声问候,不由吃了一惊。
“鹤君是何时下凡的?”
“因了一些私事,近日都在凡界。”
九重天上众仙各司其职,文昌位尊帝君,掌管的是世间之乡举里选,*制科,服色禄秩,封赠奏予以及二府进退等。其座下有六星君,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青羽不过是长生大帝最得宠的弟子,在帝君身前说不得假话。
文昌帝君原本倒也不是那么盘根问底的仙人,听他这么说,眉头都没皱一下。
“帝君今日下凡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司命来禀,说是命格簿子上出了岔子,本帝君闲来无事,便下凡来看看。”他说着,若有所思地瞥了瞥站在青羽身侧的七娘。凡人的生老病死,于他们仙人而言,不过是一盏茶,一炉熏香的功夫,但人死后却是要去鬼城酆都,需得下地府过奈何入轮回的,眼前这年轻女子鬼气森然,可又不是什么鬼怪,委实奇怪了些。“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讳?”
他突然开口询问,七娘一愣,见青羽在旁点了点头,忙低头福了福身:“裴蓁拜见帝君。”
“裴……蓁?”
七娘点头。
“竟然不是她……”他喃喃低语。
“帝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青羽出声道。
文昌帝君摇头,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身后蓦地传来急切的声音,不由转身看去。
“莱州城隍拜见文昌帝君!”
留白跟着城隍一路小跑,一见文昌帝君便慌忙行礼,抬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七娘,心下一惊,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你二人,一为本地城隍,一为地仙,近日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留白与城隍面面相觑,然后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道:“回帝君,并无。”
“那为何司命的命格簿子上,梅子卿的命格却是发生了偏转?”
、020。暗河汹涌
此话一出,像是起了平地一声雷,震得留白和七娘都是一脸惊愕,青羽在一旁也蹙起了眉头。
“司命星君素来行事有理,没有天君的旨意,他不会擅自更改凡人命格。”青羽侧身,双目微微眯起,他的声音带着些意味深长,“帝君所指的命格偏转,可是暗指小仙为他续命的事?”
七娘略有些忧心地往后走了两步,揪着青羽的袖子,很是不安。
文昌帝君摇头。
“那么,敢问帝君,少司命可还在天上?”
文昌帝君座下六星中司命一位,实则是两位星君,大司命专管人之生死寿命,少司命则主子嗣、婚配和灾祥祸福。两位司命星君本是同胞兄妹,素来行事端正不出差错,可如今看文昌帝君的表情骤变,青羽心里有了答案。
“若小仙没猜错,少司命应该偷偷下凡了。”
文昌帝君眉心一皱,眼里浮上一层浓浓的不悦。
七娘一直安静地呆在一边,嘴上没话心底却越发清明起来。梅子卿的命格偏转既然与青羽无关,那便是近几日的事了,而这几日同他有过接触的人,不外乎是她和留白,以及……那位公主殿下。
“如你所言,少司命确实不在天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帝君的这句话,七娘分明听到身旁的青羽长舒了一口气。
九重天上的仙人私下凡界从来都是触犯天规的,少司命私自下凡,不管为的什么,一旦禀报给天君,就会受到刑罚。文昌帝君下凡,自然是为了寻找少司命,至于修正梅子卿偏转的命格,不过是顺手。
“凡人有句老话,叫得来全不费工夫。”青羽背对着文昌帝君,面朝院门,说道,“少司命如今借用的肉身正是当朝天子最得宠的公主。帝君,少司命就在院子里。”
七娘不知道为什么青羽断定那位公主就是帝君要找的少司命,却在瞧见过他身上的伤后,知道逆天改命到底会带来怎样的一个后果。趁着帝君往院子里走的功夫,她轻轻拉了拉青羽的袖子,见他回过头来,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问道:“如果公主她真是那什么少司命,真为大公子改了命格,他俩最后会怎样?”
青羽沉默了好久,才重新扬起了笑意:“不会有什么事的,只要少司命乖乖回去就好。”他怎么敢说实话。眼前的少*净得就像夜里的那一片清辉,看再多的腌臜事心底仍保持着单纯,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冰冷生硬的天规里,逆天改命的处罚是足以让仙人魂飞魄散的雷霆万钧之刑,而他,若不是因了师父南极长生大帝的面子,只怕如今也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同她说话了。
于她而言,公主也好,少司命也罢,都不过是对她在意的那个人奉上了一颗真心。
公主似乎是瞧不见院子里突然出现的神仙,不管是留白还是文昌帝君,站在她身侧都好像是完全虚空的,但梅子卿看得到。
对他来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能看到七娘已经是让他觉得惊讶的事,而后又认识了仙君更是让他时不时思索,书中所讲的是否都是真实的。眼前,凭空出来的,不止是七娘和仙君,更有三尊瑞气腾腾的神仙。
“在下梅子卿,不知仙君名号?”一直等到公主离开,梅子卿这才几步走到他们身前,掬了掬手,言辞恭谨。他只觉得,领头这位身着黛色官袍,样貌模糊,看着贵气十足,似乎地位不低。
文昌帝君一言不发,甚至还颇有些面无表情。
“这位是文昌帝君。”青羽看着身前立着的男子,淡淡说道。
文昌帝君依旧是默不作声,只淡淡打量着眼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大小司命本不过是经由四海八荒的仙气千年凝聚而成,自化成人形起便跟在了他的左右。九重天上什么容貌的仙君没有,他到底还是好奇少司命究竟看中了梅子卿什么,为了这么个弱质凡人竟然胆敢私下凡界。
良久,他蓦地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七娘跟上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梅子卿站在原地,有些莫名。七娘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