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迷自幼开始修炼紫漆木琴所带内功心法,这种内功心法本就举世无双,他虽年纪尚轻可修为已非比寻常,三十六处死穴也只剩左、右睛明穴可以致命。
睛明穴位置明显,少有人将此穴留为死穴,举凡武林高手死穴都相对隐蔽,绝不会留下晴明穴这等易受伤的穴道明目张胆地暴露于人前,给敌人可乘之机, 但顾不迷所练武功本就非寻常人所能领悟,甚至内功心法的修炼过程也多与传统武功相悖,所以数百年来,无数想修炼的高手要么被琴功反噬走火入魔,要么一无所成,唯有顾不迷年纪轻轻已至五重。
顾不迷如今点下自己死穴,任内力紊乱真气倒流,一方面疼痛可让他神志保持湥眩柚苟疽┛刂谱约旱男闹牵硪环矫妫抟墒窃诩铀僮约核劳觯饷醋觯褂辛硗庖桓鲈颉
以他的心性,绝不会轻易点下自己死穴,其中利害,只要爹爹看到自己的尸体自会明白。
只要爹爹明白,他宁可忍受钻心之痛也不忍杀她、伤她,或许可以保她一命……
此外,以她现在的武功,没人可以轻易伤她。只是当下,他不能成为她的负累。
恍惚的失神只在一瞬间,他再不给自己留恋的借口,聚全身之力起身,大力将她拖出门去,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推出门外,将门自内关上。为了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他用指尖深抠着门缝,留下点点血迹。
她用力在外面敲打着门,一声声哭求着让他放自己进来。他听着她的哭求, 直觉胸闷得快要裂开,压抑着轻咳了两声,掌心全是猩红的血液。他用尽所有力气将口中的鲜血咽下,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厉声道:“我管你是死是活,你害我身重剧毒,我恨不得杀了你,给我滚!远远地滚开!”
她跌坐在门边,面色慘白,他从门缝中着得清楚明白。
他用更阴狠的声音道:“聪明的就趁现在滚,就算毒非你所下,你害我性命, 也不配再当九幽教中人。从今往后,九幽教势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的毎一句话都狠狠地刺痛了她。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他用尽所有力气说完这番话,再也无法控制身体上的痛苦折磨,无声地软倒在了门边。
半晌,未听到屋外有任何离去的响动,他挣扎着转过身来,顺着细窄的门缝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果然没走。
她蜷缩着身子,瑟颤抖着,好似受伤的孩童,彷徨无助。
他已无法开口说话,毎次张开嘴,都被腥浓的血堵住了喉咙。
他已无力再将她逼走,只能也只剩,順着这细小的门缝,静静地望着她。
屋外寒冷,身体漸渐被寒气侵蚀,她不敢去想,可仍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他中的毒真的来自自已的紫鞭,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死……
阴霾的天空风雨欲来,山风凛冽地将蔽体的衣衫欢透,冰凉入骨。
一想到他被自己害死,她便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忽然想起儿时,父母在屋中吵得天翻地覆,凌晨一点她一个人躲楼梯口在阴暗处,一直蹲到天明。也是这么冷,也是这么无助和害怕,可由始至终没有人想起她,更无人来寻她。想起来,她竟是一个连亲生父母也嫌弃的人。
忽觉心痛如绞,她捂住胸口曾经的箭伤,虽然这一世再世为人这副身躯胸口无伤,可那处自己刺下的伤口却如影随形烙印进了她的灵魂,想遗忘却无法遗忘,此时此刻更是忽然痛了起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
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感叹自己是个福薄的人,就连镇上的算命先生看了自己的面相也会叹上一句少年多灾。
自己本就是个不幸的人,自幼缺少父母疼爱,终于在上一世有了疼爱自己的阿玛和关心自已的人,却终因自己的畏惧和逃避,伤害了他们。如今,就连与她相处才两个月的顾不迷,也快被她害死了。她不只是个不幸的人,还是个不详的人。
她心生畏怯,想将自己的不堪全部掩藏,不被任何人看到发现。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入阴影中,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被人看到自已的怯懦和遍体鳞伤。
恍惚想到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这样的冷。妈妈拖过自己愤恨地塞给她一个地址,将她推出门去告诉她不将爸爸找回来就再也不要回来了。她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了爸爸。当时,爸爸正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爸爸看到她很是惊慌,将她推出门外让她赶紧回家。她害怕回去被妈妈骂,不停地敲门,不肯离去,惹得屋中女人不耐烦。爸爸一气之下将她拖到了街上,她大哭,爸爸气恼地当街打了她。她没能找回爸爸,她不敢回家,便躲在—个阴暗的角落,冻得全身哆嗦……直到外公找到了她。那时候她才七岁。
即便再掩饰再逃避也无法忘记自己自小被父母抛弃的事实,他们不爱她,不要她,甚至希望她不曾存在过。
即便许多年后,她独立坚强,无数遍告诉自己,就算天下人都不爱她,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快乐地活下去。她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快乐地活下去,忽略世间恼人的种种,可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一场空……
如果顾不迷死了,如果她的紫鞭上的确有毒……
忽听屋中顾不迷压抑的轻咳,暗香依依突然惊醒过来,她为何一个人在这里自怨自艾却不管顾不迷了,这时候的他是最需要照料的啊,就算为他打点儿水,做点儿东西吃或许也能减轻他的痛苦,而且,这毒真的无法解了吗?不对,她忽然想到临走时,莫七彩曾说她能解。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刚冲出去几步,忽然又顿住,回头看了眼木屋,终究有些放心不下,悄然移至木屋外,正欲自门缝向内偷望,就听屋内顾不迷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顿时不敢再看,咬了咬下唇,对着木门期期艾艾地道:“顾不迷,你不能死,你要敢死,我,我就……”
她“我就”了好几遍,终于狠下心抬起头来,目露凶相恶狠狠地道:“你要是敢死,我发誓!我会把你最钟爱、我最痛恨的紫漆木琴卖给妓院的头牌姑娘!让她弹着你钟爱的紫漆木琴去接客!”说完这句狠话,她很是激动地喘着粗气,可耳听屋内无声,不由得更加激动起来。她指着木门好似指着顾不迷的鼻梁骨一般,大声咆哮道:“顾不迷!你给我听着!咬着牙,无论有多痛多难,也要等我回来!否则,我说到做到!你若敢背着我死,我会让你死了都后悔!”言罢,她转身迅速奔人林中去寻莫七彩。
他已无力开扣说话,但此刻缝隙中的光与影,越发衬得她威胁自己的样子十分可笑,可除了可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动人。
听到她提及紫漆木琴,目光所及,看到自己钟爱一生的紫漆木琴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可他也只看了一眼,便又看向狭窄缝隙外那道倩影,无来由地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赵剑留于琴中的那句话:“一生若得一红颜知己,纵使刀光剑影亦有柔情万千。望得此琴者亦得所爱,相扶相持,珍爱一生。”
所爱……
莫七彩没有离开,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守着昏迷不醒的王剑飞,好似北人抽空了灵魂般失魂落魄。
忽然听到异响,她目光空洞地抬头望去,惊见暗香依依向她疾速奔来,似突然被触动的机关,激动地站起身来。
暗昏依依瞬间到了她面前拖起她的手就走,边走边说:“来不及了,快与我去救他!”
莫七彩闻言虽有忧虑,可更多的却是喜悦,早先颓丧之感尽去,拖住暗香依依,吞吞吐吐又惊又喜地问道:”你没有救他?你没有?……”
暗香依依止步回头,见莫七彩神色古怪,疑惑之余,只想确定一件事,“你真有法子救顾不迷?”
莫七彩古怪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暗香依依心中大喜,虽觉其中另有隐情,可当下早已顾不得许多,不知是激动还是情怯,竟略带颤音地问道:“你愿意救他的,对不对?”
莫七彩忽然脸红了,低低道:“我会救他。”
暗香依依很想跪下来感谢一番苍天大地,高兴地道:“那还磨蹭什么,快与我去!”拉着莫七彩欲走,却被莫七彩拖住,莫七彩指着树旁昏迷不醒的王剑飞道:“不能这么丢下九哥。”
那有何难!暗香依依二话不说,扑过去提起昏迷不醒的王剑飞夹在腋下,领着莫七彩向山中木屋奔去。
途中,由于王剑飞个头太大,两条长腿不可避免地拖曳在地上,留卞两条清晰痕迹,可叹他堂堂七尺男儿,被暗香依依一女子夹在腋下奔走,幸好此刻昏迷不醒,否则岂是两只鞋光荣就义这么简单,说不定他自己也恨不得当场就义。
片刻,三人到得木屋前。
看著紧闭的屋门,莫七彩知道顾不迷就在里面,却怔怔地立在屋前,踯躅不前。
暗香依依心中着急,眼见莫七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呆,很想将门踢开塞她进去,可忽然想到还没问湥С舛救绾谓夥ǎ阄誓卟剩骸罢鈿比绾谓獾茫俊
莫七彩吞吞吐吐,最后竟背过身冷冷道:“你会不知道?”
毕竟有求于她,暗香依依沉住了气,又问:“吿诉我,此毒如何解?你可有解药?”
莫七彩冷声道:“此毐无药可解。”
暗香依依顿时气怒交加,抓住莫七彩大声质问:“你方才不是说能解吗?你骗我?! ”
莫七彩古怪地望了她一眼,饥讽道:“暗香依依,我左思右想当时伤了顾不迷的人只有你,这毒难道不是你下的?况且你会不湥С静皇怯靡┙猓怯萌私猓浚∧忝髅髦溃椿辜傩市实匚饰遥憔烤故呛尉有模浚
暗香依依惊怔当场,莫七彩的质疑与不信任,她根本不在乎,可莫七彩说什么?蝴蝶不是用药解而是用人解?联想到顾不迷种种中毒症状,有些东西在脑海中轰然涌现,炸得她目瞪口呆。
莫七彩怒视着暗香依依,见她惊愕,虽觉她肯定是在装模作样,却又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此毒与普通媚药不同,是专为控制一些武功螅康娜怂谩U庵侄拘肴谌攵苑窖悍侥芊⒒幼饔茫坏┲卸荆文阄涔υ俑咭脖撇怀隼矗蘼壑袣闭呶涔Χ喔撸肴漳诓唤舛荆厮牢抟伞!
融入血液才能发挥作用?!想到只有她伤了顾不迷,莫非自己的紫鞭真的有毒?暗香依依脑中一片混乱,还有,莫七彩说什么?媚药?!真的是他娘的媚药?!暗香依依被刺激得脑袋已经有些不好使了,磕磕巴巴地问道:“你是说他中的是,是……男、男与女……那啥……才能解的媚药?”
莫七彩闻言垂下头去,连耳根子后面都红透了,道:“比媚药的药效还要强上百倍,是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她看向木屋,微微失神道,“他能挺到这个时候已经……已经非常人所能。”
暗香依依顿觉天旋地转,只觉脑袋顶上盘旋N多小鸟。一时想笑一时又想哭,她面部五官分崩离析难以归位。
难怪,难怪莫七彩听到她说顾不迷毒还没解时会暗暗欣喜,原来是心喜自己没有解顾不迷的毒,也就是没有和他发生关系;难怪,难怪顾不迷会说这毒来自她的紫鞭,当时只有她用鞭伤了他;难怪,难怪顾不迷说这毒必不是她所下, 想她练的落月迷香,岂会对他下这种药?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暗香依依想通这三点,顿时放下了原本的疑虑。她望向莫七彩七,既想让她帮忙解毒,又知道这个时代女人视贞洁如性命,虽然莫七彩喜欢顾不迷,可一旦付出,此生再无退路。她一时难以决断,也不知该不该让莫七彩进去。
可暗香依依却不知道,前两者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最后一項却是猜错了。她虽然练的是落月迷香,表國看来她不会轻易与人发生关系,因为那样会令她武功尽失。可在顾不迷心里,她却是曾抱着他大腿表白过的痴情怨女,对他下媚药还是有几分可能性的,顾不迷之所以不相信此药是她所下,并非只因这个缘由。
暗香依依心中复杂,再不催莫七彩为顾不迷解毒,反倒莫七彩再不犹豫,举步走向木屋。
暗香依依心中虽有挣扎却没有阻拦她,只想着,经此一事,顾不迷兴许会负起责任接受莫七彩。
只不过……他们的未来不容乐观,不知二人能否有个好结果。
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未来有多艰难连她都能预知,莫七彩又岂会不明白,可她依旧无怨无悔愿意舍身去救顾不迷,暗香依依目视莫七彩走向木屋的背影,忽然觉得莫七彩是如此的坚强。而自己与之相比……她不由得黯然,如果上辈子她有莫七彩一半的坚强和执著,或许也不会是那般结局。
胸口忽然又是一阵闷痛,她忍不住踉跄着退后数步,倚着树干微微颤抖,心里始终是挂着顾不迷和莫七彩,顾不得身体上的阵阵疼痛,看向了木屋。
屋门被莫七彩使力推开,与此同时,她们同时看道了倒在门口的顾不迷。
有那么一刻,胸口的刺痛几乎令她眼前发黑。她听着莫七彩一声声呼唤着顾不迷的名宇,她看到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踉跄地走到了门边,几乎是无意识地推开了挡在眼前的莫七彩,让顾不迷完全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死了吗?他终究还是死了吗?
她抖着手指探他的鼻息,可不听话的手指已经完全没有了触觉,她不死心,整个身体伏趴下去,耳朵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不放过任何一丝响动。
终于,她终于听鵄到微弱的跃动声,是他的心跳,他没死,他还没死,她又哭又笑不能自已,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放置在床榻上。莫七彩在旁边说了什么本没听进去,只淡淡对莫七彩道:“救他。”
她踉跄地走屋外,颓然靠在门边,听到屋内关门声,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让她很想逃。
破败的窗户被林间忽然而起的大风吹得吱嘎直响。
她顺着被风吹开的缝隙向内望去,只见莫七彩怔怔地站在床边,望着着顾不迷发了会儿呆,而后开始轻解罗衫。
她收回了目光,目无焦距地望着远处,想到地上和他衣襟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心口的闷痛越发加剧。
良久,她忽然听到屋内莫七彩低声问道:“暗香依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她愣了一下,忽然惊醒过来,做?做什么?什么怎么做?
她转过头来自窗口缝隙看向屋内,只见莫七彩衣衫半褪躺在顾不迷身边,竟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