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一看,那悲凉讽刺的笑容却又不见,依旧是清浅淡淡的笑,面前不过是一个明媚女孩,略带苦涩的笑容。
金翰林不由得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或许是这些日子他读书读的太累了,才会眼花。
眼前的女孩,他又不是不知道,听姑母说过,胆小懦弱,性格内向,温柔细致,但到底年幼,只怕是为了母亲的身子,境况而担忧,才神色异常。
“莫表妹,那表哥就告辞了。”虽然金翰林与姚家有些干系,但到底是女子的内院,自然也要避嫌,不可多留。
锦好浅浅的点头,示意冬雪将诊金支付,金翰林自然不收,轻笑推却:“既然表妹认了我这个表哥,怎么还能收银子?”
锦好也不强求,反而暗暗窃喜,亲自送了金翰林出门,待到快要出院门时,才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咬了咬唇,轻轻地伸手拉了一下金翰林的衣襟:“金表哥,你能……不……能让大舅母来一趟?”
金翰林一怔,随即了悟,含笑点头:“姑母前些日子说,二伯父留下些手札,我想要借来观摩,今日正好药房不忙,也该走一趟了。”
锦好笑了,她看着金翰林,低语:“金表哥请谅解我的心急乱投医,我只有娘了,娘也只有我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大舅母能帮娘了。”
娘家就是出嫁女子的脊梁骨,女人在夫家受了委屈,也只能找娘家出头,只是外祖父喜爱山水,老夫妻二人一年前就随着二舅一家去任上,至今未回。
能为姚氏出头的,也只有姚家大房了。
金翰林愣了,他本来是不想沾染宅门是非,只是含蓄的将意思表述出来,哪里想到锦好居然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还直截了当的说出,她们母女二人现今的困境。
这丫头,是真的将他当成亲人了。
或许在困境的人,一点善意,都会异常珍视。
这莫表妹,他从前怎么不知道是如此的可爱灵动。
真的胆小懦弱吗?
金翰林再看锦好,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小丫头和姑母嘴里那个胆小懦弱的形象对应起来。
锦好这次也没有故意在金翰林面前装憨装傻,只是目光明亮的看着金翰林:“金表哥,母亲这怕是心病,心病须要心药医,为了母亲,锦好此次只好厚着脸皮,恳求金表哥了。”
似金翰林这样的人,若是遮遮掩掩,反而让他心生不快,不若这般正大光明的说出来,还能让他多生几分好感。
金翰林轻叹:“姨母就是心思太重,莫表妹多劝劝,开解开解,莫要什么事情都压在心上。”
锦好点头称是,却忧心忡忡说道:“我年纪尙小,母亲哪里肯听,我……”说着,眼眶就有些红了。
金翰林闻言,也知道锦好所言极是,锦好再是聪慧,却到底年纪太小,说话哪里有什么分量。
他想了想,难得多嘴:“若是能回姚府住上几天,或许对姨母的心情有所益住。”
锦好等的就是这句话,心里异常满意这位金表哥有眼色,立刻恳求道:“那就请表哥将此情况给大舅母言明了。”即使姚家和莫家相聚不远,可是若是想回娘家,那也只有逢年过节,更别说回去小住。
而她,想要将佟湘玉赶出莫府,却必须要让大舅母将母亲接回去住。
现在有了金翰林的话,下面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金翰林笑了,此时,他知道自己一脚踩进某个小丫头早就挖下的陷阱,心里却丝毫不恼,反觉得小丫头机智。
有这样的一个表妹,似乎也很不错。
金翰林回去后,大概两个时辰左右,一直紧密注意大门动静的云燕,就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小姐,姚家大夫人来了。”
、正文 第23章 怒其不争
锦好眉眼淡笑,快步迎了出去。
说起这大舅母,锦好心里是很喜欢的,爽朗,利落,完全与姚氏不一样的性子,活得也是一个洒脱。
前世有些看不上眼,可是今生,却是最羡慕这等洒脱,利落之人。
迎面而来的妇人,细长脸蛋,柳叶眉,丹凤眼,五官若是单个儿看,实在是不出众,可是放在一起看,却自有一番风味。
不媚不艳,娴雅淡静,让人看了一眼之后,就能衍生出好感来。
这般风月霞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姚氏的大嫂金氏。
锦好见到金氏,心中阵阵的暖,眼圈子微红,弱弱的叫了一声“大舅母”。
金氏瞧着粉面玉琢的娃儿,眼眶子亦红了起来,俯身牵起锦好的小手,拉近自己,手指摩挲着她的小脸蛋,心疼不已,口中喃喃说道:“傻孩子,别担心,有舅母呢?”
金氏的声音有些哽咽,锦好心里明白,定然是金翰林十分的夸大了姚氏生病的后果。
她自然不会拒绝这等好意,只是神情越发的依恋:“大舅母,我好担心,好担心母亲,父亲……怎么可以……母亲她太苦了……”
子不言父过,她语意不详,却更让人浮想翩翩了。
“我知道,我这就带你母亲回去。”金氏那帕子试了试眼角的泪珠儿,领着锦好进了内室。
姚氏见到自家的大嫂居然上门,立刻试着起身,却被金氏眼刀子飞过:“你躺着就好,东西就让冬雪和春花收拾。”
随即,转头冷声吩咐两个丫头,道:“将你们夫人的东西收拾收拾,跟我回姚家。”
姚氏摇头,有些难堪,红着脸低语:“大嫂,我……我……”
她也想回姚家,可是世间哪有女子出嫁后,没有婆母的允许,自行回娘家的道理。
只怕到时候,会牵累了父母的名声。
金氏冷哼一声,白了姚氏一眼:“就你这个泥人性子,受了委屈,除了忍着,还能怎么着?”
狠狠地瞪了两个丫头一眼:“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两个丫头都是从姚家出来的,自然知晓金氏的性子,被这么一瞪,居然都心生颤意,也不等姚氏发话,自去收拾起来。
锦好见姚氏此时犹豫不断,就冒起一肚子的气,世间对女子多为苛刻,三从四德,《女戒》,《女训》,处处约束,最令她生气的是,连女子本身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曾经的她亦是如此,可是重活一次,她却再也不觉得那就是正确的。
她的母亲,被羞辱到如此地步,回个娘家,调整一下心情,有什么错?
做媳妇的不被婆家喜欢,受了委屈,难不成连回趟娘家都不行,难不成非要乖乖的被气死,被逼死,那就是贤惠了。
锦好暗自啐了一口,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也只有前世的自己,才会心中不平,却还默默忍受。
毕竟从小的教育如此,耳濡目染之下,都是这般的情景,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
也只有重活一世,才能看清。
名声,什么东西?
活得痛快才是最重要的。
她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揪了一下,费尽心机布下局,可千万不能让姚氏这懦弱的性子给破坏了。
“母亲,母亲……父亲有了那个佟姑娘,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们?”锦好忍下心中的不忿,耐着性子用孩童的语气跟姚氏说话。
“母亲,那个佟姑娘是坏人,抢父亲,锦好不喜欢她。母亲,你随大舅母回去,父亲见不到母亲,心里或许舍不得,定然会将那坏人赶出去的。”
锦好拉着姚氏的手,轻轻的说着,王氏和佟湘玉都是祸害,留在莫家会害死母亲。
现在,她还不能赶走王氏的,但却有法子赶走佟湘玉。
而且,她现在还是小孩子,不能明里动作,否则会引人怀疑,到时候将她当成妖怪烧死了,岂不是辜负老天让她重生的美意。
母亲是个性子软的,好在她不着痕迹调教下,已经好多了,可是依靠母亲现在的性子,根本不能行事,也只能依靠利落的大舅母了。
姚氏听到锦好的话,哭着摇头:“锦好,你父亲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女人,怎么会舍不得母亲?她现在可是你父亲的心头肉,怎么可能将她赶出去……”
“母亲,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是个坏人,就算父亲喜欢她,祖母也不会喜欢她的,见到母亲离家,也定然会将她赶出去的。”
锦好边说,边观察着姚氏的表情,希望姚氏能够听到她的暗示。
姚氏听没听懂,一时还说不准,但金氏却是听的明明白白,心里透亮,这孩子是在提醒自己的母亲,要对付那个贱人,就需要回姚家,还需要莫老夫人做主。
莫老夫人最重名声,自然不会让外人笑话莫家的门风。
即使莫二老爷不同意,只要莫老夫人出声,那也没法子。
金氏心里阵阵发酸,倒不是觉得锦好太过精灵古怪,反而觉得定然是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才会这般纤细敏感,思虑沉重。
姚氏此时只觉得前途绝望,哪里想到那么多,哽咽道:“老夫人最是疼爱大房,她既是大房的表妹,又怎么会不喜欢她。要怪,就怪我命不好,讨不了婆婆和丈夫的欢心……”
“母亲!”一听到姚氏自怨自艾,锦好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子怒意。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苦命的人,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不会争取,就如同前世她一般,若是懂得抗争,又岂会是那般下场。
现在姚氏不战而败,只知道自怨自艾,那她们母女还谈什么日后,还如何在莫家生存?
怎么对付王氏和佟湘玉这一对恶狼?
、正文 第24章 莫老夫人的算计
“丽娟,我看你还比不得一个七岁的孩子。”
金氏训斥了姚氏多少句,锦好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她却记得最后的这句话。
她的母亲比不得她这个七岁的孩子。
她冷冷的苦笑,母亲当然比不得她了,这世间有谁和她一般,是死过一次的人。
姚氏最后终于被强悍的大舅母带走了,原本金氏要带走的人,还有她。
只是锦好拒绝了,母亲可以离开,她却不能,因为她姓莫,不能让大舅母太过难做。
而,金氏也同意了,莫家再上不来台面,锦好总归是莫家的骨肉,不会太过为难她一个孩子的。
金氏实在是高估了莫家,谁说不会为难她,现在她不正跪在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爷的面前吗?而且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说,是哪个怂恿你请金家药房的人?”莫老夫人声色严厉,语气森严。
锦好红着眼睛,嗫嚅着:“祖母,没有人怂恿,是锦好瞧见家里忙,母亲又不醒,锦好害怕,就让云燕去请金表叔。”
她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莫老夫人:“祖母,金表叔总归是沾亲带故,锦好熟悉的人中,也只有金表叔是大夫,谁知道金表叔出诊了,所以金表哥才来。”
她咬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祖母,是不是孙女做错了……”
祖母这般,不过是怕这事件的背后,是母亲或是姚家人做怂恿,怕坏了她儿子的前程。
说到底,在莫老夫人的心里,最关心的不是她的母亲身体,而是她儿子的前程。
莫老夫人看着锦好懵懂的眼神,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这话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错了吗?作为女儿,担心母亲的身体,找来亲近的人,为母亲诊治,何错之有?
但,没错吗?她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嘴,只得咳嗽一声,掩饰沉默。
锦好乖巧的跪在地上,即使初春的天气里,地上的寒气入骨,一个多时辰跪下来,她浑身已经冷的如同冰棱,但是她的表情依旧是平静无措的,如同每一个受罚的孩子。
不过,在她静静等候莫老夫人处置的时候,她还对着一旁怒视着她的莫二老爷露出了一个极其淡淡微笑,很轻,很快,若不是莫二老爷一直在瞪着她,是绝对看不清楚的。
莫二老爷看到锦好的笑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紧,锦好的笑容太过冰冷,那大大的眼睛像是两泓清泉,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可是当他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锦好已经乖巧的低下脑袋,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莫名的,莫二老爷心里一片烦躁,忍不住喝声:“你一个大家小姐,小小年纪不呆在闺房,搅合什么劲?”口气是异常的严厉,相对于他温和的性子,这算是难得的厉声。
锦好半垂着脸,平静自若,心底对莫二老爷最后的期望也没有了。
再声嘶力竭,也不过是在掩饰事情败露后的慌乱,原来,他对那位佟姑娘的深情,愧疚,也不过如此。
“够了!”沉默不语的莫老夫人重重地将粉彩茶盅放在桌上,严厉地扫了一眼莫二老爷:“给几百两银子,将那佟姑娘打发出去。”
“母亲!”莫二老爷大惊失色,不满的叫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满心只想着儿女私情,难道就不要前程了?你也不想想,就是那些王孙公子哥儿们,再怎么荒唐,也没有说要娶两个妻子的道理,你是不是要让别人参你一本才好?”
莫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桌子,十分恼怒,不过是一夜的时间,自家的儿子就被佟家那个小蹄子灌了迷汤。
最可恨的是,居然许下再娶一门妻子的想法都有了。
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是姚氏是个懦弱的,那也是正室夫人,家里要是有两个夫人,成了什么体统?
平妻?平妻是个什么东西?
哪个女人会甘愿与正妻一步之遥,而止步不前。
莫老夫人揉了揉疼痛的额头,挥手,让丫头扶着锦好退下。
等到上房里只有二人之时,瞪了莫二老爷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
莫二老爷看着面色森冷的莫老夫人,忍不住喃喃道:“母亲,真的要将玉儿赶出门吗?她未婚失身,天下除了莫家,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处?”
“你慌什么?找个地方将她安置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抚住姚家的怒气,省的闹起来,对你前程有碍。老二,丽娟虽说这些年也未能给二房生下儿子,但怎么说也是堂堂正正的夫人,那佟湘玉不过伺候了你一个晚上,你就这样落丽娟的面子,是个女人的受不了,好在她性子懦弱,不然闹起来,你这名声还想要骂?”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姚家插手了,这事就不那么好办,你还是先稳住了姚家再说,至于佟湘玉那里,先让她出去避避风头,若是真的喜欢,等你过了而立,再将她纳回来,就是了。”
莫老夫人声音淡淡的说着,带着一份不悦,在姚丽娟和佟湘玉之间,不用说,她自然看重温顺柔和,好拿捏的姚丽娟。
不过,瞧她儿子这样子,只怕这佟湘玉现在成了儿子的心头肉,她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莫犯了她的底线,她也懒得理会。
总不能为了媳妇,让她和自己的儿子闹僵吧!
“母亲是答应日后让玉儿进门?”莫二老爷面上喜了起来。
“老二,我问你,你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