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望有一日,他能对她说,“幸好”遇上了你。好想能够被他需要,成为他真正不可或缺的人——这样的渴求一旦在心底扎了根,便怎样也拂不去了。
两人复又启程,在走到燕地边界时,竟又遇上了故人。这故人正是从前宫城的统领之一,裴俭,与徐平关系尚可,因两人都持中立态度而常常在一同品茶饮酒。宫城变乱之后,他率着旧部投奔了燕王。
徐平见前边重兵把守,水泄不通,便下了马,想要上前探看,结果正遇上了巡视的裴俭。他一身银色软甲,样貌俊朗,一如往昔那般仿若谪仙下凡,风神秀异,令人不敢生出一丝亵玩的念头来,难怪变乱之前曾有不少女子唤他做“仙君”。
徐平挑眉,轻笑着道:“这里又出了什么事?若是需我出手,裴仙君只要肯求求我,我必然应允。”
裴俭眉头紧锁,不理睬他的调笑,将眼下的乱子絮絮地讲了出来。宦娘在旁一听,不由得有些震惊,便连徐平面上都显露出了几分忧色。
在众人生出的异能之中,尤属用于攻击的异能最为常见,其余的还有操纵水火等元素的异能、用于治愈异能等,当然,也有一些很是鸡肋的异能,譬如浑身散发香气、突然可以写出一手漂亮的书法等等。不过还有些人生出的异能竟是拥有部分动物的习性,从前在宫城中时,有个人称虎哥的家伙,异能便是“虎”,可使牙齿锋利如刃,动作迅猛,兽性十足,此外还有代玉儿姐妹的小弟代琅,异能是“狼”。
这些人虽有兽的异能,可即便是施展异能时也保有人形。然而这几日,形势大变,这些人在施展异能时竟然真的变成兽了,虽然实力大增,可却变成了只知屠戮,人性全然丧失的真正的野兽!
代琅就是因此出了事。他随着裴俭来边界处替燕王办事,结果竟然走丢,后来才知,他竟化作了狼,来了山坳里的一个村子虐杀,本就不多的几户人家几乎全部丧命于他尖利的爪牙下。而现在,他就藏在这座山里头,听裴俭的意思,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能将他活捉。
宦娘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代玉儿为了自己的妹妹而使过些许心思,然而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自小一起长成,凤大娘没空的时候,宦娘经常帮着带代琅,又是给他做饭洗衣,又是送他去上学堂,总是有些情分在的。如今代琅有难,宦娘愿意相帮。
她眼含忧虑,抬头望了徐平一眼。
徐平握了握她的手,随即笑着对裴俭道:“纵是裴仙君不求,我也非要插手不可。”宦娘心中感激不已,反握住了徐平的手。
裴俭无奈地看着他,郑重地对两人道了谢意。他肩上担着责任,不能轻易以身犯险,便点了数名将士,让他们跟随徐平入山。又见宦娘是个女子,裴俭不由得有些犹豫,徐平却慵懒地说道:“没事。她不是寻常的娇弱女郎,至少能护住自己,不必忧虑。”
顿了顿,他又偏头看向宦娘,似笑非笑,语气倒很是认真,“更何况若是真出了事,她死也必须和我死在一起。”
徐平没羞没臊,宦娘却抿着唇,又脸红起来。徐平最喜欢看她脸红,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随即才牵着她,身后跟着十名将士,一同进了山中。
山野苍茫,笼着一股雾气,需得打起十分精神才能看清周遭事物。目之所及,尽是枯木丛生,乱石飞落。好在这山还有溪水,时日久了,多半还能恢复从前的模样。
山算不得极高,又听说代琅被农夫拿斧子砍了腿,受了伤,估计走不远,所以肯定还待在这山坳里。裴俭在他们进山的时候,除了护身的兵器及必需的水粮外,还给了他们火折子。
一个将士从前也是宫城中的异能者,曾经受过徐平指教,见了他后很是恭敬,开口道:“我之前问了附近的村民,得了个消息。这山里原来便有野狼群,后来变乱之后,不少野狼变异,四处流窜作害,不过山里还有些狼并未变异,依然群聚而居。”
徐平略一思虑,随即点头道:“你的消息很是有用。狼的天性便是群聚而居,代琅既然完全变成了兽,想必也会选择加入狼群。”
宦娘一听,抿了抿唇,道:“若是被一群狼袭击,我们直接杀了它们便是。可是如今代琅以兽身混在其中,我们不能贸然下手,得要先观察一番才行。腿上有伤的狼,估计也就它一个。”顿了顿,她边径自想着,边温声说道,“这山里头现在没多少活物,若是狼群还在,肯定早就饿得不行了。我们现在就是活靶子,只要稍加吸引,肯定能将它们引过来。”
徐平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宦妹说的有理。就劳烦宦妹让天黑下去罢。”
狼是喜欢在夜间行走的野兽,天一黑,更好迷惑狼群。宦娘眼睛一亮,懂了他的想法,便以月亮替换太阳,令苍穹之中夜幕垂降。众人找了片空地,围坐在一起,掏出火折子来点起了火,随即又拿出水粮,边大声说笑着边吃了起来。
等了许久之后,也不曾听见周遭有些什么动静。有些将士连日来都不停忙活,早就疲惫,便强打着精神,彼此靠着小憩起来。宦娘不愿在人前与徐平过于接近,可徐平偏偏喜欢在人前逗她,便死活扯了宦娘在怀里,跟逗小猫似的不住抚着她的背脊。
山坳之间慢慢地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月光如练,山里渐渐冷了起来。
忽地,周遭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徐平懒洋洋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发亮的赤红眼睛。四下黑暗,唯有那双眼睛格外地亮,阴森而冰冷,带着残酷的嗜血意味。
徐平倒是对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他腰间佩着的玉璜便雕的是匹白狼,那是他年少时成功驯化的狼王,可惜几年前打猎时被人误杀了,让他心痛不已。狼的眼神,徐平不但见过,自己更是也有过这样的阴寒眼神。
宦娘见他望向远处,便跟着回头看去。
一双接着一双的红色眼睛,在黑暗中亮了出来。
将士们听了动静,也都醒了过来。
狼群不慌不惧,缓缓走出了枯草丛间。宦娘迅速打量之后,心上咯噔一沉,一共十三匹狼,其中竟有三只腿上受伤。代琅到底是否在其中?若是果然在,他又是哪一匹?
、第60章 强敌
第六十章
徐平见状;微微眯眸;随即笑道:“十三只狼;三只腿上有伤,其他还有几只看上去也有些问题。依我之见,代琅确实就在此中。”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外来的狼,想要加入狼群;非得经过一番考验不行。若是外来的狼要当狼王;更是要有一轮苦斗。”
宦娘了然;估摸着化作野兽的代琅身体内正是异能勃发的时候,能量在血脉间喷涌冲撞;他必然十分躁动。看在群狼眼中;很可能便当成了想要做狼王的讯号。而以代琅如今的实力而言,即便对上群狼,也不一定会输。
身边将士欲要有所动作,徐平却摆了摆手,面色沉着冷静,张手施展异能,竟给每匹狼都设下了屏障,令它们动弹不得。诸狼惊觉被困,均眼神狠厉,张着爪子不断地拍打、抓挠这眼前这无形的屏障。徐平坐在原地,静静地观察着它们。
宦娘也随之看着,着重观察着腿上带伤的那三匹狼,不一会儿,便见有一匹狼瞳孔愈发地红,如鲜血一般,而它眼前的无形屏障,竟在它的拍打和攻击下,现出了条条裂纹!
一名将士低声说道:“这匹狼不对劲!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马上就要突破屏障了。”边说着,他边拿出了粗重的麻绳来,欲要递给徐平。
徐平却缓缓摇了摇头,“这绳子可捆不住他。若要活捉,只能让他伤到走不动。”
宦娘问道:“可要我帮什么忙?”
徐平眼中却迸发出兴奋的光芒来,径自向前,弓起身子,挽起长袖,“不用。就让我一对一地会会他。”
宦娘瞧着他的模样,心中油然升起些许异样的感觉。这样一个喜欢以身涉险,常常追求刺激的家伙,按理说来,该会令人觉得不安才是,然而情况恰恰相反,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宦娘都会觉得安心,觉得他可以信赖。
自己原来厌恶他,大约也是厌恶这种感觉罢。明明是这样一个魔魅般的狂徒,明明是那样热烈地渴望打倒他,但是她却知道,他说了什么,什么便会实现,自己拿他无可奈何。
刚决心跟他的时候,自己心里不是不别扭,甚至多疑起来,想着他会不会又觉得她是在虚与委蛇?然而他却什么也不多说,平常温柔以待,虽仍强势霸道,但与从前相比明显不同。亲热的时候,徐平总是言语挑逗,手上力道极大,比起平常时候显得略为有些粗暴,宦娘虽咬着牙说不喜欢,面红耳赤,分外羞耻可到底还是感到了令她觉得陌生的快慰。
心中的芥蒂一点点消了下去,宦娘努力克制,却还是难以止住心动之感。对于这样的自己,她甚至觉得有些自厌。
她正凝视着徐平,径自出神,却忽闻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啸,连忙定睛看去。但见那匹疑似是代琅真身的野狼竟将徐平设下的屏障完全击碎,碎片坠落,倏然化作无形。它昂着狼兽,赤红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牙缝间流泻出细碎的嘶鸣与低吼声来。
宦娘本以为徐平会用异能来解决,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打算近身肉搏!
宦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见一人一狼先是相互对峙,久久不见动静。骤然之间,那狼腾起身子来,亮出森森白牙,向着徐平扑了过来,徐平微微侧着身子,竟蓦地抓住了两只狼腿,借势拽起分量不轻的野狼,将它狠狠甩在地上。
那狼力气极大,刚被狠狠摔在地上,顷刻间便腾身而起,又张口向着徐平咬去。它速度奇快,远超于一般野兽,便连徐平此时都微微一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到回神之时,他已被那狼重重地压倒在地,飞尘四起,他直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那狼目中现出自得之意来,一只利爪按着他的左胸,随即张口就朝着他心窝处咬去。说时迟,那时快,徐平挣脱了开来,微微展唇,冷冷一笑,随即似只凶猛野兽一般,对着代琅反扑了过去。他的速度竟与化作狼形的代琅不分上下,着实令人惊异,只是尽管如此,胸前的衣衫却还是被那爪子抓破,清健的胸膛赤露在外。
不过数息之间,他便死死压住了那狼,同时迅疾掏出裴俭给的匕首来,狠狠刺入了那狼的四肢。刀入血肉,鲜红的血汨汨流了出来,其后诸狼见新来的狼王被人制住,或是悲愤地低鸣着,或是生出了怯畏之心来——狼最为聪明,绝不与远超自己的人战斗,费力不讨好。
代琅四肢带伤,想要站起来,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倒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好整以暇的徐平,赤色的狼眼中满是仇恨。
旁边的将士见了,连忙三五成群地上去,拿出绳子来将代琅化成的这狼捆了个严严实实。那狼四肢有伤,口中呜呜地低鸣着,不住挣扎,可惜挣扎也是无用,毕竟气力已尽。
宦娘快步上前去看代琅的状况,可他谁也不识,见着宦娘之后也是赤红着眼眸,一副要扑上来的模样,完全没有回忆起故人的迹象。
她怔怔地想:眼前这个人,已经无法称之为人了。
想了想,她略为忧心地对着将士问道:“他以后还能恢复吗?若是不能,他会被怎么样?”
将士稍稍一想,迟疑地说道:“这个我们可不知道。裴将军只说了要生擒活捉,其他的提也没提。”、
宦娘听了,正要再问,忽听得徐平沉声插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我方才伤他伤得这样重,他却还是维持兽形,很有可能是遭到异能反噬,从今以后,只能作为狼存活了。”
宦娘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转头对着徐平道:“我们随着他们回去如何?我想知道他以后会如何。”
徐平笑笑,摸了摸她的头,“无妨。我恰好还想从裴俭那儿讨赏呢。这小子性格古板,活像个老古董,可其实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房间里藏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顿了顿,他又执起宦娘的手来,温柔地摩挲着,说道,“你不必太过担心。若是真有万一,便让代琅跟着咱们罢。我少时曾驯化狼王,这家伙想来也不在话下。”
宦娘欣慰许多,可到底还是为代琅难受。刚过十岁的小少年,脑子尤其聪明,本以为有了厉害的异能对他而言会是幸事,如今却又平白遭逢这样的祸端。她又忽地想起在她和李绩的定亲宴上,当时代琅的神情便不是很好,虽还勉强和赵锁阳、李凌昌等小家伙一起说笑玩闹,但面色却极其苍白,好像是在强忍着些什么似的,莫非从那时起便显现了端倪?
二人走在队伍最末。徐平见她心有忧虑,便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低声道:“哥哥衣裳被那小子抓破了,宦妹别忘了给哥哥补补。”
宦娘斜他一眼,脸颊又不争气地发红,随即又道:“我方才见你被那狼压倒时,眉头皱了一皱,是不是受伤了?裴将军那儿肯定有药,为防万一,你还是搽些药得好。”
他唔了一声,“皮肉伤而已。宦妹来给我搽。”
前边有将士闻言,回过头来暧昧地笑了一下。那名将士正是之前在徐平手下待过的异能者,早就听闻过这二人的传言。
宦娘却忽地想起当时他鞭打自己,还用手在自己的臀部上抹药的情形,不由得起了戏弄似的报复之心,柔声道:“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得老老实实的。”
此时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一条山涧边上,水清而浅,惹得宦娘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正出神之际,便听得前面那将士忽地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宦娘微惊,连忙向前看去,竟见抬着代琅的四名将士竟将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代琅放了下来。徐平微微眯了眯眼,眉头轻蹙,提防起来。
其中一个将士回头,憨笑着道:“太沉了,太沉了,俺们想着还是歇会儿吧。”
一匹狼而已,能沉到哪儿去?
宦娘正要细看,前面却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将士挡住了视线。徐平见状,当即提步上前,沉着脸,那尤其高大的将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既然这位高人有意见,那我们就不歇了。不歇了不歇了,赶紧上路。”
他说着,对着身边那个人使了使眼色。两个人缓缓分了开来,在他们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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