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宋峥后,萧亦然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递到苏若雪面前,提心吊胆地看到苏若雪接过后放在鼻前闻了闻,在确定没有异味后才一口饮尽,这时萧亦然才发觉自己的背后竟一片湿濡。
于是二人便再无言语交谈,苏若雪也整日卧床睡觉,即使醒着,也大都是神思恍惚,容颜惨淡,呆呆的不发一言。不过好在她不拒绝喝药,也不拒绝萧亦然为她擦身换药。
萧亦然每天都笑脸相待,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苏若雪不知为何看见他心情愉快就莫名地感到郁闷,暗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肚鸡肠了。
其实苏若雪不知道的是,萧亦然每次为她换药,心就会痛一次,且是那种刻骨铭心叫人无法忘却的噬心之痛。所以,他的笑容只是在她看向他的时候才表露出来的。
萧亦然想起上次苏若雪养伤时自己曾陪他下棋抚琴谈天解闷,既然她不愿与他说话,那何不为她抚琴以排解心中的忧虑。
于是他叫崔和将母后最爱的千年古琴取来,坐于院中挥指便弹,且尽挑些欢快愉悦的曲子。
苏若雪在昏昏沉沉之中,忽听得一阵琴声叮咚,如那山涧溪流,润泽心扉,顿觉宁静清凉,胃口也好了些,开始吃萧亦然专门为她准备的带有酸味的糖果。
萧亦然见此,心中甚喜,自此每日除了上药喂食,便时时为她弹琴解闷,日夜不息。
如此过了三天,萧亦然便觉得指尖如割。十指连心,几乎再也弹不下去。但眼见苏若雪的伤势稳定,一日日慢慢好转。于是咬牙坚持直到指甲全部脱落,十根手指早已是面目全非,鲜血淋漓仍不肯停止。
萧亦然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每次给雪儿喂东西时,雪儿因不愿理他,在他进屋时从来都是闭着眼睛,因此并未发现他手上的伤痕。
这日,萧亦然弹了一天琴,直到见苏若雪睡去才慢慢停下。但当他正要起身离开时,不料眼前突然一黑,旋即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苏若雪悲泣的面容。
萧亦然心中一震,缓缓揭开被子……
果然!
身上的绷带全都换成新的,十根手指也被细心地包扎起来,就连为阻止流血而勒死在双腿上的粗绳也被拆下,而那传入鼻中无比熟悉的清草香气,说明此刻涂在他身上的,是他每日为她涂抹的,千金难求的珍稀药膏。
“为什么?”
耳中传来苏若雪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
“雪儿,我……”
“为什么!”
耳中传来比刚才更冷的声音。
“雪儿,我没事的,你别……”
“为什么?!”苏若雪怒吼道:“为什么当我奢望幸福的时候,你要推开我?!为什么等我放弃、绝望,只想两清的时候,你又来困住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就算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我也都还清了——用我的情、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命!”
“为什么你又要救我,再次让我欠下——你的情、你的血、你的肉、你的命!”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我到底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
看着抱住双膝嘶声痛哭的苏若雪,早已湿了眼眶的萧亦然顿时心如刀割,恨不得一掌劈了自己!
他撑坐起来伸手想触摸她,却是不敢,最终收了回来,哽着嗓子道:“雪儿,你没有错,也从没欠过我……一直都是我逼着你接受——我的情、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命,一切的一切……”
“要不是问了蝶语,我还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爱得有多深、多痛,却不知道,其实你爱得比我还要深、还要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付出,独自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伤与痛!”
深吸口气,萧亦然颤抖地道:“雪儿,你……能原谅我吗?还愿与我共度一生吗……?”
萧亦然心惊胆战地等着苏若雪的抉择。
他不知道,其实苏若雪的心早在她醒来第一眼看见他苍白憔悴的样子时,就重新有了知觉,渐渐恢复了温度。
接着在他每日不辞辛劳、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渐渐软化,直到他刚才突然晕倒,她的心也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知道,她根本没怪过他,更没恨过他。原来,她一直都爱着他,只是……
“你不在乎我骗过你吗?你能接受我是寒莲宫的宫主身份吗?你……不怕我再派人‘刺杀’你吗?”
苏若雪每说一句话,萧亦然似觉心中被人划上一刀,痛!却也只能忍着……
“就算岚风没有告诉我,你让司徒影救他的事……如果此时此刻,我还怀疑你,还怨怼你,那我就真的枉为‘人’这个字!就让我肠穿肚烂,死无葬身之地,永坠阿鼻地狱!”
苏若雪闭起眼睛,当她再张开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当萧亦然看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他的目光无波无澜,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绝望,心中绞痛不断加剧,就在他差点痛晕的时候,苏若雪的一句话却让他再次燃起了希望——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萧亦然眼中顿时重放光彩,那耀眼的光芒似雨后的第一缕阳光,夺人心魄、目炫神迷!他整个人都似瞬间复活,充满朝气。
雪儿还关心我!
雪儿还是……爱我的,是吧?
不敢再冒丁点风险,萧亦然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苏若雪。
见苏若雪听完并无任何反应,萧亦然刚刚激动雀跃的心又慢慢凉了下来。
没有任何前兆,苏若雪突然转身下地,吓得萧亦然急忙起身想追出去,却被回过身的苏若雪一把按下——
“你老实躺着,哪儿也不许去!”
苏若雪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敢跟过来,那我们的缘分也就……”
“我躺着!我躺着……我哪都不去!哪都不去……”萧亦然惶恐的急忙打断她。
见萧亦然如惊弓之鸟慌张失措的样子,苏若雪心中酸涩,忍不住又加了句,“嗯,累了就先睡吧……我一会就回来。”
“好。”萧亦然乖乖应道,并当真闭上了眼睛。
苏若雪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寝宫直奔宋峥的住处。
其实,就算苏若雪不让跟着,萧亦然也清楚她定是去找宋峥了。
不过,他之所以放心让苏若雪去也是有原因的。
宋峥其实是个外硬内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从宋峥不愿亲手拿刀割他的肉,和第一次见到那块肉时的反应就可以看的出。之后,宋峥更是兢兢业业、废寝忘食的研究治疗苏若雪的药方。再到后来时常“顺带着”拿给他补血疗伤的药丸……
因此,萧亦然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宋峥绝不会为难苏若雪的!
所以,当苏若雪回来的时候,萧亦然正遵照她的指示四仰八叉横卧于床,呼声阵阵、美梦正酣……
苏若雪忍不住腹诽:亏自己还怕他担心急急忙忙地往回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本以为会看见他瞪着眼睛抻着脖子盼她回来的画面,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懒猪打盹”!
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已黑的天色,感到疲累的苏若雪瞄了瞄独占大床的某人,皱了皱眉,心道:罢了,连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于是,她脱下鞋子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也钻了进来。
在她刚翻过身背对着萧亦然时,突然感觉一只温热却微微颤抖的大掌搂上了她的腰,肩上也被滚烫的液体打湿——
“谢谢你肯原谅我……谢谢你仍关心我……谢谢你还要我……谢谢……”
苏若雪阖起双眼,一滴清泪瞬间滑落,纵有再多的千言万语皆化为一声轻叹,“睡吧……”
50第20章 感天动地,再爱一回(下)
天迹刚刚泛起鱼肚白,窗外鸟儿欢叫,树儿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萧亦然因这几月照顾苏若雪已经习惯此时醒来,他略张开仍旧困乏的双眼,入目便是苏若雪依偎在自己怀中安适的睡颜。这是萧亦然这些天来睡得最甜最美的一觉。
看着苏若雪近在咫尺、微微翘起的圆润鼻头,忍不住就伸出舌头舔舐一番。
呵,真是好幸福啊!
正当他卖力地摆弄舌头胡思乱想时,苏若雪终于忍无可忍“刷!”的一下睁开隐约带有一丝怒火的双眸,不满地瞪着他,“你不好好睡觉,大清早的闹什么闹!”
“呃……对不起,吵醒你了。我、我去给你熬药做饭去。”萧亦然再不敢放肆,掀开被子就要下去。
“别动!以后这些事让其他人去做,你这几天哪也不准去,给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伤!”苏若雪先他一步,将他按回床上。
“那可不行!这药只能我来熬,别人做不了的。”说着萧亦然就要挣脱苏若雪的压制,却又不敢用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若雪见此心中一痛,哑着嗓子道:“你还要割肉是么?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不想哪天醒来,看到身边躺着的是一堆白骨!”眸中的泪水就这么决堤般流了下来。
萧亦然这下慌神了,“雪儿你别哭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你伤成那样都活过来了,我只每天割块肉不会有事的。再说我皮糙肉厚,很耐割的,呵呵……”末了还硬挤出两声傻笑。
最后,深情地道:“而且我还要与你白首到老,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别担心了……”
“你——!自己看吧……”苏若雪从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没好气地甩到他手上。
萧亦然一愣,低头看去,只见信封上龙飞凤舞、狂放不羁地写着四个大字——
苏皇后亲启。
萧亦然为难地道:“这……是给你的信……”
见苏若雪背过身不理自己,萧亦然只得硬着头皮从已拆开的信封中抽出里面的薄纸……
里面赫然是一封宋峥的亲笔信及那张他用血立下的——字据!
原来,宋峥见苏若雪渐渐好转已无大碍,便于昨天午时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皇宫,并在走之前将这封信写好用砚台压住放在桌子上。
信中他已将事情的始末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苏若雪。包括他与皇室的恩怨,萧亦然为求医下跪磕头及许下的承诺和所立的字据。
宋峥原本以为皇室之人都是些娇生惯养、嚣张跋扈之辈,却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戏言、一个搪塞,身为九五之尊、万金之躯的皇帝居然会真的去割自己的肉!并且天天如此,一日未断,还能若无其事的未让任何人发现不妥……
近二个月啊,他想就算是刮骨疗伤也不及那痛的十分之一!
他是真的被感动,也真的服了!
写这封信就是想告诉皇上,不必在坚守承诺了,他宋峥已经心服口服,再无怨恨了。至于“割股疗亲”一事并无根据且皇后已大好,更不必如此了。
而将信交于皇后也是想积个德,撮合一对有情人……
至于归还那张字据,则是他跟自己打个赌:再信一次皇室之人!
看完信,萧亦然阖上双眼,掩盖其中所有的情感波动。
宋老前辈,谢谢您的成全……
朕,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定会为宋氏一族昭雪!
定会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良久,他伸出双臂轻轻搂过苏若雪,柔声问:“今天想吃什么?我让御厨做去……”
感觉怀中娇躯颤抖的更加厉害,而萧亦然的心却愈加暖了起来……
夕阳如沐,缓淡而下。屋内所有的事物都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有着说不出的暖意。
萧亦然和苏若雪二个同病相怜的人,慵懒地相互依偎躺在床上。
“雪儿,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的。”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察觉出萧亦然的异样,苏若雪坐起身,沉吟道:“亦然,我们连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坦诚以对的。”
萧亦然也坐了起来,深深地凝望宽容善良的爱人,眼中溢满痛苦与挣扎,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我想……我想先暂时对外隐瞒你有孕一事。如果外面知道你未进宫就已有身孕,我怕有心人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这样不但皇室及苏府颜面尽毁,也会影响你的名节。所以,我想等到时机成熟,嗯……三个月,延迟三个月就行。”
“好。”
只轻轻一个字,没有任何指责,没有任何埋怨,就应了,就含笑包容所有对她的不公,所有的磨难……
看着她明显隆起已近五个月的肚子,萧亦然不知道她要如何掩饰!
萧亦然喉中似卡根刺一般的难受,“雪儿,除了每日向母后问安,我会尽量替你推掉所有应酬……委屈你了!”
苏若雪摇摇头主动抱住他,“没什么委屈的,既然决定要在一起,自然要力所能及的为对方分担。”
萧亦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唯有紧紧地抱住她,不停地重复,“谢谢,谢谢……”
半晌后,一个温润柔和却满是迟疑的声音响起。
“嗯……亦然,我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好,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嗯……我想让蝶语回府帮我带封信给双亲。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就再没见到他们,我怕他们会担心,所以想报个平安。”
“怪不得你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连饭都吃不下,原来是为了这事。你……不想见他们吗?”
“不了,娘看到那些伤……会受不了的,而且怀孕一事就瞒不住了。”
“对不起雪儿,你总是为我着想,而我却总在伤害你,对不起……”
“别傻了,都过去了。”
“嗯,雪儿你放心,宋前辈配的伤药还剩很多,他信中说了只要再坚持抹上一个月就会恢复如初,再无瑕疵。”
“是啊,能不多吗!明明宋前辈留的是两个人的份,你却总是偷工减料偷偷省下藏起来!”
听出苏若雪话中的怒气,萧亦然连忙直摇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无辜相,“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苏若雪见他仍在狡辩,心中来气,不由提高声音,“我知道你怕我担心不愿我为你上药,所以我不勉强你。但是,你怎么可以这么糊弄,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萧亦然低下头可怜兮兮地咕哝,“没、没有……真、真的没有……”
苏若雪才不吃他这套,恨声道:“从今晚开始你就在我面前上药,你抹多少我就抹多少!”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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