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谖看皇上表情阴晴不定,也知道皇上此刻心内的纠结,只好充满愧疚的望着他,安静的等着。长乐未央也明显感到了殿内气氛的异样,俱停了手里动作,看着二人。心里揣测着。
终于,殿内的安静气氛在皇上的一句话中消散了:“画都成两半了还拿着做什么,长乐,去取工具来,好歹粘好你再拿去,免得又说朕小气了。”顿时,众人心里都舒了一口气,长乐忙急急的去里间了。
这是元真笔下的第一幅为怀念德懿仁皇后而作的画像被留下来,也是今后漫长日子中的唯一一幅,相思入骨画难成,画成亦徒惹相思。
待长乐取来工具,皇上亲自动手,仔细认真的将画粘好,让一旁看的三人几乎都要忘记这画也是这个男人一手毁去的。
如此又过了半晌,画又成了完画,不过画上那一道痕迹还依稀可见,画上女子身姿影影绰绰,一袭华服,眼若凤尾,眉目含情,当真宛如天人之色。
如此佳人,可惜再也回不来了。
皇上忽然上前,一把搂住了秦谖的纤纤细腰,将她横起抱着向内室走去,一面给长乐未央说道:“你们俩今天也早点休息吧,让陈阜在外面守着便是了。”
秦谖在皇上怀里,有无法言明的感觉,情不自禁的想依偎着,却突然触到皇上冷硬的表情,秦谖有些悲哀的发觉,任两人靠的多近,都仿佛各自天涯。
随后,秦谖默默承受着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毫不顾惜,心内压抑着苦楚,不知过了多久,陈总管带着敬事房的接应太监进来了,身边的男人已经熟睡。秦谖默默起身,身上被披了毯子,又被肩辇送回到栖鸾殿,没有理会早已等候的如镜如花,自顾自的去了里间,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沐浴香汤中,心里隐隐觉出了羞耻。
此时的秦谖忽然想肆无忌惮的哭一场,哭出心底的委屈,却只能生生的咽下,忽然发现原来皇上在这些深宫中的女人心中真正该有的形象是,纵然你低到尘埃里,也要抬头仰视的男人。可这不是她秦谖想要的。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好想回到从前,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才该是真正夫妻的样子。
一想,只觉得奢望。
那一晚,如镜如花只是默默守着门口不敢出声,心思敏锐的她们感受到她们主子内心似乎有难以言喻的极端隐忍的情感,却都束手无策,只能陪伴着。而秦谖也终于开始打算面对那个将她曾经幸福一手葬送了的沐荷。
第二天一早,等收拾妥当用过了早膳,秦谖吩咐了让如花守殿,便只带着如镜出门了,如镜看秦谖一路若有所思,脚步很急,所有的疑问都只好咽在肚子里,亦步亦趋的跟在秦谖后面。只见不一会功夫便走出了宫里最喧嚷繁华的几处宫殿所在,越走越是偏僻,眼看都过了铜台竹林,走到如镜以前完全陌生的地方,心想主子也是才进宫不久,怎么脚步丝毫不见迟疑,反而还十分熟捻的样子,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究竟要去哪里,我们会不会迷路啊?”
秦谖看看前方,笑着:“这不快到了,在这宫里怎么会迷路,不要乱想。”如镜只好收了满腹疑问继续跟着,终于秦谖在一小畔莲池那里停了下来,如镜看莲池精致玲珑,十分喜爱,但看主子没有任何欣赏的神情,目光随秦谖的视线一起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宫苑,“曲荷轩”。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如镜竟觉得秦谖身上竟忽然带着一种寒意,分明还是初夏天,却让如镜生生打了一个寒蝉。
秦谖慢慢的走到那宫苑门口,宫门眼见已经有些斑驳生锈了,是好久不见人打理的痕迹。秦谖轻轻拉起门上的铁环,用力的一下下的扣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秦谖认识的,便是当时被和嫔使去取酸梅汤的玉琴,心里忽生的杀意瞬间又被生生抿去,看着一脸警惕的玉琴,秦谖笑意浓的化不开:“这位姑姑,我和侍女今天早起散步,不觉迷了路,看这莲池好看,贪玩了一些时候,能不能进这苑里歇一歇,顺便劳烦姑姑指个路?”
玉琴想起前日宫里选秀的事,莫非是新来的主子么,原有的警觉也消退了不少,不过还是板着脸,拒绝着:“怎么走来的便怎么走出去,曲荷轩地方小,怕是没有你们落脚的地儿。”
如镜听了有些忿忿,主子好歹也刚得封了贵人,这所谓的曲荷轩不过是个小宫苑,里面的人居然讲话这么霸道,也是个宫女罢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秦谖已经语气谦和的说着:“我也是看这里景色雅致,想着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有品位的娘娘,就想进来拜见拜见,不知是否方便。”
☆、第三十一章 仇人相见
玉琴听了秦谖夸奖和嫔的话,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又听秦谖口里的“娘娘”二字,心内不禁苦笑,到底是新来的,想这宫里稍微知道些底细的,谁还拿自己主子当娘娘?想着语气也温和了几分:“不知哪来的小主,还是不要为难我了,我们家主子不喜欢有人打扰。”
秦谖还要再说,却已经听见一个声音冷冷的传来:“曲荷轩少有客人来,玉琴不要忘了规矩,既然还有人愿意见本宫,便带进来吧。”说话的自然是沐荷,她看玉琴开门半天不回,也好奇什么人会来曲荷轩找她,便出去看看,正听到秦谖的一番话,不知为何,在看到秦谖时候自己的心剧烈的跳了一下,竟莫名的慌乱起来,为了掩饰下这份慌乱,沐荷用上了这许久不用的自称。
秦谖顺着声音,望向来人,是和嫔,那一瞬,袖下的双手用力捏成拳指节发白,忙低垂下双眼,生怕泄露了心底秘密,外表看来恭顺无比的说道:“那臣妾先谢过姐姐了。”如镜一听来的人开口便是“本宫”,心想这虽然环境偏僻,却到底是有位分的主子娘娘,面上的不忿收了许多,不敢再造次。二人便都跟着玉琴进屋了。
秦谖进了以前不知来过多少次的厅房,却发觉几乎要认不出来,满室的檀香味道,烟熏缭绕,以前的活泼气氛都变得沉重严肃,进了屋门最显眼的竟然是一座菩萨雕像,底下三个蒲团,如镜已经掩饰不住惊讶的“呀”了一声,秦谖心里早有准备,面色平常,和嫔看秦谖没有露出惊讶神色,倒在心里暗赞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说着:“随意坐吧,本宫这里也许久不见客人,因此没有待客的准备。”
秦谖感慨道:“想在这宫里找到一个这般清净的,只怕也只有娘娘这宫苑了,只是不知娘娘是何封号位份?妹妹以后想多找找姐姐,也寻个清静。”
封号?和嫔在心里淡淡嘲讽的想到,一个和字,曾给自己带来多么大的欢欣喜悦,可惜……和嫔没有往下想,淡淡一句:“以后你们也许也会听说,宫里的和嫔便是我。往后无事还是不要来的好,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当年皇上病重,太后为怕生事,在宫里严令禁止私传皇后薨逝的原因,对外只称是病逝,关于和嫔的事情除了当时在场的知情人,也很少有人知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一夕失宠,从此不再出席宫里的任何大小活动,虽然封号位分还在,却几乎被宫里众人遗忘了。
如镜以前是个粗使的丫鬟,自然没听过这段旧事,只是奇怪好歹也是个嫔位,算是宫里的娘娘了,却住在这样偏僻阴暗的殿里,身边也只有两个宫女,连个看门的公公都没有。
秦谖心里自然是如明镜一般,表情却恭和谦顺,“那臣妾便见过和嫔娘娘,妹妹尚未入宫边听家母说过,宫里伤心人最多,妹妹那时还不信,如今进了宫不过数日,却真的感受到了冷凉之意,说句冒昧的,妹妹看姐姐也是个伤心人,看姐姐今日,如想到妹妹明日,大好年华,却在宫里要白白辜负了。”秦谖开始只是为了同和嫔心情共鸣博其好感,说到最后却不禁想起自己昨日遭遇,倒露了几分真情,表情也愈加自哀。
和嫔心内也动了一下,是啊,这宫里伤心人最多,皇上心里的人一直只有一个,其余的,不过都是那人陪衬罢了,若再如自己这般痴傻动了真情,真真的便是伤心人了。大好年华在宫里辜负,若在宫外呢,自己都快忘记了宫外的世界,宫外的空气。
想到这里,嘴里不禁问道:“妹妹刚从宫外进来,宫外有什么奇趣的新鲜事不如给我讲讲,我当真是许久没有接触到那些事了。”因为秦谖说动了她的心思,她也乐意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子面前坦白,不用再作假,也省了本宫的自称。
秦谖将她眼里的那一抹渴望看在眼里,在心内无声的笑了,绘声绘色的和她讲起宫外种种风情趣事,讲青山绿水,讲杂耍的戏台,讲京城名家特色小吃,讲才子佳人的故事。她所讲的,俱是二人心内最渴望却都得不到的。
不只是两位做主子的听得入神,连一旁的玉琴,松棋,如镜三个宫女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恨心向往之,身不能至。一时间,和嫔卸下了对秦谖最初所有的防备,沉寂的心灵仿佛被秦谖打开了一扇窗户,外面的声音,缤纷的色彩,忽而,全都进来了。
最后,秦谖声调黯然的说道:“只可惜,一入了宫,什么都见不到了,在宫里也得不到皇上的圣心,宫内人心凉薄,今天在娘娘这里反倒觉得自在,娘娘不会怪我多舌吧?”
和嫔心神还俱留在宫外,恍惚的说着:“一入宫门,恍如隔世,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竟都被我辜负了。今天我也难得竟与妹妹投缘,哪里会怪你?”
秦谖立刻欢快的接口:“那妹妹以后有空,就多来找姐姐,一起说说话,姐姐千万不要嫌弃妹妹粗鄙。”
和嫔这才反应过来,再看向秦谖,问着:“你在哪个宫?是什么位分?”
秦谖有些委屈的低头:“妹妹叫做秦谖,如今在永和宫,因为没有家世背景,被永和宫众人都看不起,刚得封了贵人,却日日还要受着梁贵妃的气。”和嫔对她的话也是不疑,这么多年来听惯了梁贵妃跋扈专权,想到当初的梁妃,只是个冷漠高傲的女孩子,不屑于争宠,不屑于与众人周旋,在宫里也是孤独的一个另类。如今,倒都变了许多,心里想着自己今日还真是容易感慨,对秦谖语气也十分和缓:“今天难得与妹妹投缘,以后来看看姐姐,一块说说话也好,只是妹妹来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被有心人看到了。”说着,自嘲着笑了笑,“这宫里怕没几个人那我当娘娘看,妹妹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怕也会受牵连。”
秦谖装作惊讶的问道:“姐姐可是嫔呢,谁还敢不拿姐姐当主子?那一定是姐姐太好脾气了,让人欺负。”说着,做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第三十二章 到底意难平
和嫔笑了笑,还真是刚进宫的孩子,心思简单了些,只是说道:“总之以后来的时候小心些,总是好的,也不要和谁说起见过我,今天也耽误了不久时间,便不留你了,我叫玉琴送你出去,你也早些回去吧。”
秦谖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违背和嫔,顺从的起身告辞了。玉琴带二人出去,又细细指了往永和宫回去的路,才转身关门回殿。
和嫔在心内反复揣测着,刚进宫的贵人,按理不该知道自己,尤其自己也对任何人构不成威胁,所以今日这叫做秦谖的女子,应该不会是对自己有所图谋,有备而来的。只是凭着直觉,凭着初见的第一眼,和嫔心里总觉得有种莫名慌乱甚至是,畏惧的感觉。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和嫔实在无法得知,莫非自己真的是被人陷害一次后草木皆兵了吗?和嫔又仔细排查了所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的可疑的人,终于排除了秦谖的可疑,在心底确定下秦谖不过是个刚进宫的女孩罢了,她既然喜欢这莲池,与自己未必不是缘分。
安下了心,和嫔又坐到桌前,执笔,认真誊写起佛经来。想借此来消解自己在心中关于那幅柳绿桃红,盎然生机的宫外景象的构想。
和嫔心内的这番曲折变化,秦谖自然是不知道的,秦谖在回去的路上认真的回想起每个细节是否出了纰漏,有没有被和嫔看出破绽。仔细想了一遍,才放下心,又看到如镜在一旁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失笑,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出来吧。”
如镜忙道:“奴婢不敢过问主子的事情。”说着目光躲闪着低下头,秦谖叹了口气,“早就说了,这宫里我只有你和如镜如花可依靠,我心里早就拿你们当姐妹,姐妹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不是么?”
如镜听了心下感动,暗骂自己不识好歹,又想了想措辞才开口问道:“那,主子是不是以前认识那位娘娘?”
秦谖听了笑容忽然凝在嘴角,面上生了寒意,如镜看了不禁后悔自己冒失发问,下一瞬,才听秦谖说道:“我刚进宫,与她自然不是相识的,可是我相识的一位故人与她相识。”
如镜听的一头雾水,好奇着:“那主子刚才为何不和那位娘娘说呢,好歹攀上个关系,我看啊,毕竟是宫里的娘娘,虽然我以前没听过,但看她还是有那份气度在的,若可以好好相交,以后主子也多一份依靠。”
秦谖听了不禁莞尔,点着如镜的脑袋:“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你看她那副样子,哪里还能照应到咱们,身边不过以前的两个贴身宫女照应着,再看那曲荷轩,别的不说,殿门都锈着了,一看就是不如意的。”
如镜听了觉得有理,但还是疑惑着:“是啊,好歹也是个嫔位的娘娘,怎么看起来那么落魄呢,她以前一定不是这样子的吧,不然也不会被封到嫔。既然她不能照应咱们,那主子为什么还要去看她呢?”
秦谖心里想着,以前自然不是这样子的,快言快语性格活泼的和嫔,一向爱和自己亲近,皇上因此也对她颇为纵容,她以前在宫里日子算是得意的。可秦谖心里也升起了怀疑,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也自问没有得罪过她,反而事事照应她,她为何不惜毁去那样的安逸生活,也要对自己下那般狠手?难道她心里以为自己不会受到惩罚?怎么会,毕竟有个长乐在,若要不留话柄,也该把长乐也……那是为什么呢?
秦谖忽然想起长乐说的和嫔逃脱罪责的那番话,是了,她便一定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以为皇上会对她容情,像以前一样的宽容她。这般想着,可秦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却也理不出眉目,再想当自己得知和嫔没有受到皇上严惩时候心里是极不服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