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一排,素练已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自他们的举止礼仪来看,的确是不如前排的。
素练注意到,她的左右两侧本各有一张软垫,为比肩齐重的二人所坐,如今右侧的那张软垫已被撤去了。
素练之前并未到过清平殿,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右面地上有一个一尺来宽的圆形印迹,大小与一个团垫基本吻合。
这就好比,在地面上黏上一块圆形胶布,时日久了再撕下来,那一块地面就比其他地方颜色要略深鲜艳一些,从而留下痕迹。
是谁撤掉了右边的那张软垫?
曜魄此刻端坐于她左面,沉静地执着一只白脂酒杯,秀眉微蹙,似在思考。而右边本是朔隐的座位,眼下他却被人随意置于下位,冷冷嗤笑,与素练遥遥相望。
素练默默地绞看着朔隐,直到被他锐利的金色妖眸逼视得喘不过气,才挪开了视线。
朔隐的座位就在第一排,任何一个男仙坐在他那个位置都会觉得风光无限,撇除男宠的性质不说,这个位置一定意义上证明了他的容貌、仪态、举止、气质都是最优秀、最大方得体的。
只有朔隐,只他坐在那里这个事实,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耻辱。
他的手中本来握着长林丘一半的实权,一半的人脉,而如今权利形同虚设,人脉却有大半流进的曜魄那一方。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个争宠落败被踩在脚下的失败者。
素练甚至注意到不少男仙对他指指点点,谈笑风生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嘲笑咒骂声。
朔隐仍是一副无事上心的模样,妖眸迷离,懒懒地斜依着桌沿,风华绝代的妖容不但精致艳丽,还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骄纵之色。
他悠然地邪魅一笑,自骨子里爆发出来的清高与厉色,一下子就将满场的碎语压了下去。
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还带着某种妖邪之气,破体而出。
毫无疑问,朔隐是雍容高贵的,高贵到地位被人反复的践踏,依然不卑不亢,从容地拥有着最强大的王者气场。
其实今晚的宴席他本可告假不来,何必来自取其辱呢?
说起来,据素练所知,今晚的确是有两人告假没来。
告假的理由:一个称病,另一个则趣一些。说他是被姑姑强掳回来,这宴席乃是预祝仙友历劫成功,与他无关,便不来了。
明知是面对蛮横跋扈的姑姑,言语里还带有一些轻狂与嚣张,素练微微的有些好奇,这个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曜魄优美的手在素练肩上轻拍,笑着连唤了几声姑姑,素练这才意识过来,她已经看了朔隐太久,有些失态了。
曜魄笑了笑,说道:“姑姑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她从进来到坐在这儿,视线总不会离朔隐太远,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朔隐撩动妩媚艳丽的眼波,没有多大的刻意,他的眉眼天生稍向上微勾,便生出了几分妩媚的姿态。
他素来喜欢单手撑着尖尖的下巴,懒散地斜靠在桌沿上,明明很简单的一个姿势,却比任何一个人做起来都要来得好看。
见素练没有回答,曜魄也不强求,掀了掀雪白的云袖,露出一双略微苍白的手,他俯过身携她一道站起。
他们同是穿着如雪的白衣裳,气质也是极尽的出众脱俗,只不过素练的五官更偏于素雅,曜魄的容颜则是更加秀丽。
他们携着翩飞的白衣,立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就好像金童玉女一样般配。
曜魄提起衣摆,往前一步,作为今晚宴席的主会者,他翩翩地说了一段开场词,仪态优雅从容,言辞简明,举止娴熟得犹如一个杰出的外交官,侃侃而谈。
站在一旁的素练则直翻白眼,表示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曜魄说的话太官方正统,文绉晦涩,对于素练这个半道出家的仙人来说,多半要看到文字才可以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就类似于普通话与文言文,拿一段古文来未必就看不懂,但若是将古文拿来听,大多数人都如同于听天书。
素练此时就置身于这样一个处境中,以至于曜魄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清酒,素练还没缓过神来,究竟是要她做什么。
在递来酒杯的同时,曜魄还塞过来一样东西。
素练佯装神态微醺,以宽大的水袖遮掩了半边脸面,身子疲软微倾,曜魄便一把扶住她的手腕,那样东西就这么顺势从他的手心滑到了她的手里。
摊开一看,上书二字:敬酒!
素练这便端起了白脂玉杯,也不知曜魄的开场白到底说到了哪一步?
她便干脆直奔最后的正题,深深吸气,遥遥地于大殿下男仙们一望,高声道:“本仙君在此预祝各位历劫成功,飞升上神!”
她的神色格外庄重,脸庞也格外清丽,动作就定格在了她举杯的那一刻。
这时候,素练才发现姑姑有多么不得人心,大殿之下,随她一道举起酒杯的,统统竟不过十人。
更多的人则是带着鄙夷的态度在看着素练。
这样的局势当真觉得无比尴尬,她没有姑姑那么大的魄力与手腕,要怎么才压得住上百号蠢蠢欲动的人心?
她举杯的手腕还高高地抬起,放下来也不是个办法,可一直这么举着,要举到什么时候。
素练看到了一只手,准确的说那是一只优美泛白的手,优雅地伸了过来,稳固地握上了她的手腕。
面向着殿下众人,白衣如雪的少年握起素练举杯的手腕,轻轻地笑了笑:“我与姑姑,一同敬各位。”
曜魄宛若春风地在笑,只是那笑容蕴含着太深的含义,明明笑得那么纯粹,隐隐却透着薄威。
八成!场上至少有八成的人,都应势举起了酒杯!
从他们各色的神态里,素练观察到这八成的人,态度也并非自己想得那么明确。
这里面还分了三种情况:完全拥护白族,一般的支持白族,以及这次从黑族里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墙头草,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这些人里,有的神态恭敬顺从,有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有的脸面还泛着一丝冷笑。
素练暗暗地将这些脸孔记下,根据他们所表现出来各一的神情,做了粗略的派系划分,这便是她接管姑姑的后宫,所做的第一步。
识人!
哪些人是从属朔隐麾下,哪些人又是曜魄的心腹,素练唇角一勾,心中已略微有数。
将近八成的人最后都选择了顺服于素练与曜魄,而在最后两成毫无所动的仙人里,最耀眼最自在的人,却是朔隐。
他既没有举杯,也没有什么表示,慢悠悠地转动手里的碧绿琉璃杯,眸光微闪,在看着素练轻轻哂笑。
面对着在场大多数人的压迫逼其臣服,朔隐完全地视若无睹,悠悠地拨弄手中的玉杯。他金色的妖眸冷得犹如一抹厉色,掠过通透的碧绿琉璃杯,直逼进素练的瞳孔里。
他抿了抿唇,笑得艳如鬼魅。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一次又一次挑战起了他的权威。这一次,竟懂得利用人心所向,来集中压倒他的势力。
看来,还是低估了这枚棋子的惹事能力。
他略感头疼抚了抚额,长身站起,墨发宛如乌玉披散下来,今日他没有束发,因为那一根用惯了的黑玉簪,此时正佩戴在素练的秀发上,索性也就将乌发散着。
拖着长至及地的玄裳,迤逦而行,他随性慢悠地步上了台阶,诡笑着立在了素练眼前。
殿下一片哗然。
除了姑姑近身之人,绝没有人可以这么随意地好像过家家一样,轻易踏上大殿高台,这象征着一方仙君的威严。
朔隐眼里哪里会有这样的法度尺规,将玉杯举至素练跟前,满不在乎地嗤笑道:“姑姑,你不是要与我敬酒,我这便承了。”
尽管朔隐的来意并非友善,素练还是微一点头,抬起执杯的白皙手腕,欲学着古人一般豪迈地与其铿锵碰杯。
可一转眼,她的左手便被朔隐大力地反握起来,再随意地一扭,左右两手被交叠在了一起,被他一手制住。
她的白脂玉杯脱手而出,溅落在脚边,酒水洒了一地。
朔隐这一番动作做得虽快,但曜魄明明就依在她身边,真想要阻止还是做得到的,可曜魄什么也都不做,只静静地审时度势。
是她逼得太绝,以至于逼得朔隐反了,想要在大庭广众下刺杀她?
朔隐修长的五指,拢着那只碧玉琉璃杯,用力抵在素练的唇上。他用的力气极大,杯沿极端压迫了血液流畅,使得素练原本红润的唇色呈现出淡淡的斑白。
酒杯里的液体有一半被强制推进了素练肚里,有一半则留在了碧绿杯中,淌着晶莹剔透的光。
朔隐的美貌生得胜过女子,身形却比正常男子来得颀长纤瘦。他微微地俯下身,凝视着素练的脸庞,用近乎酥软媚惑的声音笑道:“姑姑觉得我杯中的酒好喝,还是你杯中的要来得好喝?”
酒都是一样的酒,又何来好不好喝之分。
她惊讶着一张脸,惨白地看向他,莫非他的酒中有毒?
朔隐仿佛一眼猜中了她的心思,调侃地偏眸在视着她,随后仰头将剩下半杯一饮而尽。
素练松了一口气,既然他也喝了,便表示这里面没有毒。
要是素练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她一定不会多朝朔隐看那么一眼。
可她不仅看了,眼光还怎么也挪不开了。
朔隐喝酒的姿势极为高雅,端着两手持杯,潋滟的眼睫微垂,软如花瓣的唇,甜腻地含住杯沿。从素练的角度看过去,还可以清晰看到,他唇瓣下暧昧地含着一抹可疑的粉色唇印。
不消说,这唇印是素练喝他的酒杯时留下的。
素练从来不爱涂脂抹粉,只不过银心说了,这么正式的场合,还是要上点正式的妆容。
于是素练挑了最素的粉梅汁液酿成的唇色着上,又因为朔隐适才大力将杯沿压在她的唇上,才致使那只碧玉杯上留了这么深而清晰的唇印。
而某妖孽却如同视而不见,一而再再而三地默默含在那抹粉色唇印上。
素练脑门上是一阵恶寒。嗳?这好像是,间接接吻了。
VIP最新章节 16不是夜明珠
他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素练发现自己的脸前所未有地烧起来,甚至于耳根都开始发烫。
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坏事,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可眼下做坏事的那个人明明是朔隐。
可他就如同没事人一样,慢慢地转过来,冷笑里透着几分邪恶:“姑姑,你是喜欢从前那样轻薄我呢,还是……”
他执起碧玉琉璃杯,微微转动,那杯沿上一抹粉印描摹出了女子美好的唇形,他一低头,便便轻轻地吻住了那抹痕迹。
他挑了挑眉,促狭笑着:“还是……喜欢我如今这般轻薄你呢?”
素练的脸直接变成了青绿色。
朔隐的容颜美得可以颠倒众生,就连气质也邪魅妖异得独一无二,可这人品看起来着实不怎么样。
纵然已失去了仙力,他竟可以在眨眼间隙,将她双手挟制,他内藏的实力有多么深不可测?
素练不是无脑之辈,他如此暧昧的一说,看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对她转眼使得的暴力,便不过是姑姑风月史里一段极为寻常的调剂罢了。
由此看来,这位姑姑不仅喜爱各种花色的情调,还由衷地偏爱肉体上的被虐。
朔隐轻轻嗤笑一阵,端起酒杯,对着殿下众人遥遥地一举。
就是这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举止,却仿佛牵连着万千凝聚的力量,他的神态明明是那么随意,眼底却隐约透着慑服天下的威仪。
至此,在场的所有仙人都不知觉随着朔隐流畅的动作,一道高举起酒杯,齐声念道:“谢姑姑吉言。”
口中多谢的只素练一人,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被大殿上高高在上的三人所折服。
朔隐和曜魄能站在最高处,的确是有他们不同凡响的实力。
这三人里,最可怕的,是朔隐。
他本是元皇大道君的太子,威及四海,在整个北庭原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元皇大道君却偏偏不怎么宠爱这个长子,自小及大,除了这次历劫稍微上心之外,元皇大道君对他这个儿子可远比外人还不如。
在朔隐五千岁时,太上老君卜得一卦预知他将会祸及天庭,天君一道盛怒天令下达,封去了他远超上古战神九天真王的神力。
又因为来自异时空的素练闯入,无意间打破了黑白二族的平衡,将他万年来费心建立起来的人脉毁于一旦。
他看起来明明什么都已然失去,可看他悠然自在的神情,又好似什么都尽在掌握之中。
为什么他看起来可以表现得这么轻松,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了!
素练眸光一亮,在众多靓丽的仙人里,猛然瞧见一抹清幽的蓝裳人影。
能让她在思索着朔隐之事时,忽而转开念想,这个人自然看过去也不是一个寻常之人。
因为任凭素练左瞧又瞧,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百遍,得出的也是同一个结论,他丝毫没一点仙气的踪迹。
她十百二十分的肯定,那是个凡人。
可凡人怎么会上了天庭,还入主了姑姑的后宫?
朔隐已经回到下座,素练带着好奇宝宝的神情,转而求问于曜魄,以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
曜魄闻言只笑了笑,似极了三月桃花的唇一勾:“姑姑,他叫离珠,如你所见,的确只是个凡人。”
离珠?一个男人叫着女子的名字,听起来怎么就这么的别扭。
他怎么就不叫露珠,花珠,水珠,玻璃珠,夜明珠……打消了这些奇怪的想法,素练开始认真地观察起这位离珠。
他瞧着模样看去年岁不过二十四五,内里着蓝色轻裳,外衣披一件透白轻纱。他的打扮在这些仙人里,算是中规中矩,既没有太出挑,也不会太过寒碜。
这么一个远远看来十分中庸的人,之所以素练会关注到,是因为所有人都举杯臣服于朔隐与曜魄脚下时,唯独他面露苦痛之色,伏于案上自斟自酌,眉间似是有化不开的心结。
他的忧愁大得几乎要破开他的胸腹而出,以至于他整张脸苦成了褐色。
据说,他原是卫罗国的一位皇子,万余年前姑姑下凡偶遇了这位佳人,一眼便相中了,回来时便秉了元皇大道君,指名道姓地要了他。
这元皇大道君也是个奇葩,放着自己的太子朔隐不宠,却偏偏极疼素练姑姑,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于是出面替姑姑问太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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