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袭洁白雪衣,手腕上缠绕着绵延的痴情练,像鬼魅一样,轻飘飘地荡了出来,游走在夜晚的紫竹林。
虽然不解冥离意欲何为,但她还是遵从他说的,来到这一棵正对溪流的紫竹下。
重生到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就坐在这里。
夜空高悬一轮泛黄的圆月,与三月之前并没有多大改变,那时候初次与朔隐相见,好像就是在这样遍洒银霜的月辉下。
那是他们的初识。
素练来到这个世上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曜魄,但事实上交集最多说话最多的却是朔隐。
竹林另一头,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他的玄衣柔软得犹如流动着的墨,缓缓淌在了月光下,漾着奇异的波纹。
他手中持着玉骨羽毛扇悠悠扇着,偏头瞧着素练道:“今夜月华极好,又有轻风相伴,不知姑姑可否相陪?”
朔隐便是这么一个人,就算将他扔在沉默的角落,他的存在感,也是那么强烈逼人。
一如现在他就出现在她的身旁。
对于朔隐的来到,素练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诧异。冥离本就是朔隐的属下,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他听从朔隐的吩咐将她带到这里,自然没有哪里做的不对。
虽然冥离眼下的身份是她的侍卫,但毕竟各为其主,他的主人始终是朔隐,她也谈不上多不愉快。
不过身边被安插的眼线实在是多了点,又偏偏没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将他们撵走,再加上素练的确是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这让她微微郁结。
朔隐以羽毛扇骨敲了敲素练的额头,凑近来嗤笑道:“姑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何不说来与我听听?”
鬼扯!能说给他听才怪!
素练掀了掀眉毛道:“你今日倒是闲得慌,大宴席不过才刚开过,又让冥离送我于此,可是还有什么事?”
朔隐浅笑迷离地看着她,嘴角飞快地勾起一抹笑意:“姑姑你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可不好,我一不高兴,有些事便不愿对你说了。”
唔,什么事?
他这么含而不露的一说,素练倒稍稍被吊起了一些兴致,改口问道:“说笑说笑,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直管说好了。”说白了,闲着也是闲着。
朔隐笑望着她,冷笑间透着邪佞:“姑姑愿意听了,可我不愿说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素练本想不说就不说罢,横竖她就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特别是与朔隐牵扯在一起的,大概也不会有好事。
方走出几十步,又折了回来,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如果只是日常嚼舌根子的俗事,朔隐犯不着绕了弯子,大费周章地摆这么一道。
有什么是不能在宴席上说的?
莫非……
素练猛然想起一个人。她急忙折回,他如墨的玄衣依然长身伫立在冰冷月下,散着一身妖异的华彩,乌发飞扬。
她抬起视线,恰好就对上朔隐狡黠漆黑的妖眸。
他金色的眸子里有奇异的光芒,犀利的目光仿佛穿过她的心,才懒洋洋道:“姑姑,你去而复返又是为何?难道是舍不得我么?”
素练扬起下巴道:“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你肯不肯把方才想要对我说的,重新再对我说一遍?”
朔隐不以为然地捻下一片嫩绿的竹叶,慢慢道:“姑姑,情爱无非是你情我愿,纵然是我有意在先,但你说得如此将就,我便都有些伤心了。”可他莫测的眼底哪里有半分伤心的模样。
他说得就好像素练没有领了他的情意,可他哪里有什么情意呢?
VIP最新章节 18是不是告白
素练脑袋“嗡”地一响,他们明明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但两人却都各自答的一板一眼。
她中途折返回来,是因为猛然想起一个人,她叫做碧衣。
几日前碧衣因着对她下了诛灭神魔的“伏神”之毒,被朔隐押去了刑狱司审理,后来却再没有下文。
指使碧衣的人究竟是谁?这直接关系她的性命安危。
素练以为适才朔隐口中说的有些事要对她说,指得是碧衣一案有了眉目,这才又去而复返。
难道她一开始就意会错了朔隐的意思?
朔隐一番腻软绵绵的情话下来,竟没有半分与除她以外的事物相关,可见他说的的确只关乎他们的感情。
什么叫做情爱无非你情我愿?
什么又叫做纵然是他有意在先?
她可以将此理解为是一次告白么?
素练理了好半天思路,稍微清晰了一点,才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说有些事想对我说,究竟是什么事?”
究竟是她想的碧衣犯科一事,还是……他隐隐暗含的情意?
“姑姑,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他的嘴角翘起,妖眸里的笑意更浓:“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既然为我而死,我独自活着又为着谁呢?
照字面作解,这是一位有情女子为亡夫君所作。
素练涩然一笑:“朔隐,你也晓得我不是姑姑,如何了解这诗后的内涵,更解不出那么多的风情来。”
朔隐眼中含笑,眸光一转:“不记得也罢,我瞧着姑姑在宴席上没怎么吃,便吩咐他们准备了几道菜,眼下应是好了。”
说起来仙人就算是不吃不喝几百年,也不会怎么样。素练外表是个仙身,内里却仍是个人,一日三餐的习惯,也不是说改便容易改的。
对于一个吃货而言,一顿不食,便总觉得什么都失去了滋味;诱人的美食却可以令她暂且将一切烦忧搁下,精气回满原地复活。
三两侍童在他们一旁择了一块空地,滚开了红地毯,再放上一条雕花桌案,右面又来了一列十多个的侍童,每人都手里都捧着一道腾着香气的佳肴。
素练方才在席上,因为过分关注各人的神态表情,一路下来除了不知觉下肚了不少酒酿之外,实在没吃下多少东西,这会的确是有些饿了。
素练满心感激地看着朔隐道:“多谢你啊。”
朔隐悠悠地扇着雪白羽毛扇,抬眉一扬,扯了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道:“娘子,你与我还说什么客气话呢。”
意识到他深情款款地称她为娘子,素练脸上又是一阵泛红。
说实话素练并不是一个不自持的人,只不过近些日子以来,脸红的次数似乎多了一点,这多少让她感到不安。
有一种奇异的思绪在左右着她的大脑,这就好像有一样独一无二的珍品摆在面前,可它却是世间剧毒,她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却又害怕疼痛立刻缩了回来,可最后还是想不计后果的伸手去感受一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感觉好像从未有过。
朔隐依旧轻摇着羽扇,萧飒地歪靠在一株紫竹下,嘴角含着迷离浅笑斜视着她。素练看了他好一会,才轻吐出一口气,或许他的笑容本就是世间最毒的毒药。
限于条桌长宽不够,最先只端上来的三道菜,其余的则由侍童捧在侧。
唔,翡翠虾仁。唔,水晶蒸饺。唔,芝麻卷金糕。
每一样都精致剔透。光是形貌看着都令人唇齿生津,这分明不是美食,简直就是一道道的艺术品,色香味自不必说。
素练尝了一口翡翠虾仁,每一块青瓜都切得大小均等,配着炸得鲜酥橙黄的虾仁,泛着翡翠一样碧绿的光泽,滑而不腻又极为清脆爽口。
又夹起一个水晶蒸饺,这饺子皮与凡间看到的极为不同,不知是什么食材制成的,它通体晶莹透明,沾一口案上的蒜香酱,捻入口中,唇齿间立刻生出甜酥绵延的清香。
芝麻卷金糕,是以山楂为主料,佐以桂花与砂糖精制而成,最特别是还撒上一层白芝麻,使得原本酸甜绵软的糕点,含在口中徒增一层酥香。
唔,好吃……嘴巴被食物塞得满满,素练已经噎得说不出话,可她灿烂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若不是她一手握着汤匙,另一手持着长筷,她立马就会对朔隐竖起个大拇指。
不违心的说,她从来就没吃过这样好吃的。
这十多道菜肴,都是寻常可见,但正是因为如此,做的好吃才更加不易。
相较于素练狼吞虎咽一味的赞赏,朔隐倒是极为斯文优雅地细嚼慢咽,每一样菜只吃一口。
逐一试过之后,他放下筷子,以白绢试了试指尖,才慢悠悠地启齿道:“虾仁炒得过了,挑些新鲜再做过;蒸饺里的盐下多了,少放十粒;这次金糕的芝麻下得恰好,但是糖多了,有些腻味。都拿回去重做罢。”
除了这三道菜肴,侍童手里捧着的也轮流上桌,最后同样难逃回炉重造的命运。
素练轻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美味飞来又飞走。肚子里还咕嘟咕嘟地叫唤,其实她真的还没有吃多少。
其实她还很饿啊!
不消说,这些佳肴在常人看来无异于人间极品,但不同的是人心中衡量的尺度是不同的,像素练没有太多要求,好吃就是最大;朔隐则不同,他对食材里各种用料的份量,几欲到了苛刻的程度。
他的味蕾是有多敏锐,于几粒盐与几颗砂糖都要斤斤计较,何止是苛刻,简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
素练严重不爽地腹诽:妖孽,既然你请我吃饭,能不能正常点呀,姐姐我还饿着,你这么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呀。是不是呀!
但事实证明,朔隐的确不是故意的,而是本性使然。
素练还很饿,朔隐自是感觉得到,不过他那样无事上心的人也不会觉得多少亏欠:“姑姑,我自幼便失了修为,学毒不过是为了自保,因着毒性对剂量的多少要求得太过计较,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强迫的症结,希望姑姑莫要介怀。”
明明说着他自己的身世,却好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样冷淡无情。
不介怀!
不介怀!
不介怀才怪!
素练暗想,真正的仙人是大抵是没有饿感的,那么干脆就在时光纪上给朔隐记一户穷苦人家历劫,等他在世为人,让他也尝尝这极度饥饿的滋味!
嗯哼!
报复!
绝对是在报复!
由于撤去了盘菜,素练与朔隐之间横的一张条桌便空了出来,朔隐薄唇微勾,左手持着一盏青瓷酒杯,右手慵懒地撑着尖尖的下巴,歪倒地倚在桌沿上,显得几分潇洒,几分写意。
由于是席坐的姿势,他的玄色衣裳散在脚边宛如铺开的黑色花瓣,映着月辉漾出凄冷的光华,清风一吹,柔亮的玄衣就宛如翻卷起的浓墨,一荡一荡地舒展而开。
他的容颜是极为俊美的,姿态也做得无比的优雅,只那一双异于仙人的金色凤眸,挑起三分妩媚三分潋滟,犹如春日里的鲜艳桃花,妖异得灼灼夺目。
平日里看着那双凤眸,只当是赏心悦目,但他眸光只微微一转,便觉得那里面摄出令人怖惧心寒的颤栗。
素练前世看过不少志怪小说,从未见过哪一个仙人会有着这样嗜杀的冷眸,更多的时候妖怪才会有金色、赤色的眼睛,不是么?
素练不禁想到,朔隐如果是妖怪,那也是一只美到不可方物的妖啊。
只隔了一张窄窄的条桌,她也单手撑在另一边桌沿,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他。
两个人都倚在桌沿上,一面是他,一面是她,面面相对,几欲能闻见彼此交错的呼吸,甚至于还听到她略带紧张的心跳。
朔隐妖眸一挑,发出一阵轻轻的嗤笑声。不知是否在嘲笑她的窘迫。
随着掀眉的动作,朔隐的刘海微微遮到眉际,只在微风吹开额前的乱发时,才隐约可见眉间那一点暗红的朱砂。
这点赤红朱砂,是天君黄龙一族的血封印,不过才米粒大小,力量却大到封去了朔隐七万年来的全部修为。
朔隐的容颜本就生得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又因为平添了这一点阴柔朱砂,便横生出了万千的娇媚神态。
不过素练瞧着这朱砂隐约亮出微弱的赤芒,那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企及要撕碎肌体,裂放而出。
那微弱的芒光,到底是什么呢?
素练想更凑近点看,撑在桌沿的手却突如其来地被朔隐斜贯过来的宽袖囊入怀中,随着身体失去支撑,她整个人顺势落入了他的怀抱。
他温柔地拥揉着她,嗓音极为低沉,无端地挑起一丝魅惑:“姑姑,碧衣招供了,这会该是审问得差不多了,你若是想知晓什么真相,便随我一道去一趟司狱所罢。”
VIP最新章节 19长林丘司狱
长林丘司狱所,遥遥地矗立在紫竹林更北的地方,那儿云雾缭绕,霭露浓重,穿梭其间衣裳尽被玉露湿了透。
素练依稀记起西游记里黑熊精便是被观音大士收到了紫竹林作守山大仙,而姑姑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修造于此,这就是说素练所处的神话时代,远要比观音还要来得早。
紫竹林后来为何没有了主人?
又为何被观音大士设作了一方道场?
仙人不该是仙身不死的?那么那时候的她,到底是去到了哪里?
是死了?
不得不说,姑姑如今腹背受敌,更何况我在明,敌在暗,死的可能性的确是最大了。
可她不是姑姑,也许仙人的确有非凡的神力术法,但她两世为人,见识过的世风比仙人来得更宽更深远。
更何况她身负姑姑千万年的逆天修为,既然要死,那么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等死,为今之计,无论如何也是要搏上一搏。
她已经死过一次,好不容易借着别人的身体活过来,对于生命她是如此的珍视,容不得他人半点欺凌。
敌要亡我,再一味忍让退缩,便是傻瓜了。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眉毛一抬,越过绿影疏斜的紫竹,望向那一片幽远的长空,迟早有一天,这天上地下的路会由她一步一步地亲自踩出来。
既然敌人向她宣战,那么这一战,她便承了。到最后再来看看,究竟是谁胜谁败!
长林丘在姑姑的治世下,所有殿堂修造得几近都是清一色的素白,就连这幢平地拔起的司狱所也不例外。
可即便它的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洁白无垢,仍是改变不了内里血腥伏杀的本质。
即便如今只剩下两三成的势力,朔隐在长林丘依然可以只手遮天,权利大得几欲压过她这个主人,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的手里握着刑狱的大权。
没有人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这里的刑狱远比二十一世纪要残酷得多,没有人权不辨真相,生死完全地决于他朔隐一人。
朔隐携了她一道步入,迎面便走来一个鲜衣怒马的红裳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紧身武士服,收紧的腰带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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