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隐携了她一道步入,迎面便走来一个鲜衣怒马的红裳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紧身武士服,收紧的腰带衬得他肩窄腿长。鲜红的薄裳,也难以掩盖他全身肌肉紧实的线条,那是一种别致而流畅的健美。
赏过了一百多个美男,素练同时也悟出一个规律:白氏一族的人大多清丽雅然,而黑氏一族的人则更偏向于明丽妖艳。
是血统使然?还是物以类聚?
青年的脸容不见得多么英俊,但无论怎么看都属于极为明艳的那种。他的五官长得极开,一抹眉毛狂放地向外舒展,薄唇骄傲地勾起,含着犀利的锐芒,又因为艳丽的红衣将眉宇映出了几分张扬跋扈之色。
长林丘境内,以姑姑为尊,朔隐与曜魄为辅,面见皆得行叩拜之礼。然而这位青年远远走来,身姿挺拔,也不见得会对素练压低身段行礼,只见到她在侧时,桀骜的眼底微卷起讶异之色。
她怎么来了?
青年的视线直接越过了素练,落在了朔隐身上:“殿下,除了一个犯子略不寻常,其他的都已招供。”
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将长林丘最高仙君,他的顶头上司素练给忽略了过去。
够嚣张!够张狂!
朔隐在一旁慢悠悠地轻摇羽扇,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哦?英招,你做得不错。不过最后那个犯子,便再多花些心思。”
青年的确叫做英招,素练恍然想起,几面之缘下,英招都是身着黑衣,这一次换作鲜艳的红衣,衬得人都骄纵明艳得如同一朵红蔷薇,一时便没有想起来。
看得出来,英招在朔隐身前的位份极重。他躬身向朔隐一礼,孤傲的唇角浮现一丝崇敬之意,再应一声:“是。”
这样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竟也被朔隐降服。
朔隐低低地笑出了声,羽扇一合,偏过妖眸,单手持起了青年的下巴,柔媚地道:“英招,姑姑甚久没来司狱所了,你便带她去随意瞧瞧罢,小心莫让犯子的脏血污了姑姑的身。”
即便是对着一个男人说话,朔隐的声音也是媚得低到嗓子眼里,眼波里荡着娇俏。
妖孽就是妖孽,男女通吃,贻害四方。
随意地撩起衣裳,朔隐正欲抬步,眼波转出诧异:“呃?姑姑你抓着我作甚?莫非还是舍不得我么?”
司狱所乃是行刑之地,本就不见得干净,甚至有阴深毛骨的错觉,见朔隐作势欲走,她的手突然就不自觉地握上他的衣襟。
“姑姑,眼下在我的地界,没有人能动你分毫。若有什么事,你便吩咐英招去办。”末了,朔隐笑吟吟地望向红裳青年:“英招,姑姑可是我的人,你可莫要对她无礼了。”
英招冷眼一瞥素练,不就是未来的帝后嘛,不驯地撇嘴道:“知道了。”
鲜红的紧身衣配着武者紧实的身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着不可比拟的美感。
英招在外行事素来蒙面黑衣,哪知素练会突然到访司狱所。他方才见到她时稍稍的一愣,意识到还没来得及换装,以他现下的打扮是绝对会被姑姑拖进后宫的。
在朔隐一个眼神暗示后,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清雅幽兰的女子,早不是从前那位喜好男色的姑姑了。
英招扬了扬眉,对素练道:“你跟我来。”连对她的尊称也省了。
在场的人,只要他不傻也不瞎,就一定看得出英招对素练的不敬。他张狂与傲慢,明摆地昭示着对素练身为长林丘最高仙君的阶级权位的挑衅。
英招看朔隐时的眼光与素练的截然不同,那明丽的锐瞳,就好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挥洒着狂纵与叛逆。
长林丘要反她的人不少,但大多停留在暗渡陈仓阶段,即便满肚子坏水,见了面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可英招不仅反,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反。
素练的地位其实是极其尊贵的,尊到什么程度呢?上神的官品位阶除了以修为造化来定外,还另外一重先决条件辈分。
创世纪浩劫中存活下来的远古神祇,统统不过六人,这六人中五位仙君分领东西南北四庭及中天,其中又以中天的天君为最尊,独素练一人为女子。
因其是女子,又素爱风雅,便拣了长林丘飘渺之境治理,表面上看去官阶不过是个小小地方仙君,然而放眼偌大仙界,素练的位阶其实仅在五人之下。
不过面对英招无理的态度,素练不仅没生气,相反的她笑容满面,十分乐见其成。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过人心,一个人□裸地表达出他对你不满比起笑面相迎再背后捅你一刀,实在是要安全得多,至少你可以猜透他在想些什么,什么时候会对你不利。
随着英招飞起一脚踹开囚牢大门,素练无不肯定,这位神兽大人的的确确是个不完全进化体。
残缺品。次品。
否则怎么会有着一副人模人样的外表,却仍不改野兽的本性?
英招大步傲然地跨了进去,素练则单手按在痴情练上以防不测,也就这么慢慢跟着走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碧衣。
她被以一种畸形扭曲的姿势被倒挂在一张大网上,一张雪白的占据半个房间大小的蜘蛛网。
她全身裹满厚厚的雪丝,雪丝仿佛有极强的粘性,一丝一环紧扣着蜘蛛网,于是她整个人就被软软地倒吊起来,看起来就如同春蚕吐丝作茧一般。
然而蚕蛹终有破茧而出的一天,碧衣的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因为素练几乎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素练沉默了好一会,目光还有些茫然:“这样……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她其实并没有想要碧衣死。
即便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她也没有权利随随便便就夺走她的生机。
她先前把碧衣交给朔隐审问,无非只想知道指使碧衣的人是谁。
问清楚到底是谁要害她。这并不代表她就非杀了碧衣不可。
英招傲然一笑:“你不想她死,她可是做了梦地想致你于死地!近万年来,若不是殿下花着心思,为你除去这班奸细,你怎么可能还有命活到现在?”
朔隐一再而三地莫名要走那些人做实验,又随便安个罪名将他们处死,目的昭然若揭。
也就是说,素练并不知道,她的头上一直展开着一个强大有力的保护罩,它不仅强大有力而且还金灿灿的华丽非常,而这保护罩的主人名字叫做朔隐。
这次审讯的结果是,派奸细雌伏在她身边的黑手,的的确确是天君。
试问天君再怎么大肚能容,又岂能容忍自己眼皮底下,还有敢与自己匹敌的人?
朔隐再怎么强大,再怎么在长林丘只手遮天,他又怎么可能是天君的对手?
可他不仅抽丝剥茧地去查,还光明正大地袒护着天君要杀的姑姑。既强大有力,又奢侈华丽的手腕,当是朔隐的风格。
朔隐断案之奇才,偏才,怪才,素练虽没亲眼见过,却听曜魄夸赞过。
在过去众多棘手的案子里,朔隐偏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别人查不到的,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查到,而且不仅查了,还一路循着线索顺藤摸瓜,将人家的老底都一并掀了起来。
这老底当然多少与桃色挂了点钩,比如甲仙君与乙仙君的夫人曾有过一腿,并且这一腿似乎还有藕断丝连的迹象;又比如丙仙君暗暗思慕着丁仙君,而这丙、丁仙君都是男人,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
虽然这些八卦听起来无伤大雅,但却比坐实的罪名更损仙君的颜面。朔隐的言行妖孽得不成样子,就连在心理上似乎都有将人一击到底的潜质。
转眼望去,碧衣的身旁还并排倒挂着五个白色的茧,每个茧里都裹着个人,想必他们是顺着碧衣这条线索追查出来的同党。
在仙人的世界里,婴孩不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而是像蚕茧一样养在温暖的室内,待到足岁孩子便会破茧而出,死的时候身上也会被厚厚的雪丝包裹,生来何样,死亦何样,称之为归元化一。
也许这样对待他们太过残忍,可若死的不是他们,那么死的就是自己。
谁不想顽强的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踏过别人的尸首。
这让素练微微感到战栗,接下来还要踏过多少个人的尸首?
VIP最新章节 20危机又重重
“姑姑,在想什么?”朔隐气如幽兰的声息自耳畔响起,声线里还带了一丝懒散。
在想什么?短短一瞬,她好像抉择过了生与死,思考了什么是当下应该放弃的,什么是可以放弃的,什么是怎么也不愿放手的。
应该放弃的与可以放弃的,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她都能舍得,只不过怎么也不愿放手的,似乎是一味触手即烂的毒药……
朔隐妖娆地散发斜倚着门框,衣领随意地半敞,神态极其高贵懒散。他勾起桃花一般媚惑的妖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眼底笑意正浓:“姑姑,我有一样好东西想赠予你,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他明明笑得春光明媚,可那笑容却犹如盛开在阿鼻地狱的血曼陀罗,明艳妖娆得仿佛能够醉人。
传说曼陀罗的根部有迷幻的效果,以人类的鲜血浇灌洗涤,在它开花的时候,便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那是一种蛊惑人心的毒药。
可即便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收起了满心复杂的思绪,素练装作坦然地朝他走了过去,疑惑道:“你要送我什么?”
朔隐双眸冷得宛如一块冰,犹自哂笑:“姑姑,你随我来。”
素练随着他走入相邻的囚室,这是一件极其黑暗的密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卷来一种压抑逼人的错觉,逼得她竖起了所有的防备,警惕着周遭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几乎可以听到液体落地的声响。
嘀嗒……嘀嗒……
那声音浑厚里带些凝重,不似水滴那般清脆。
“是血!”
“说得不错。”指尖灵动地挑起黑帘,屋内亮起一盏明珠,朔隐悠悠冷笑:“这便是我赠予姑姑的礼物。”
以骨钉钻开其肩胛骨,凿出两个血窟窿,再将这个人犯牢牢钉在墙面上。
素练在看清眼前血肉模糊的人,几乎就无法识别他的容貌后,渐渐惊恐地睁大了眼。
朔隐微扬起的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他金色的瞳孔幽冷得令人发毛,同时那犀利的锋芒也宛若冰锥扎进她的心坎。
他为什么这么看她?
在那么一刹那,素练察觉到朔隐体内紊乱游走的气流,就像是有一股迸裂而出的妖气,要倾泻而出。
待她正欲屏息追寻那股气劲的源头,他的内心又仿佛是风平浪静的,什么都荡然无存。
是错觉么?素练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缓过神,问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朔隐冷然一笑,取扇,执扇,开扇,又轻摇羽扇半晌,才慢慢调侃道:“回禀娘子,为夫离去半个时辰里,不过喝了一盏茶,审了一个犯子,那犯子便俱在你眼前。”
素练这才意识到,她问话的方式太过随意,口气说得像是他们认识了不是五十天,而是五百年那样熟络。
朔隐的答话又更是暧昧,如同是夫人在怀疑夫君出了轨,而夫君又很有良地将一日行程合盘托出那般。
素练发现好几次他们明明想的不是一块,却总能好好的把话接下去,虽然这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朔隐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为避免目光再次与朔隐尴尬的交汇,素练将注意力移向了钉在墙上的囚犯。朔隐送她的“礼物”,是一个人,显然这个人不是拿来给她当男宠的。
那犯子浑身血淋淋,就如同刚出染着红墨水的染缸里捞出来一样,还在一滴一滴地淌血。犯子的脸面极白,眉目也生得极清秀,若不是他左右腕上各三只粉髓玉镯撞击得叮铃作响,素练差点就想不起他是谁。
他是齐豫。宴席上自请侍寝的第一人。
齐豫可能连自己也没想到才刚下了宴席,就被以掩耳之势带进了这里。方才身姿轻扬的粉衣仙人,不过转瞬便成了水里捞出来的血人。
再看这屋内十分整洁,只角落里摆了一个白色长柜,柜子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器具,有圆有方,有短有长,有的看起来像个漏斗,有的又像个缩小版的钟摆,都是些素练叫不上来的摆件。
当然这些并不止是摆件那么简单,而是十足十的刑具。
朔隐随意地拿起一样放于掌心把玩,悠然一笑:“先前随着碧衣一路查下去,总能查到那么几个相关的人,几个人里又有个口风最不紧,我便给他略施了点刑罚,他们便乖乖招了。”
看碧衣他们半死不活的样子,那哪里叫作略施?
朔隐雅然笑了笑:“不过这个人与他们略有不同,嘴十分的硬,便比旁人多吃了些苦头。”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齐豫受的刑罚不过是吃了一顿饭那么轻松。“齐豫的来路很是奇怪,姑姑,你若是不想死,便要乖乖听我的话。”
素练讶然:“额?你要我听你什么?”
“自然是莫要忤逆了我。”羽扇轻摇,朔隐凑过脸来,眼眸微眯:“据我所知,除了天君以外,还有一个人要杀你。”
也许这个人的权位不及天君来得大,但智谋却不是天君那种小孩子耍耍的手段可比拟的,连朔隐都不得不认真起来,才能对付他高深的城府与算无遗策的智计。
素练不由得垮下来脸来,我靠,这姑姑平日里到底怎么做人的,那么多人做了梦的想她死。“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另一个要杀她的人是谁?
朔隐懒懒地往墙上一歪,淡笑道:“姑姑,你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犯子就在眼前,这儿这么多刑具,姑姑自己选个上去问了不就知道了。”
纵然齐豫背后的人与她的性命息息相关,可再怎么样,他仍是一具鲜活的生命,素练觉得自己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可也实在是对他下不去重手。
然而朔隐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慢悠悠地步到她身旁,微微地弯下腰,将手里把玩的摆件塞进素练手里,幽幽地诡笑起来:“姑姑,要当善人,可不是这么当的,难道你想把命送掉么?”
朔隐看她眼眸笑得弯弯,修长手指递过来的摆件是一样刑具,类似漏斗的形状上大下小:“这小的一端是用来戳进眼球里,大的那一端则可以将眼珠子给吸出来,姑姑,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素练横了朔隐一眼,胸臆间打起了小鼓,虽然对他一贯残杀的做法不太苟同,可眼下哪里还有别的路可走?
这可不是她想当然的说算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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