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并不清楚,林熠只是假冒的。假如是真的金城舞坐在禅堂里,也许她会失望之至。
有时候,假相反会远远比真实更加美好,却也会在被粉碎的一天,显得越发的残酷与绝望。
林熠默默地离开邓府,邓宣将他送到金阳堡正门外,分手时,邓宣迟疑着问道:“云兄,家母和你究竟聊了些什么,能告诉我么?”
林熠道:“令堂很关心你,所以询问了一些有关我身世来历的事情。其他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邓宣心中稍安,点点头道:“云兄别在意,她也只是怕我涉世不深,结交损友而已─当然,云兄坦诚豪爽,绝不会是家母担心的那种人。”
损友虽谈不上,但若说坦诚豪爽,你可也太看得起我了,林熠心里一声苦笑。
邓宣没有注意到林熠的神色变化,附耳兴奋道:“云兄,小弟已将太阴四煞招揽来了。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就等明天动手。”
林熠道:“好,咱们明早见。”与邓宣挥手作别,返回济世堂。
在门口,就碰到满屋兜圈子的沐知定,见着林熠立即迎上道:“这么晚,你去哪儿逍遥了?金二爷已在客厅里等你半个多时辰了。”
在金阳堡里,敢叫“二爷”的,只能有一个人。林熠暗自叹了口气,不晓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把金牛宫的各路神仙都拜访到了。
他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金二爷,谁是金二爷?他找我作什么?”
沐知定十分配合地道:“还会有谁,当然是金裂石金副宫主。还不赶紧去谢罪!”
林熠走进客厅,一位相貌酷似金裂寒的老者正端坐椅上。只是,他的神色稍稍和蔼一些,满头漆黑的发丝,整齐地梳理成髻,盘在头顶;一双锐目游弋打量林熠,似乎要把他从头到脚剥光了看个透。
林熠垂首避开他的目光,躬身施礼道:“在下拜见金二爷。”
金裂石嘿嘿一笑,说道:“贤侄,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和老夫演戏么?”
林熠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叔,对不起,小侄也是迫不得已。”
金裂石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呵呵,一个多时辰以前,大哥教人来警告我,管束好自己的孙儿,莫让他们冒犯了你。所以,我特地为了下午的事情来向你道歉。”
又是金裂寒,才半个晚上,就把他彻底卷入金牛宫两大势力的夹缝中,无所遁形。
“这才是一条真正的老狐狸。”林熠心里说道。
他摇摇头,回答道:“二叔这么做,岂不是要折杀小侄?何况,铸忌并不认识小侄,也谈不上冒犯。”
“你这么说,就更让老夫汗颜了。”金裂石道:“我已用家法惩戒过那小子,三、五日内,他恐怕连床也下不来。不然,老夫定当抓着他亲自向贤侄领罪。”
这当然是在做姿态给金裂寒看,林熠在他眼里多半还不够格。
金裂石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瓷瓶摆到桌上,道:“这是那小子种在贤侄身上的‘锁喉寒’解药。和温水吞服,出得一身热汗,毒性便能消除。”
林熠道:“谢谢二叔,不过小侄已经用不着它了。”
金裂石笑道:“也是,忌儿这个蠢材又岂能伤着小侄。不过,他给你的那瓶‘醉断肠’能否还给老夫?”
到手的东西再白白吐出去,可不是林熠的风格。他立刻摇头道:“我早把它扔了。”
金裂石哈哈笑道:“丢了就好,这玩意儿是用来对付外人的,哪能用到自家人的身上?就算忌儿不过是想恶作剧一番,吓唬吓唬宣儿,也是不行的。”
两人相视而笑,谁都明白对方皮里阳秋,没说真话。
顿了顿,金裂石道:“贤侄,不是我这个当二叔的责怪你,回来也有几天了,居然不到老夫府上来坐坐,莫非是不想认你二叔?”
林熠道:“二叔事情多,小侄不敢随便打扰。我这次只是回来瞧瞧,并没打算惊动任何人,连老爷子都没去拜访。”
金裂石摇摇头,道:“这就是你不对了。再怎么说,你和大哥也是父子,回到金阳堡哪有不去拜见的道理?若让外头人听到了,那不是要看笑话?”
看到林熠低头不语,他长长一声叹息,苦笑道:“也不怪你,我大哥那副臭脾气,的确谁都受不了。当年,他对你母亲─唉,二十年了,何苦再提?”
不提也提了,林熠心头冷笑,缓缓道:“二叔教训的是。”
金裂石说道:“这次你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走啦。明日老夫在府里设宴,替贤侄接风洗尘,你可一定要给我这面子。”
他是想拉拢他,还是准备除去他?或许,这两种可能兼而有之。
林熠婉拒道:“可能不行,明早小侄就要出一次远门,得有几天才能回来。”
金裂石不以为忤,道:“好,这事就等你回来再说。到时候贤侄可别又推托了。”
林熠道:“二叔如此的盛情相邀,小侄怎能辜负?届时一定登门叨扰,就怕你日理万机,难以分身接见小侄。”
金裂石打了个哈哈,道:“日理万机?我现在还理个狗屁的万机。你没听说么,青木宫的那位小公主被人劫持,邓不为居然把这笔帐算到了你二叔头上。大哥听信谗言,让老夫回家自省不得出宫。也好,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轻松自在,正可过几天舒心惬意的日子。”
林熠安慰道:“二叔别灰心,俗话说清者自清。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
金裂石目光一闪,身躯微微前探,沉声问道:“城舞,你相信这事不是二叔干的?”
“当然不可能是你老人家,正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好端端坐在厅里呢。”林熠心里暗笑,回答道:“二叔,你要对付邓不为,办法多的是,何必要冒险劫持小公主,得罪青木宫?有脑子的人稍想一下,就晓得是栽赃陷害。”
金裂石呵呵笑道:“不愧是我大哥的儿子!说的好,这种偷鸡摸狗的鼠辈伎俩,老夫还不屑为之。可惜,到底是谁想嫁祸给我,到现在还没查出来,这口黑锅,看样子还得多背上一阵子。”
林熠问道:“二叔,你就一点眉目都没有么?”
金裂石道:“我能怎么办?现在被大哥罚在家中闭门思过,想查也不成。不过,那人就别让我抓到狐狸尾巴,否则就有好看的了!”
喝了一口桌上早已冰凉的香茶,金裂石转开话题道:“城舞,你刚才去了邓府?”
林熠实话实说道:“是大姐晓得我回来了,让邓宣找我去见面。”
金裂石叹道:“你大姐也是个可怜人啊,才多大的岁数,就看破红尘,避居禅堂。老夫想起来,心里就酸疼难受。有空,多去陪陪她吧。”
这话似乎很中听,但弦外之音就是在挑拨邓不为的不是。林熠心知肚明,应道:“是,小侄会常去大姐那儿走走。”
金裂石摆摆手,说道:“你去是可以,但要多加小心一点,最好不要落单。”
林熠怔了怔,问道:“二叔,这是为什么?”
金裂石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懂么?在金牛宫里,很可能会有人并不欢迎你回来。”
林熠愣了一会儿,若有所悟深深点头道:“小侄明白了,多谢二叔提醒。”
“哪里的话。”金裂石微笑道:“或许老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未必真有这个念头。但平时出门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
林熠点头称是,金裂石又问道:“听说,邓宣帮你在金石堂谋了份差事?”
林熠道:“邓宣盛情难却,小侄不好推辞,也就答应了下来。”
金裂石不以为然道:“不妥,不妥。你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怎能去做区区一个金带匠师?传了出去,你二叔还用做人么?这样吧,我想个法子,给你先挂个副堂主当当。”
林熠道:“多谢二叔,不过我不想太张扬,暂时就这么干着也挺好。”
金裂石起身道:“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像贤侄这般谨慎,低调处世啦,好,老夫不勉强你。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不必送了。”
林熠仍把他送出济世堂,回转身,沐知定跟进来低声道:“上座,这是刚收到的。”
林熠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打开,上面写了两行数字,正是九间堂通用的密码。
略作翻译,林熠问道:“‘秋水’的情报,可信度有多少?”
沐知定低垂双目避开纸卷,回答道:“他是邓不为的心腹,一般绝不会有错。”
林熠双手一搓毁去纸卷,徐徐道:“告诉他,想法子弄到邓不为的详细计画。”
沐知定应声退下,林熠站在窗前低低自语道:“这还真是有趣精采的一天─—”
第五章小公主
“今天,一定会是精采有趣的一天!”花纤盈抬头看着远方天际飘浮过的白云,心里快乐地憧憬着。
她像一羽被放飞出笼的小鸟,自由自在行进在通向遥远天边的宽阔大道上,没有甩不掉的尾巴,没有各种各样讨厌的眼神,实在完美不过。
现在,即使再熟悉她的人站在面前,也只会擦肩而过,绝看不出这位俊美的书生,原来是青木宫的小公主?她慢悠悠跨着一头小青驴,摇着一柄折扇,眼里的神光也被琉璃片遮掩,真是有趣极了。
更好玩的是,那位青丘姥姥还给了自己一瓶变音丸,娇嫩的嗓音听起来已略带沙哑粗重,当然,还有伪装的喉结。一切都是那么的尽善尽美,毫无瑕疵。
从一城到另一城,从一山到另一山,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
反正随身的盘缠足够她随意挥霍,又何必急着回家自关禁闭呢?
唯一让她不爽的,就是到现在还不晓得,那晚看守自己的青衣人到底是谁,又去了哪儿?每回问起,那些人都莫名其妙地笑一笑,转而言它。
不说就不说,很了不起么?一个傻瓜,哪里值得本小姐动脑左思右想?
算了,不想他了。听说附近有一座紫云山挺好玩,不如去逛一圈。山麓里还有座紫云观,解签很有些名气,也不妨试一试。
没想到,要解签的善男信女有那么多,在老道士的桌案前排起长队。
花纤盈提醒自己:如今已不再是青木宫一呼百应的小公主了,只是个比普通人多几分俊美的书生,所以应该规规矩矩地排队,从最后一个等起。
在她身前,也是一个年轻人,手里攥着刚求来的竹签,目光游离若有所思。花纤盈等得百无聊赖,忍不住粗着嗓子问道:“这位公子,你也是来这儿求签?”
年轻人回头颔首一笑,没有说话。
花纤盈道:“听说紫云观的签很灵?”
年轻书生道:“信则有之,不信则无。是否灵验试一试就知,在下也不好说。”
花纤盈道:“说的也是。能让我瞧瞧你求的签么?”
年轻书生无可无不可,把手里的竹签递了过去。
花纤盈轻声念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这乱七八糟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年轻书生摇头道:“我要是能明白,也就不用排队等解签了。”
花纤盈把竹签还给了他,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在和人争什么东西。”
年轻书生不置可否,回过头去,若有若无地声音低低道:“他可不是东西。”
等轮到他时,老道士接过竹签抬头问道:“这位公子想从签中问些什么?”
年轻书生轻声道:“问人。想知道他如今人在何方,是生是死?”
花纤盈心中恍然,正想听听老道士怎样应答,对面低垂的帷幕中,响起一人苍老的声音,徐徐说道:“妖狐,这回看你还能往哪里逃?”一名羽冠道士缓步走出,目露寒光凝视年轻书生,身后四名弟子扇形散开,隐隐将他包围在正中。
年轻书生脸上的温文尔雅瞬息不见,挺直身躯对视羽冠道士,冷冷道:“阁下是神霄五老中的哪一位?”
羽冠道士不动声色,回答道:“贫道飞云。”
年轻书生深吸一口气,说道:“飞云道长,能不能等道长解完这支签再动手?”
飞云道长沉声道:“请!”朝左移了两步,迫近到年轻书生的身侧。
一名中年道士高声向殿内求签的善男信女喝道:“神霄派在此替天行道,捉拿千年妖狐,请诸位立刻退出殿外,以免误伤!”
大殿里顿时大呼小叫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人群顷刻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桌案前站着的几个人。
中年道士瞥了眼兀自伫立不动的花纤盈,皱眉道:“这位公子,你没听见贫道刚才说的话么?”
花纤盈撇撇小嘴,道:“我耳朵没聋。”她本是娇生惯养的青木宫小公主,什么时候敢有人像赶鸭子一样,把自己逐出大殿去,何况,从没人教她要听从什么神霄派的号令。
中年道士不耐道:“那你还待在这里作什么,还不赶紧离开!”
花纤盈道:“你不长眼睛么,没瞧见本公子在等着解签?”
中年道士气道:“好啊,敢情又是一个找茬的。说不定你与这妖狐也是同伙!”
花纤盈道:“我不认识什么妖狐妖道,我只是来求签的。你们要抓人,不关本公子的事,可别耽误我解签!”
飞云真人拂尘一扫,拦住那名中年道士,说道:“不要节外生枝,随他去吧。”
花纤盈得意洋洋,朝对方扮了个鬼脸,中年道士气得七窍生烟,偏又无可奈何。
此时年轻书生已解完灵签,迈步走到大殿中央,自背后抽出一柄仙剑道:“来吧!”
飞云真人望了桌案后的老道一眼,稽首道:“道长,敝派在此捉拿千年妖狐,若有冒犯贵观之处,尚请宽宥。”
老道眼皮不抬,淡淡道:“小心些,莫要打碎了殿中的三清神像。”
飞云真人点头道:“是。”
一挥手,身旁的中年道士应声而出,掣剑指向年轻书生喝道:“妖狐,赶快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年轻书生蔑然道:“废话什么!”仙剑镝鸣一振,抢先出手挑向中年道士咽喉。
这年轻的书生,正是黎仙子改扮。
她获准离开合谷川后,并没有返回雾灵山脉,而是浪迹天涯寻访林熠的下落。她给自己的理由有两个:算帐、归还流风神珠。
但不知哪里露出了风声,几天前被神霄派的弟子悄悄缀上,甩脱不得。终于在紫云观狭路相逢,拔剑相向。
激战十五、六招,黎仙子手心扬出一蓬精光,中年道士蓦然一声大喊,撒剑捂面仰天摔倒。殷红的鲜血从手指缝隙间汩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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