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济世堂,林熠进屋点灯,在床头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轻轻转动铜虎雕饰,窗前的风铃旋即发出“叮叮当当”的脆鸣,表示对方已经接收到自己的讯息。
半盏茶后,屋门“笃笃”响起,林熠应道:“进来。”
沐知定走进厢房,见林熠正将一张刚写好的短笺折叠密封起来,躬身道:“上座召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林熠将短笺递给沐知定道:“沐掌柜,麻烦你立刻去一趟纤尘禅院,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通海禅师。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沐知定接过短笺收入袖口,应道:“是,属下即刻前往,绝不会耽搁。”
等沐知定领命而去,林熠并未歇息,而是取出一卷画纸,在灯下细细涂鸦。
画中,并非山水和花鸟,也不是美女与野兽,而是另一件十分有趣的东西。
天刚亮,邓宣就得到下人禀报,林熠来了。
他一肚子疑惑,匆忙洗漱完毕迎出府门,苦笑道:“云兄,你起得好早,不用去金石堂报到了么?”
林熠悠闲地站在石阶前,微笑道:“我刚到金石堂告了半日假,请邓兄去喝酒。”
邓宣不好意思道:“小弟说要云兄请客,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再说你还没拿到分文的工钱,也不用这么着急请客吧?”
林熠笑道:“没事,在下身上的盘缠还剩不少,足够请邓兄好好吃上一桌大菜。”
邓宣原本就是个闲人,见林熠如此诚心邀请,也就不再坚持。两人离开邓府往酒馆缓步走去,身后,四大风卫相距三丈不远不近的缀着。
迎面走来一群年轻人,邓宣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鼻中轻微地一哼。
双方正要擦肩而过,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横跨半步,拦住邓宣去路,笑嘻嘻的问道:“邓小妹,听说你的新娘被人劫走了,是不是真的?”
邓宣的脸,霎时因愤怒而变得血红,低声道:“这事和你金铸忌有什么关系,闪开!”
金铸忌见邓宣发怒,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了,近得让邓宣忍不住涌起冲动,要在这小子还算挺直的鼻子上,狠狠揍上一拳。
金铸忌恶意地笑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趁着青木宫的小公主还未进门,赶紧求你爹退婚吧。若不然,头上那顶绿帽子可是戴定了。”
身后众人哄堂大笑,紧跟一人起哄道:“说不定再过个三年五载,还会替你带回个不费分文的便宜儿子。买一送一,邓小妹的生意可是赚大啦─”
“闭嘴!”邓宣的面色由红变青,不由自主的双拳紧攥。
金铸忌摇摇头道:“怎么,邓小妹想动手揍人?哈哈,你往这儿打一拳试试啊?”他侧过脸,用手指着右半边面颊挑衅道。
远远的,四名风卫站在邓宣的身后冷眼旁观,没有上前护卫的意思,甚至连劝解的话都不说。
邓宣忍无可忍,怒吼道:“我就揍你这龟儿子了!”挥拳打向金铸忌的面颊。
邓宣的分量如何,金铸忌再清楚不过,否则他也不至于胆大妄为,敢把自己的脸,凑到邓宣的拳头底下耀武扬威。
所以那群人非但没一个显露惊慌,反而起哄怪叫道:“哎哟,邓小妹打人啦─”
“砰!”话音没落,邓宣绷紧的铁拳,结结实实轰在金铸忌的右脸上,看着他眼泪鼻血一起朝外喷出,捂颊惨叫趔趄倒地。
起哄声顿时消失,每个人都瞪大双眼,呆呆的望着邓宣沾上血迹的拳头,再转移到金铸忌惨不忍睹的右脸。
邓宣的这一拳,几乎谈不上什么招式套路,速度与角度也乏善可陈,正常情况下,即使是在金铸忌睡着的时候,也能打个呼噜翻个身子,轻轻松松的躲闪过去。
可现在,他本引以自豪的半边英俊面庞,连带雪白整齐的牙齿,全都成了邓宣拳头下的牺牲品。
如此一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金铸忌必须要尽量保持一个特别的角度,以左侧体位示人,避免让右脸接受太多的注目礼。
四风卫诧异万分,但好在尚未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抢在金铸忌等人醒过神之前,团团护住邓宣,低声道:“孙少爷,我们走!”
邓宣不明不白大出一口恶气,见好就收的道理如何不懂,摸摸近乎麻木的拳头,与林熠扬长而去。
金铸忌莫名其妙地挨上一记铁拳,恨恨冲着邓宣背影叫道:“邓小妹,咱们不算完,哎哟─”嘴里又吐出半颗带血碎牙。
“刚才的场面吓着你了吧,云兄?”坐进包间,邓宣用一张热毛巾擦拭手上血迹,笑道:“没想到,这混蛋居然没能闪过这拳,哈哈,痛快!”
林熠问道:“邓兄,他是什么人,为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讥笑你?”
邓宣不屑道:“这混蛋是我二叔公的孙子金铸忌,他父亲就是‘闻香堂’的堂主金不破,从来和家父都是死对头。此次青木宫小公主失踪,这帮家伙都躲在一边,想瞧我们父子的笑话。哼,当我邓宣是好欺负的么?”
闻香堂的名字很好听,可惜它造出的东西,很多却是不能闻也不能碰。它是金牛宫制毒炼药的基地,不仅自己用,同样也会高价卖给需要的人,与铸造魔兵的金石堂、炼制符印的秘经堂鼎足而三。
林熠道:“金铸忌今天在众人前挨了你一拳,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邓兄日后该多加小心才是。”
邓宣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云兄也看见了,家父的四风卫随时跟在小弟身后,谁敢动我?”
林熠哑然失笑,邓宣不解地望着他问道:“你笑什么,小弟说错话了么?”
林熠止住笑回答道:“四风卫归根结底是令尊的手下,他们能保护邓兄一时,是否可护得一世?这不等于,邓兄又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邓宣颓然道:“你说得不错,可小弟又能怎么办?”
“你刚才那一拳打得很好,很解气。”林熠接着说道:“但金铸忌为什么没还手?”
邓宣早先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怏怏不乐道:“当然是因为有四风卫护着我。”
林熠颔首道:“所以,他畏惧的不是邓兄,而是四风卫,或者准确地说,是令尊和金宫主。”
邓宣哼哼道:“他们若是怕我,就根本不敢当面讥笑我是─嘿!”
林熠悠然道:“笼中的小鸟总是渴望振翅高飞,问题是给了它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空,它是不是真的敢闯,是不是真能展翅飞翔?”
邓宣闷声不响喝干酒杯,苦笑道:“云兄,你的意思小弟明白了,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林熠淡淡道:“这正是在下今天特意邀邓兄来此的目的。”
邓宣眼睛一亮,喃喃问道:“你可以帮我?”
“就是这个。”林熠从袖口里抽出一筒卷起的画纸,缓缓摊开道:“爆蜂弩!”
这是《幽游血书》中记录的三大魔弩之一,却从未惊艳于世间。
也许是聂天本人的力量,已强横到无需藉助任何魔器的保护,所以爆蜂弩仅仅是作为一项记载,被纳入《幽游血书》这部旷世魔典中,甚至连当年的逆天宫护卫也未曾装备上它们。
可惜邓宣尚未意识到这点。
他巡视画纸,呵呵笑道:“这样的弩弓,我们金石堂一天能做百八十张。”
林熠微笑道:“我敢保证,就算金石堂能依照这图纸做出一百张,也绝抵不上在下手中的这一把!实不相瞒,这是祖传图谱,也是我一鸣惊人的最大资本!”
邓宣哪里肯信,摇头笑道:“幸好你没直接交给四叔,不然难免遭受一番耻笑。”
林熠不动声色道:“邓兄不过扫视了两眼,就能作出这般的断论?”
邓宣手指图纸道:“弩匣长一尺,宽三寸,厚两指,最多能装四十九支箭枝连发。箭头用天罡母、星髓碎辰打造,箭身用的是混金元、铁红石和朱甘砂,箭羽则是响风镝、蝉翼丝编织。
“这样的箭矢,两军对垒,穿透重甲堪称摧枯拉朽,可惜太过浪费;而想用它对付正魔两道的高手,又稍嫌儿戏。你说我拿它有什么用?”
林熠胸有成竹地一笑,问道:“要是再加上另外一件东西呢?”他从袖口里再次取出一张绢纸,展现在邓宣眼前。
“爆雷符、锁元炽风符?”邓宣疑惑地念着上面标注的小字问道:“这是什么,灵符么?”
林熠回答道:“只要将这两种灵符加持在箭矢之上,爆蜂弩就会成为真正的魔鬼弩。锁元炽风符,能够根据主人意念自动锁定对方灵元,万里追杀不死不休;爆雷符专破仙魔真气,攻破体表,深入内腑再爆裂开来,碎骨炸筋,血溅五步。
“试想,如果有十六张爆蜂弩,从四面八方同时连发,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够躲过?”
邓宣听得怔住了,抑制呼吸目不转睛盯着绢纸,道:“这是真的?”
林熠笑道:“我一早将邓兄从府里请出来,不会是想骗着你玩吧?”
第三章伪父子
邓宣激动道:“我从来没想到过,天底下居然能有如此强横的兵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林熠道:“如果邓兄愿意试一试,接下来我们有三件事情要做。”
邓宣不假思索地问道:“你说,是哪三件事?”
林熠道:“第一,必须有一个隐密安全的地方。在我们成功之前,这件事情甚至连令尊也需要暂时隐瞒,最多只能告诉他,你想研制一项魔器。”
邓宣点头道:“这事好办,家父没空管我。第二件事呢?”
林熠徐徐吐字道:“人,至少要十六个人!”
邓宣轻快笑道:“那就更好办了,邓府别的没有,人却多的是。”
林熠摇头,缓缓道:“真的那么好办么?这将是邓兄第一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所有的弩手,都应该是只忠实于邓兄的部属。否则一旦他们背叛邓兄,你又会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邓宣沉思片刻,抬头道:“云兄的意思是,我需要可以信得过的手下,而不是我爹爹的原班人马。这支爆蜂弩队,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号令,有了它,任何人也再不敢小看我!”
林熠问道:“这样的人,你有么?”
“没有。”邓宣的回答,短促而沮丧,说道:“譬如外头的那四名风卫,他们虽然在保护我的安全,但只要家父一句话,他们也可以掉头就走,不管不顾。我的喝斥和命令,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林熠道:“你是否还记得,昨天早晨到贵府拜访的太阴四煞?”
邓宣一怔,皱眉道:“你说他们?他们的修为似乎都不怎样,也未必肯听小弟的。”
林熠微笑道:“正因为他们的修为不高,邓兄才能放心的控制在手。他们如今得罪了天都派,已然走投无路,假如邓兄愿意收留,这些人感恩之下,焉能不思图报?况且太阴四煞这样的小角色,谁也不会看上眼,邓兄何不给他们和自己一个机会呢?”
邓宣静静听完,不时点头,说道:“好,回头我就让人找他们来。”一转念,接着道:“不成,干脆我亲自走一趟,这才保险。”
林熠颔首道:“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炼制爆蜂弩的材料和人手,需要你从金堂主那里设法借来。在下会将图纸分解成若干部分,这样就不虞泄密。”
邓宣想了想道:“这事和家父打个招呼,应该不是问题。另外,借来的人手里,也应该包括云兄才对吧?”他伸出一根手指继续道:“给小弟一天时间,我把这三件事情全部办妥。明早咱们就在金石堂碰头,不见不散。”
他心情振奋,匆匆和林熠分手,满眼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傍晚林熠从金石堂步行回来,走到距离济世堂不远的街角时,忽然一左一右贴上来两名年轻人,在耳边低喝道:“朋友,别出声,借一步说话。”
林熠没有反抗,乖乖被两人押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金铸忌伫立巷中,冷笑着注视林熠道:“云兄,我们又见面了。”
林熠被推到金铸忌身前,惊讶道:“阁下怎么晓得我姓云?”
金铸忌隐藏不住眼睛里的得意,微笑道:“金阳堡内外,有谁能瞒得过本公子?”
他很想把笑意展现得更加自然些,可惜嘴角一牵动,肌肉便不由自主地痛,反而变得有点勉强难看。
对此林熠心里爱莫能助,只能说声抱歉。
金铸忌英俊的右脸,有一大半是毁在了他的手里,虽然他只不过是想帮邓宣一个小忙而已。
对于林熠目光里流露出的惊恐与敬畏,金铸忌似乎很满意,安慰道:“放心,本公子恩怨分明。虽然你和姓邓的杂种是朋友,但我不会找你算帐。”
林熠注意到,巷口的两端都有金铸忌的同伙把守,显然这家伙是有备而来。
他很期待对方给自己演一出好戏,于是颤声道:“多谢金公子高抬贵手。”
“听说,云兄只是个匠师?”金铸忌看来的确下过一番功夫,说道:“邓小妹也太委屈你了点,不如由本公子将云兄推荐到老爷子的闻香堂里,当个供奉不在话下。”
林熠犹豫道:“这似乎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金铸忌冷冷道:“只要云兄替我办成一件事,别说区区一个供奉手到擒来,就算今后想做金石堂的堂主也不是没可能!”
“什么事?”林熠问道,手心立刻被人塞入了一支小小的青色瓷瓶。
“很简单。”金铸忌压低了嗓音,缓缓说道:“下次和邓宣喝酒的时候,别忘了把瓷瓶里的东西混入酒杯,让他一起喝下去。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林熠的手抖了抖,险些把青瓷瓶摔碎,紧张道:“这不会是毒、毒药吧?”
“怎么可能?”金铸忌低笑道:“我和邓宣毕竟是表兄弟,打打闹闹只当是玩儿,哪里会害他性命?放心吧,这只是一种痒药,不过是让喝下它的人,半个时辰内浑身发痒大笑不止。虽然会吃点苦头,可等药力一过,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挽住林熠肩头,很亲匿地问道:“你说,我和他开这么个玩笑,算不算过分?”
林熠的眼睛,瞪着金铸忌青肿未退的面颊,叹息道:“好像也不算过分。”
“所以,这事就拜托你啦!”他的手在林熠背后轻轻一拍,戒指上的尖刺戳破林熠衣衫刺进肉里,一冰一麻却没有丝毫的疼痛感觉。
林熠神情大变,骇然望着金铸忌道:“你、你在我背后戳进了什么?”
金铸忌收回右手,从指上取下幽蓝色的铜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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