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我之间最根本的区别,”林熠道:“所以我的选择是,带她回去。”
“看来除此之外,我的确不能再给你什么。”那男子道:“但你真没有其它要求么?”
林熠想了想,道:“或者可以让我临行前再见先师玄干真人一面,在下感激不尽。”
王座上的男子摇摇头道:“抱歉,我无法满足你这个愿望。”
林熠含笑道:“我明白了,谢谢。”
“不必,”王座上的男子道:“但我确实可以帮你另外一个大忙。”扶着王座的右手稍稍抬起,容若蝶从林熠的怀里稳稳平升,继而消失在一片黑光中。
林熠注视容若蝶的身影隐没,空空的怀抱,似乎还不能适应这种乍然失落的感觉,放下兀自虚托在胸前的双手,说道:“看来我也可以回去了。”
“你怎知道我会放你离开?”王座上的男子道:“也许我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你的无礼。”
林熠的眉宇微微一扬,旋即松弛开来,摇头笑道:“你不会。”
“是的,我不会。”王座上的男子用目光指向白衣青年道:“早先我和他打过赌,结果我输了,因此必须遵守承诺放你离去。
但我们并没有约定你离去之后的问题,所以现在轮到你和我再赌一次。“
“赌什么?”林熠道:“与你相比,我等若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除了她。”
“赌你的命运,”王座上的男子一字一顿道:“看看你的运气会如何。”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林熠道:“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和我赌?”
王座上的男子道:“看见我身后的三扇门了么?它们之中只有一扇通往奈何桥,剩下的两扇门后,有一条指向毁灭,还有一条则是带你回到这里。”
“不给任何提示么?”林熠端详着三扇一模一样的门问道。
“没有。”王座上的男子道:“当然,如果你愿意可以放弃选择,直接留下。我刚才对你所做的承诺依旧有效。”
林熠道:“就在不久前,有位朋友对我说:一个人可以选择放弃,却不能放弃选择。恰巧,我还记得另外一句老话─命运总是掌握在勇者的手中。”
王座上的男子道:“有时候,勇敢与莽撞其实是同一个意思。你决定了么?”
林熠点头回答道:“当然,既然有机会回去,无论如何我总要试一试。毕竟门后只有三分之一的机率会通向毁灭,我至少还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能够活着。”
那男子首次颔首赞同道:“不错,只要有希望就值得一搏。换作我,会和你有相同的选择。”
林熠微微一笑,走向那三扇未可预知的门。
他忽然停下脚步,道:“我差点忘了,同样有六成以上的可能我不会再回来。因此我希望抓紧最后的机会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见我?”
王座上的男子一笑,摆摆手道:“我是否也可以拒绝你一次?”
林熠也笑了,道:“这么说来,我还欠你一次?但愿会有机会结清,欠帐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向白衣青年微微点头致意道:“我没拒绝过你,对么?”
白衣青年冷峻的唇角勾勒起一弯小小的弧度,点着头道:“对,所以你可以问我。”
“那我就问了,”林熠眨眨眼道:“他们叫你殿下,可你并非生来就叫这名字罢?”
“当然不会,”白衣青年的眼睛彷佛也像峨嵋月般柔和起来,回答道:“小时候,别人都叫我”小白“。”
“小白?好名字。”林熠微一错愕,忍笑点头道:“相信不管是谁,听过一次后就绝不会再忘记。”话音落下,笑声中他已站到了三扇门前。
三扇门静静合起,将后面的世界阻隔在他的视线之外。
一扇通向生,一扇走向毁灭,还有一扇回到这里。
他将选的,会是哪一条路?
叹了一口气,林熠伸手推开当中的那扇门。
有一阵冷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里头迎面扑来,寒气森森。
他一笑道:“我走了,再见。”然后迈步走入门后。
三扇黑色的门忽地一齐凭空消失,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
小白也笑了,问道:“您不需要留下一扇回到这里的门么?”
“不必了,”王座上的男子稳悠悠道:“其实,不管他选择进哪一扇门,结果都是一样,愿赌服输,我怎可再为难他呢?”
小白道:“原来如此。不过连我都有些好奇,这门后究竟会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条路,”王座上的男子道:“通向奈何桥的路。”
小白道:“但您似乎不太开心。”
“是否开心纯属个人隐私,我可以拒绝透露。”王座上的男子原本想绷紧脸,可随后又泛起一丝笑意道:“我相信,有一种固执深入神识,甚至连生生灭灭,也无法令它消磨或者改变。
“刚刚这混小子不但拒绝我,还提出了两个我无法满足的愿望,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您当然能,”小白道:“不过也许您忽略了他身上存在的一种力量。”
“力量?”王座上的男子摇头道:“你认为他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么?别忘了,我们失望过太多次!”
“当然不同,”小白道:“还记得聂天么?当年的他远比今天的林熠强大,可是他仍旧失败,因为他恰恰缺乏林熠所拥有的一种力量─对明天的信心,因信心而获得的快乐。所以其它的人失败,但他也许可以做到!”
王座上的男子笑道:“那是因为他比他们都幸运,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白的眉宇笼起一层忧色,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等她走过奈何桥后才出手?”
王座上的男子道:“如果让你什么都明白了,还要我干什么?”
小白颔首起来,道:“至少我现在明白了另外一件事,那个赌─您是故意输给我的;事实上您可能更希望他不会留下。”
王座上的男子拍拍王座的扶手,笑道:“回头去把钟无咎放出来罢,这家伙实在很有演戏的天分。”
小白一点也没吃惊的样子,说道:“难怪他敢色胆包天,难怪四大魔将会突然走开,原来这一切又是您的安排。”
王座上的男子道:“我只是不想他过早得知真相而已,否则再提出第三个令我难以满足的愿望,岂不是很棘手?”
小白叹道:“您这是欺骗他,还是戏弄他?”
“这才有趣,”王座上的男子道:“生活总要多姿多彩一点才好,尤其像我这样一个活了亿万年、想死都不能的老家伙,更是如此。”
小白道:“但他迟早会知道真相,我无法预测届时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管那么多作甚,反正他又不能来找我算帐。”王座上的男子显然是怡然自得地轻笑道:“和他开个玩笑,无伤大雅。时间差不多,你也该去了。”
小白摇摇头,道:“这个玩笑对您固然无伤大雅,对他可是开大了。”
王座上的男子终于纵声大笑道:“那不是更有趣么?其实,我已多少年没像今天这么痛快了─”笑声中王座消失,紧接着整座宫殿也在小白的眼前幻灭。
小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喃喃道:“看出来了,您是够痛快的,可有人要受罪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林熠不晓得。
当他走出门后的那条通道时,却发现自己已站在了奈何桥的前方。
小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道:“恭喜你,走对了路。”
林熠微吐口气,洒然笑道:“其实当我看到出口的一刻,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不论我选择哪扇门,最后一定都会来到这里─因为我拒绝了他两次,这样的讨厌鬼,换作任何人都不会愿意再留在身边,也不想就这么轻易让他完蛋。因此还会送我回去好多受些活罪,对么?”
小白彷佛听出林熠话语背后隐藏的另一层意思,颔首道:“的确,你被选中了。”
林熠泰然自若道:“我说过,我这人的运气一向不错,总能中头彩。”
小白眨眼道:“中头彩就一定是好运气么?”伸手将一枚黑色的钥匙递向林熠道:“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有人会告诉你它的用处。”
林熠接过钥匙摸摸鼻子,道:“这个……我希望打开的是一座宝藏,而不会是让人倒霉的东西。”
小白道:“进入奈何桥之后的遭遇,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林熠笑道:“那你索性也把我的这段记忆抹去,岂不是最牢靠?”
小白微笑道:“听到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想做了。”
林熠也笑了道:“能帮我转告一句话给他么?就说下次想见我,一定要先准备上好酒。”
小白怔了怔,道:“他……恨酒。现在,我送你过桥。”
林熠回过头,扫视过酆都城巍峨的城廓。
毕竟,不是谁都会有像他一样的际遇。
第七章圣使
穿过笼罩奈何桥的迷雾,林熠一眼就看到正焦灼等待的青丘姥姥等人。
祝雪鱼迎上前便问道:“小姐在哪里?为什么你没把她带回来?”
林熠微笑道:“婆婆不必担心,若蝶的魂魄已被送还阳世,如今我们也要回去了。”
祝雪鱼紧绷的心终于松弛,大吁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你们赶紧走罢。”
林熠一愣,问道:“婆婆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祝雪鱼苦笑道:“我肉身尽毁,还回去做甚么?只有留在这里啦。”
林熠沉吟片刻,似乎是在他的记忆里搜寻着什么,忽然抬头欲言又止道:“我晓得一种重塑肉身的法子,但─”
祝雪鱼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急迫问道:“你小子干嘛吞吞吐吐的?但什么?”
小白冷冷道:“但要以活人的肉躯为器。换句话说,就是将别人的身体,据为己有,占为己用。”
祝雪鱼的眼神瞬间黯然道:“算了罢,这种造孽的事我可干不了。”
林熠苦笑道:“可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出别的法子了。”说着,用眼角余光瞥向小白。
小白对林熠的用意了然于心,摇头道:“对不起,我也帮不了她。但留在冥海也没什么不好,也许再有百多年,她便能修成正果,晋升冥府魔将。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会让牛头马面对她多加照料,岂不好过重返红尘?”
祝雪鱼叹道:“好是好,可这样一来,今后就再也不能看到小姐啦。”
小白道:“那也未必。别忘了,人总要死的!”
祝雪鱼沉思良久,猛然立下决心一点头道:“好,我留下!”
她缓缓转首望向林熠道:“小子,小姐就拜托你照顾了。她若受了委屈,老婆子宁愿化成厉鬼也不饶你。”
林熠心里发酸,说道:“婆婆放心,有你这位未来的冥府魔将在,我哪敢欺负若蝶?今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设法带着她到冥海来探望您。”
祝雪鱼知道这种可能虚无飘渺之极,只是林熠的安慰罢了,她强自展颜一笑道:“就凭你敢闯冥海入冥府的勇气,我相信小姐托付给你不会有错。快走罢,别婆婆妈妈了,回到上头,还有许多事等你去做呢!”
临别依依黯然神伤,林熠满怀的不舍,抱拳深深一躬道:“婆婆保重!”
青丘姥姥悄然隐入空桑珠,小青和小金也跳到了林熠的肩头,离别时刻到了。
小白注视林熠,沉声问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林熠笑道:“当然记得,这么好记又好听的名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小白微笑,一团光华从地面升腾,将林熠笼罩入内;很快光华飞速凝缩隐匿,黑暗里再没他的身影。
与此同时,通海宫圣坛上方沉寂已久的铁牌,蓦地重新缓缓转动,扬溢起雾光。
云洗尘纵声长笑拔身而起,睥睨群豪道:“刚才谁说老夫的爱女妖言惑众,神谕之事空口无凭?他还有胆子对着圣坛再说一遍么?”
殿内混战不约而同停止下来,即使仍在拼斗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放缓招式,机械地拆解攻防。
数百道目光齐齐聚在转动的铁牌上。
渐浓的雾中悠悠泛起两行浮动的大字,有人情不自禁地轻声念道:“万海朝宗,使临雍野─”
“当啷!”不知是谁第一个下意识地松了手中的仙剑,殿内响起接二连三的金石坠地声。
周幽风无比快意地哈哈笑道:“千年守候,今日终有结果!”
在场之人除了释青衍、雁鸾霜和血卫、兽营武士之外,皆属东西两冥的教众。
目睹此情此景,心头震撼实难言表,不断有人向着圣坛虔诚匍匐拜倒,其中当然也包括不少受叶幽雨等人鼓动作乱的雍野教众。
他们的斗志与信念随着大字的浮现彻底被摧垮,惶恐地俯首在神只的脚下。
严幽瑶死死盯着那两行字,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一定又是唐守隅和云洗尘搞的鬼─姐姐,你在哪里?”
突听叶幽雨失声问道:“小妹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已突围而去的严幽晦面容僵硬,从殿外一步步走入,惨然笑道:“我不该丢下你们,更不该害了你们,这就是报应─”语声未了,她的双手猛然捏住自己的咽喉,眼睛翻白,“赫赫”低吼。
从她手指的缝隙中先是渗出一滴滴血珠,而后慢悠悠钻出一条指甲大小的虫蛊跌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立即咽气,化作一蓬绿水挥发。
严幽瑶尖声叫道:“姐姐!”飞身而上抱住严幽晦朝后软倒的躯体,触手冰凉僵硬,已气绝身亡,只有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满是怨毒。
凌幽如惊异道:“本命元蛊噬主?怎么会这样?”
严幽瑶凄惨摇头道:“原来他们早已控制住我们姐妹的本命元蛊,可笑我们还蒙在鼓里一心卖命!他们这是在杀人灭口!”
释青衍不动声色,沉声问道:“他们是谁?”
严幽瑶嘴巴刚一张,突然双手松开严幽晦,扼住喉咙,极力喘息道:“白─”声音戛然而止,一条本命元蛊跌落,随它的主人同归于尽。
叶幽雨悲愤交集,纵声怒喝道:“是谁干的,给我滚出来!”声如雷鸣震得大殿嗡嗡回响,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叶幽雨哈哈大笑,击打胸脯宛若疯子一样道:“你们也来杀我啊,来啊─”
释青衍道:“他们不杀你,只因为你不属于那个组织,不会泄漏他们的秘密。而杀死严氏姐妹的人,恐怕也不在这座大殿里。”
叶幽雨一怔,厉声喝问道:“那他们在哪里?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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