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方正不以为然地笑道:「算了罢,这儿只有你我两人,她怎会知晓?」
林熠肃然道:「头顶三尺有神明,你瞒得了世人,可骗得过苍天?」
卓方正一阵莫名的心悸,不自觉四下望了望,运劲把林熠狠狠推撞到石壁上,厉声道:「最后一次问你,交还是不交?」
林熠借力打力,冲破了右臂最后一道禁制,却不急于立刻动手。
他耐心地凝聚光龙灵力,脸上被卓方正一口接一口的火热呼吸,喷得潮湿难受,偏了偏脑袋低笑道:「难怪没人喜欢你,婆婆妈妈真腻味。」
卓方正怒不可遏,举掌对准林熠眉心就要劈落,而同时,林熠的右拳也悄然抬起,指缝间盈动着丝丝微芒。
冷不防听到一人唤道:「卓师兄,住手!」
这声音对于卓方正而言,不啻于头顶轰响惊天霹雳,大骇之下无暇多想,松开林熠连退数步扭头瞧去,果见雁鸾霜远远而来。
林熠暗道可惜,缓缓收住四极光龙的拳劲。
倘若雁鸾霜晚出声半拍,卓方正此刻已然横尸脚下,与无数白骨为伴。
可如今既有雁鸾霜在,势必不会坐视自己击杀卓方正,刚才添下的一笔新帐,惟有期待来日。
而卓方正内心的尴尬和惊骇,则远远胜于林熠,他定了定神道:「雁师妹,你没事罢?」
雁鸾霜徐徐走近,秋波扫过林熠,见他向自己无力地笑了笑,才回转视线淡淡回答道:「多谢卓师兄关怀,小妹很好。」
卓方正不清楚雁鸾霜到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他和林熠的对话。
感觉到她的面色如常并无愠意,心中稍宽,脑筋急转道:「雁师妹,你没事就好。待我先杀了林熠这魔头,为天下黎庶除去一大祸害!」
话音未落,他第二次举掌击出。他打定主意,拼着招惹雁鸾霜的不快,也要先杀了林熠,否则后患无穷。
耳中却听雁鸾霜低叹道:「我都听见了,卓师兄。」
这句话比什么金科玉律都灵验,卓方正脸色陡然煞白,硬生生止住身形,怔怔问道:「雁师妹,你都听到了什么?」
雁鸾霜摇头道:「何苦要让我把刚才你们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呢?」
卓方正的脸由白而红,由红转青,最后黑着脸道:「你宁可背弃师门,帮这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也要和我作对到底?」
雁鸾霜清澈的眸子里闪过怜悯之色,轻声道:「我没有背弃师门。卓师兄,请你扪心自问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住往日宗主的谆谆教诲?」
卓方正凛然一惊,涩声道:「你要把这件事情,禀报给雪师叔和我师父?」
雁鸾霜眼神极为复杂,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卓师兄,你先请罢。」
卓方正耳旁似响起金鼓钟鸣之音。
卓方正念及自己初次下山,不但无功而返,从此以后,更再难见世人,他嘿嘿恶毒笑道:「我走可以。但林熠心中只有一个容妖女,也未必还有地方容得下你!流水多情,落花无意。雁师妹一腔痴情,恐怕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林熠哼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还不赶紧滚蛋?」
雁鸾霜对卓方正的讥嘲指责,似是无动于衷,玉容平静道:「卓师兄,你再胡搅蛮缠下去,小妹可真要禀报戎宗主了。」
卓方正眼见多年的痴梦化为泡影,且又让雁鸾霜瞧见了自己的丑行,莫说佳人无缘,回返天宗后又不知会面临何等的严惩。
他又恨又怕,突然扬声大笑道:「好啊,咱们就来赌一把,看宗主和雪师叔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话音未落,他倏地飞扑林熠,怒吼道:「我先杀了你!」
雁鸾霜在旁正防备卓方正暴起伤人,见状足尖点地,横身拦截道:「住手!」
孰料卓方正此举,正是要引雁鸾霜救援,掌到中途猛然扭身,五指横扫拂向雁鸾霜背心。
他并无即刻杀死雁鸾霜的意思。
他打算先将她制服,而后杀了林熠再做计较。
实在不行也只好忍痛牺牲雁鸾霜,造成她与林熠同归于尽的假相,总好过自己身败名裂,二十多年的玄门苦修一梦成空。
而出掌的剎那,心底更是在隐隐思忖道:「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是你辜负了我,就莫要怨我绝情!」
雁鸾霜猝不及防,要退身闪躲,无奈这地方着实诡异,那股莫名的力量,压得她身形滞涩,已慢了半拍。
电光石火间,她运起「移经换脉」的无上绝学,拼着受卓方正五指拂扫,右手反手掣剑疾劈。
「砰!」
卓方正的指尖将将触及雁鸾霜的衣衫,他的后背先爆裂开一团绚烂彩光,整个身子横飞而出,重重撞到对面石壁上,清晰响起「劈啪劈啪」骨断筋折的声音。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卓方正把全副心思,用在如何暗算雁鸾霜上,却作梦也没想到,林熠不仅冲破了经脉禁制,还能在迭遭苦战重创之后,击出这般至刚至猛之拳,毫无保留地轰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林熠无声无息吞下两口热血,唇角逸出如释重负的笑意,紧紧凝视卓方正,略带急促地喘息道:「算人者,人亦算之,报应来得好快。」
卓方正脸庞朝地趴着,呆呆地勉力抬起眼,看到了雁鸾霜奔近的足靴,喉结滚动了几下,已发不出声音,拼命朝前探出右手。
雁鸾霜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问道:「卓师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卓方正死死反握雁鸾霜的玉腕,惟恐她松开,嘴唇动了两下,来不及接受雁鸾霜的真气灌输,头颅一沉已然气绝。
雁鸾霜一动不动,任由卓方正的手,在她手中慢慢失去温度,她的眼眸里依稀漾起泪光。
林熠喘息稍停,虚脱的身躯,倚靠石壁支撑立起,淡淡道:「你杀了我为他报仇罢。」
第二章同宗
雁鸾霜久久没有回答,心情从最初的震撼与错愕里,恢复了平静。
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事都怪不得林熠。
因为这次卓方正攻击的人,实际上是她,假如林熠不出手,一旦自己受制,生死尊严亦不由己。
她轻轻挣脱了卓方正的手,缓缓替他合上双目,端详半晌,才站起了身,默默取出一枚朱红色的灵丹递给林熠。
林熠迟疑一下,伸手接过,抬手纳入口中。
丹丸化作一股清香滋润的液体,缓缓顺着喉咙流下,顷刻丹田像有一把火燃烧起来,极是舒服。
他向雁鸾霜颔首致谢,盘膝坐下,运功疏通经脉,汇聚真气,不知不觉晋入空明。
待再醒转时,耳畔听到雁鸾霜柔和悦耳的嗓音,正在低低念诵一段道家超度经文,娇躯伫立在一座新掘成的坟冢前。
坟前有一块用寒烟翠从壁上卸下的长石,权且充作了墓碑。
碑上用指力娟秀挺拔地刻着:「卓兄方正之墓─妹鸾霜谨立。」
林熠默不作声走到雁鸾霜的身侧,并肩而立打量着墓碑。
坟冢里的人,原本有机会成为未来观止池的一代宗师,受世人景仰崇拜。
一念之差,让他如今了无声息地沉没在岁月长河里,永远混同于泥沙之间。
自己呢,比起坟里孤独长眠的卓方正,又能好到哪里?
甚至,会比他更加不如!
正出神着,忽听雁鸾霜轻声问道:「林兄,你可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林熠一怔,愕然了老半天,才苦笑道:「我原以为你知道,还想烦你引路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莞尔相笑。
雁鸾霜再望了卓方正的坟冢一眼,说道:「不如我们沿着这条秘道,继续往前走上一段,说不定会寻到些端倪。若是能找到容姐姐,那就更好了。」
两人默默不语,在秘道中行出三里多,途中不断出现岔道与死路,浑如一座漆黑的迷宫。
而遗骸和丢弃的火把兵器,亦是随处可见,甚至能依稀看到早已渗透入墙壁、地面的黑斑血痕。
忽然远处上方传来一束微光,林熠精神一振,笑道:「总算找到出口了,不知上头是什么地方?」
两人走到出口下方的台阶前,雁鸾霜低低咦了声,停住脚步垂首望去。
离脚不远的地方,倒着一具散了架的尸体,胸口插着数柄长枪,残破的金盔,摔在一边蒙着厚厚的积灰,依旧不掩凛凛神威,想来生前应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上将才对。
在他周围,堆迭着不下二十具的骷髅骨架。
从盔甲上判断,应属两个不同的阵营,只是一方人数极多,而金盔上将身边的同伴,仅有寥寥三名而已。
让雁鸾霜微觉诧异的是,这位金盔上将的身下,紧紧压着另一具幼小的骸骨,镶满宝石的华丽桂冠,歪扣在颅骨上,竟没被人掠走。
林熠徐徐道:「这位将军保护着幼主,血战突围至此,终于力不能敌,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突然变故,胜利者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就匆匆离去,甚而将自己同伴的遗体,也尽数弃之不顾。」
雁鸾霜低声道:「我们既有幸目睹遗迹,遥想那位将军当年的忠烈神勇,理当拜上一拜。」
两人对着金盔上将的遗骸,恭恭敬敬拜过,收拾情怀,顺着白骨铺路的台阶,回到地上。
放目望去,已置身在一座广阔雄伟的古代神庙之间。
出口处是一尊已让人移开的巨型神像,连带两侧和对面相应伫立的巨型神像,竟有一百二十多尊,直通前方一座高耸的古堡。
古堡的外墙金光灿烂,似由黄金包裹而成。
但其间已爬满青苔,和各种杂乱茂密的藤草,门外的一座大型花坛,更是杂草丛生荒芜不堪,难以想象昔日曾有过的辉煌神圣。
两人忽然相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听见古堡门内传出的兵器激撞声响,好像此间正有人在激战。
林熠传音入密道:「走,去看看是谁在里面?」
林熠和雁鸾霜潜踪匿形移到门外,只见古堡门内宽敞的大殿里,有两名老僧,一持金杵,一擎禅杖缠斗正急。
而令人困惑之处,却在他们施展的招式身法,虽然各有千秋,但隐约可见乃是同出一源。
林熠大觉古怪:「竟是盘岗大师和岩和尚!盘岗大师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奇怪,可岩和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吭!」杵杖交击,两名老僧齐齐飞退,拉开了三丈多的距离。
盘岗大师背上袈裟破裂,耳鼻内渗出缕缕鲜红血丝,样子狰厉仍不失威武。
他以杵拄地,站定身躯,头顶「丝丝」淡金色蒸汽升腾,气喘如牛说道:「师兄,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方才又遭你背后偷袭挨了一杖,今日之战,心中本不存任何生还侥幸。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冒充盘念方丈劫走花纤盈,又在白桦林布下陷阱,嫁祸大般若寺?」
林熠闻言,不禁对盘岗大师的观感大为改变。
白桦林血案从一开始,他就隐约觉得不像是盘念大师所为。
毕竟身为禅宗宗主,纵然心怀叵测也要爱惜羽毛,岂会明火执杖地暗算冥教和青木宫,引人非议?
况且事后自己和青木宫余部,必定会大举报复,盘念大师又何必要去作如此愚不可及、引火焚身的傻事呢?
至于密宗,或许与此事存有关联。
然而依照花纤盈、邓宣和邙山双圣所言,假扮盘念大师的真凶,施展的「拈花佛指」炉火纯青,外人绝对假冒不来。
因此,联想到岩和尚的出身,以及他反出大般若寺,近百年的未了恩怨,林熠最为怀疑的便是此人。
岩和尚冷冷道:「你能想到这些,也算难能可贵。不错,是我干的。可惜林熠精灵似鬼,竟没上当,否则正可借他之手除去盘念,一消我多年心头之恨。」
林熠心头嘿了声道:「果然是他!难道是龙头在幕后操纵主持么?」
与此同时,耳中听到雁鸾霜传音入密道:「我知道这人是谁了,大般若寺、盘心大师。」
林熠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边盘岗和尚怅然道:「你痛恨大般若寺和盘念师兄,我都能理解。可也不该使出这般恶毒的手段,又害了数十位无辜之人!」
「无辜?」
岩和尚怪笑道:「你说这话,着实教我惊讶。难道一个嫉恶如仇的佛门高僧,会为一帮青木宫,和冥教作恶多端魔头的死,感到可惜么?杀了他们,又有什么错,不正可为世间扫荡清平?」
盘岗大师无言以对,片刻后说道:「师兄,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只要你肯答应,我愿代盘念师兄一死,立刻自裁在你面前,绝不食言。」
岩和尚翻着白眼地回答道:「你的命已捏在我的手心里,还有什么条件可谈?」
盘岗大师眼睛里怒意一闪,旋即消隐,沉声道:「请你向林教主、花宫主等人说明真相,为方丈师兄洗清嫌疑。不然,我盘岗舍命相拼,师兄也未必好受!」
岩和尚想了想,颔首道:「好,你自尽罢,我答应你就是。」
门内门外三个人,都没料到岩和尚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林熠暗自冷笑,晓得这老魔头如此轻易允诺,定是另有诡计。
盘岗大师显然也深知师兄为人,说道:「那便请师兄在佛祖面前立个誓约。」
岩和尚目光闪动笑道:「多年不见,你长进不少啊。」双手合十朗声道:「佛祖在上,贫僧盘心承诺在盘岗师弟圆寂后,定将此事真相,告诉林熠与花千迭。若违此誓,死后堕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得超生。」
盘岗大师原有疑虑,可听岩和尚信誓旦旦地立下毒誓,不由也信了九分。
他身受重伤,生机已绝,全凭一口元气支撑与岩和尚苦战至今。当下松了口气欣慰道:「阿弥陀佛,多谢师兄成全。苦海无涯,还望盘心师兄能回头是岸。」
说完,举起左掌,悬到额头上方就待自裁。
雁鸾霜蓦然从门外掩身之处,走了出来,扬声道:「盘岗大师且慢动手,晚辈尚有一言!」
盘岗大师一楞,与岩和尚双双朝雁鸾霜望去,疑惑道:「雁仙子,你也在这儿?」
雁鸾霜缓步走入大殿。
殿中四处可见散落一地的神像碎石,和零星可见的祭祀神器。
她嫣然一笑道:「君子可欺以其方。盘岗大师,你险些上了你这位师兄的当。」
岩和尚被雁鸾霜横插一手,扰了好事,怒极反笑道:「雁丫头,你是在质疑老衲的誓言了?」
雁鸾霜微笑道:「盘心大师何苦欺骗耿直厚道的盘岗大师?」
岩和尚哼道:「小丫头凭什么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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