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两人走到上善若水轩外,心宁仙剑蓦然振动镝鸣,声声示警!
林熠“砰”地飞袖卷开虚掩的门户,尚未入内,整个人却已然怔住了。
轩中的陈列摆设完好无损,只是有一层细细的淡青色粉末散落各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东帝释青衍匍倒在门前,背心上赫然印有一只鲜红的掌痕,深陷入体,伤口周围乃至绒毯上的鲜血早已干透,转深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厅内横七竖八躺卧着五名灵仆的尸体,均都一击毙命,绝无还手余地,其中有一个竟被一脚硬生生压进了地面,只双手还死死抓住一对椅脚。
“先生!”林熠霎时脑海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释青衍竟也遭人暗算身亡。
反倒是雁鸾霜置身局外,犹能保持清醒镇定,俯身用纤指轻扣释青衍脉搏、印堂、身上诸处关节经脉,然后抬首向林熠摇头道:“他全身经脉骨骼尽碎,五脏六腑遭受致命创伤,已至少逝去了两日。”
“龙头!”刹那里,林熠眼前闪过那道诡异可怖的黑色身影,深深吸了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将释青衍的遗体翻转过来,果不出所料,胸口凹陷存在着第二处致命伤,从伤痕的形状判断,依旧是碎裂金石的轰然一掌。
雁鸾霜仔细俯身观察着血迹上沾着的青色粉末,用玉指粘起一簇,放在鼻底下嗅了嗅,摇头道:“这是什么?像是某种物品受力爆裂后形成的残粉。”她举目四望,说道:“林熠,能否帮我将这里所有的青色粉末搜集到一处,或许可以查找出些许端倪。”
林熠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双掌蓦地扩散出一团金色光雾,如风般席卷过整座客厅,一会儿的工夫,他两手攥捏成拳,金光也徐徐褪淡不见。“沙沙沙沙─”从他的拳眼下部泄落一蓬青色烟雾,正是从四下搜集来的粉屑,顷刻已在绒毯上积累成堆。
雁鸾霜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和适才被林熠袖风荡启的厅门,道:“应该全在这里了,但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林熠不答,忽然反过双手掌心朝下亮起两抹金光。“呼─”绒毯上堆积的青色粉末无风飞起,凝聚到了林熠两只手掌中。渐渐地,这些青色粉末在他的掌下还原成两只青瓷茶杯,可惜已不能完整。
“是先生惯用的清平自意杯。”林熠翻过手将青瓷杯托在手心,低声说道:“而今也随他一起去了。”
雁鸾霜注视清平自意杯,轻轻说道:“这么说,东帝接待了一名十分熟悉和信任的朋友。”
林熠点点头,冷冷而又重重一哼,道:“岛上阵势全无发动的迹象,已能说明一切。第一击打在了东帝背心,待他愕然回身时,第二掌又拍中了胸膛,两股强劲掌力前后夹击,大罗金仙也活不成!”
雁鸾霜接着道:“这些灵仆,想来都是闻讯赶至,被凶手一招之间格杀,可见来人的修为超卓。”
林熠脑海混乱得要炸将开来,凝视释青衍略微变形的面容,僵硬的唇边,还含着一缕讥诮笑意,应是在嘲讽自己枉负睿智,到头来却终于倒在对手眼前。
“哗─”清平自意杯重新散落成粉。林熠俯身抱起了释青衍,掠过种种前尘,只觉像一场梦般恍然。这个人,他曾痛恨过,因他将自己一手推入风起云涌的漩涡中,失去若蝶,自己百战余生,亦都缘此而起。可当他突然走了,只留下一具冰冷冰冷的遗体,林熠才真切地意识到,潜移默化里,自己对他有着怎样的一种钦佩,怎样的一种感情。严格算起来,他和释青衍仅只三面之缘,更多的时候,是通过传音法阵进行联络。然而无形里,他的身影与影响却又无处不在,时时刻刻在前方引导着自己。令他怒忿,令他抓狂,令他无从摆脱。如今他悄然去远,甚至不及交代给自己最后一句话,让林熠又是如此的怅然若失,像一脚踏空在云端。
“如果你现在想改变主意,我非但不会失望,反而会感到解脱,带着蝶儿远走高飞罢,这世间的恩恩怨怨,实在太多太多,何必一定要由你们来背负?”再一次地,林熠彷似听到释青衍唏嘘低语,语重心长。
故人已去,惟余一座上善若水轩,从此空对悠悠沧海,暮暮苍穹。他慢慢低下头:“先生,失去了您,我在这世上已没有羁绊。您仙魂不远,就等着听那些混蛋绝望的嘶吼罢!”
当林熠说完最后一个字,释青衍的双目居然缓缓闭合,伤处“砰”地轻响,有一蓬光澜冒起,冉冉蒸腾,不知去往何方。
他抱着释青衍遗体起身,对雁鸾霜低声道:“走罢,先找一处地方葬了先生。”
鬼使神差般,他竟又来到难老泉前。路上灵仆尸首随处可见,对方立意要赶尽杀绝,显然没有人能在这场浩劫里幸免于难。
难老泉一如往昔,静谧地流淌着,恰似双手无法掬起的青葱岁月。时间的印记可以烙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眉上,却不会在那一汪清柔碧波中留下什么。溪畔,“蝶恋花”与“蝶入林”在深秋的晚风里凋零。残瓣飘落水中,顺着清溪渐去渐远,往着余晖遍洒的山外。
莫名地,浮现起容若蝶站在花海里,向自己俏笑倩兮,轻怒薄嗔道:“这都可以把整株花苗全部埋进去了,你说可不可以了呢?”
林熠的心一下子生疼,急忙转过头,强自笑道:“鸾霜,你说将先生葬在哪里好?”
雁鸾霜幽幽一叹,道:“青山何幸埋仙骨,日暮谁处是关乡?我若是先生,必定希望身后能葬在清泉花海怀抱之中,再不理俗世纷扰。”
林熠沉默片刻,赞同道:“你说的是,其实象他这般洒脱的人,无论埋身哪里都是一样。他的音容笑貌,早流传于逐浪岩山水之间,盘桓于东海长涛明月之上。”
他将释青衍的遗体,安葬在了蝶恋花下方,遥遥对着垂醉台的方向,接着劈手切下一方山石,并掌如刀,削作墓碑。指力所及,石屑“嗤嗤”洒落,碑上刻上了“若水先生释公青衍之墓晚辈林熠泣立”,审视半晌,把它端端正正竖在坟冢前。
洗了洗手,林熠坐到难老泉旁的草地上,雁鸾霜也在他的身侧坐下,却不出声打扰。
林熠双手抱膝凝望那方青石墓碑,静静思忖。
释青衍的死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不言而喻。
首先自己的身份,从此再无人可以证明清白,尽管林显也是知情者,但是他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并且,最后一卷《云篆天策》的下落也成悬疑。
更麻烦的是,仙盟连失盟主和总召集人,顿时形同一盘散沙,已无资本对抗九间堂。
而正道里,亦难以找到释青衍的替代者,有此威望和手段重整旗鼓。
再有,就是释青衍亲手拟制的“斩龙计划”,也因他的突然身亡,而永埋黄土。
不晓得林显对此了解多少,可失去了东帝这样一位主持全局的人,整个计划的进程无疑将大受影响,甚至可能再无法继续。
诸念纷杂,林熠越想越乱。
抬眼处,最后一缕霞光收于天际。
夜来临。
第三章诀别
夜更深了。
凄风冷月,逐浪岩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生机。
就像是一场盛宴,已近曲终人散的时候,虽说天下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太过沉重,也太过酸楚。
一草一木历历如昨,宛如释青衍并未真正离去一样。
然而冰冷伫立在如水月光下的那抔黄土孤坟,已宣告了一代宗师的诀别。
十六具从逐浪岩各处搜集来的灵仆尸体,亦被林熠另挖了一个大坑,葬在了释青衍墓穴的侧旁。
有他们的相伴,东帝在九泉之下的另一种人生,或许不会太寂寞。
再想想,他原本就是一个甘守寂寞的人,僻居东海这多年,默默地苦心经营着仙盟,为着理想而生,而死,又怎会害怕寂寞?
其实,真正感觉到寂寞的,是林熠,好在他的身边,还有雁鸾霜陪伴。
往后的风雨路还长,他却比拥有任何时候都强大的,一种坚持下去的信念。
为了逝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从东海走向日出的彼岸,绝不退缩,绝不回头。
“看,流星!”轻轻一声隐藏着欣喜的叹息,他怀里的雁鸾霜仰首,用美丽温柔的目光,追逐着远方海平面上,一羽飞速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
神思恍惚间,林熠险些以为昨日重来,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只是这次,他失了追逐流星的冲动,只静静看着它,消逝于黑暗的天幕底处。
夜又恢复静谧与萧索,连星星都躲进云幕中,不再眨动它们的眼睛。
似乎,懒看这无情人世一眼。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雁鸾霜低声问道:“先回南海,还是设法追查真凶?”
“回南海罢。”林熠悠悠眺望大陆的方向,回答道:“与戎淡远的昆吾之约迫在眉睫,我必须早作准备。至于杀害先生的凶手─”眸中蓦然闪过冷厉的光芒,徐徐道:“我和他最后摊牌的日子,就快到了。”
似乎觉得有点凉,雁鸾霜的娇躯向他胸前缩了缩,双臂揽住林熠的虎腰问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也许罢,先生的死绝非毫无价值。”林熠缓缓颔首,说道:“很晚了,我们在逐浪岩暂住一宿,明天一早便回返万潮宫。昆吾之会……”他低头,怜惜地打量雁鸾霜憔悴的面容,道:“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地在南海疗养,等我回来。”
雁鸾霜幽幽一叹,道:“你是担心我见着戎宗主和诸位同门,处境尴尬,对么?”
林熠点点头,抱着她起身道:“放心,我会妥善处理,不令你为难伤心。”他略作思忖,决定还是返回上善若水轩,而非容若蝶往日曾住过的那栋小楼。
回到上善若水轩,林熠与雁鸾霜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点亮屋里的火烛,然后说道:“你该饿了罢,我去找找看这儿还有什么可吃的。”
雁鸾霜浅笑道:“别把我当成娇贵的千金小姐好不好?如果是你自己耐不住酒瘾,尽管直说好了,却也不必拐弯抹角。”
林熠明白她是有意疏缓自己压抑的心绪,才如此笑侃,当下笑了笑道:“知我者鸾霜也,好,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他掠身下楼,片刻后抱了一坛酒和两裹用荷叶包得鼓鼓囊囊的食物,面带笑容,走了进来,说道:“运气不错,还真的找到了一坛好酒。”
两人在桌边坐下,打开荷叶包吃了起来。雁鸾霜散功后身体虚弱,那坛释青衍留下的美酒,便成了林熠独自享用的专利。
睹物思人,平日鲸吞海饮的林熠喝了几口,就再也提不起兴致,只一言不发,望着桌上跳动的灯烛火苗出神。
雁鸾霜也只拣了些素淡的干果用了,便停下筷箸默然陪坐。
屋里寂静无声,隐约从外面传来澎湃的海潮声,和呼呼刮过的咸湿夜风。
最后一卷《云篆天策》会藏在哪里?抑或已落入了龙头的手中?林熠反复思索,但这已非问题的全部。释青衍的死,等若龙头要揭开底牌前,掷下的最后一笔重注,博弈了两年多的赌局,即将到了揭晓的时刻。虽然岩和尚已死,加上早先除去的云怒尘和卧底多年的林显,龙头在无涯山庄布下的筹码已然不多,但谁敢断言,其实这不过是九间堂的冰山一角?越来越惨烈的战斗,永远都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而这一切,都将从昆吾之会开始。他仰首灌下剩余的大半坛烈酒,有一团火从胃里燃烧起来,一直升到了胸口。
放下酒坛,林熠长长呼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却发现不知何时,雁鸾霜玉臂枕首,竟似疲倦不堪地睡着了。
他暗自歉疚,轻手轻脚将雁鸾霜抱上床榻,脱去了小靴,又替她盖上薄被,静静凝视良久,见她呼吸渐渐平稳柔缓,玉颊亦生出一抹淡淡的,胭脂一样的红晕,知道伤势已经控制,只是万里奔波劳累不堪,才睡了过去,于是放下心来。
柔和的昏黄烛光映照下,佳人如玉恰似一朵海棠,慵懒而恬静。
林熠不由得心头一热,俯下身来,在她玫瑰花瓣似的樱唇上轻轻一吻。
“哼!”窗外猛然响起低低一记冰寒的冷笑。
“啪”地窗纸破裂,一束红光来势如电,从外射入,直掠林熠背心。
“谁!”林熠沉声喝问,侧转过身。
由于急切间来不及判断那束红光到底是何物事,他不敢托大用手硬接,而身后就是榻上熟睡的雁鸾霜,更容不得闪躲,当下扬袖飞卷,“啵”地卸去红光挟持的凌厉气劲,将它裹进袖口,隐隐觉察到,似乎是个晶莹玉润的圆筒。
他心里一动,回想那冷笑声竟甚为熟稔,立即挥掌凌空拍开合起的窗户,纵身飘出。
冷月清辉如洗,小楼外的庭院中,草木摇曳,幽香阵阵,有蓬光华亮起,就听那人的声音恨恨道:“臭道士,我恨你!”
林熠闻言如遭雷击,脱口叫道:“仙子师父!”话音未落,光华“呼”地散淡,来人已借着流风珠遁走。
林熠更加确认无疑,掠身扑到庭心,急声道:“等一等,仙子师父!”
可这么一瞬的工夫,黎仙子早去远了。
只是天地浩荡无垠,林熠纵使想追,也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找寻。
他一声苦笑,同时也解开了一直缠绕心头的疑窦。
老峦果然没有真的杀死黎仙子,只是将她蒸发藏匿,却不知为何今夜会突然出现在逐浪岩?
难不成,这两年她一直都隐居于此,受着东帝的庇护么?
他松开袖口,打从里面取出一支玉筒,正是落入释青衍之手的最后那卷《云篆天策》。
顿时似喜似悲,怔怔望着黎仙子逝去的地方,无以为言。
雁鸾霜也被惊醒,步下楼来,看到他手里握的玉筒,诧异道:“《云篆天策》?”
林熠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刚才那位朋友送来的,可惜我没能留住她。”
陡然脑海里灵光乍闪,醒悟到黎仙子那句话里的真正意思。“臭道士,我恨你!”─她定然是瞧见了方才屋内的一幕,才忿忿掷出《云篆天策》,立刻转身遁去,与自己缘悭一面。天晓得他以后是否还能见到她?她离开逐浪岩又会去向何方?是回雾灵山么?真的找到了这位“仙子师父”,自己又能如何?此刻的林熠,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通天神力,亦不禁泛起了苍白无力感。
雁鸾霜慧心玲珑剔透,她察言观色,窥出了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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