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老臣。
只见他颤抖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杯盏,脸上露出惊错的表情。
紧接着,又有一些人发出同样的惊呼榛。
“真是太后娘娘!”
“是啊,是太后娘娘呢!”
说话的几人都是老臣子,且无独有偶都是望着举在手中的杯盏,有人吓得杯盏没拿住,砸在玉石地面上发出破碎的脆响,又有人赶紧放下杯盏,跪了下去颐。
其他人都是一怔,只觉莫名其妙,苏月亦是一头雾水,这时又有人颤抖出声,“这杯盏上的女子是太后娘娘。”
啊!
所有人大骇,纷纷看向手中杯盏。
杯盏很新,上好的白瓷,上面绘着一年轻女子临窗抚琴。
席间很多年轻官员,自是不认识上面的人是谁,但是,那些老臣,还有那些王爷公孙,一看女子眉眼,皆是变了脸色。
可不就是新帝的母亲、曾被景帝剜心的贤妃、如今被新帝追封的太后娘娘。
全北凉的人都知道,在瓷器上绘制仕女图是只有皇家或者民间富贵人家才有的阳春白雪,而最大的禁忌就是用死人的画像,通常就算生前被绘在了瓷器上,人死后也会将这些瓷器陪葬,或者碎毁,而这……
而且,身为太后,怎可在众人使用的杯盏上出现呢?那是亵渎,那是大不敬!
见众人如此大的反应,苏月亦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不过,商慕炎和她用的是龙凤金爵,而席间宾客用的是瓷盏,所以,她也没有看到什么,而且,就算看到了,她也不认识。
微拧了眉,转眸看向商慕炎,只见他面色冷峻,缓缓起身,将手中小宇交给她,就径直拾阶而下。
全场瞬间死寂,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帝王,看着他走到第一排的宾客面前,接过其手中杯盏,细细地端详。
“怎么回事?”
将手中杯盏放下,男人徐徐抬起眼梢,凌厉目光扫过全场。
全场鸦雀无声。
“负责御窑的是谁?”男人再次出声,声音依旧不大,却沉冷得让人心里无端发毛。4
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人哆哆嗦嗦地从席间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商慕炎眸光微敛,缓缓踱至男人跟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声道:“说,怎么回事?”
年轻男人勾着头,声音颤抖,“回皇上,微臣……微臣也是按照寻常流程操作的,杯盏烧制好后,去御画阁领取的仕女图,让画师画在杯盏上,微臣也实在不知为何会是太后娘娘的画像,请皇上明察!”
众人一怔。
听这御窑负责人的意思,那就是太后的画像在御画阁被他们领了去而已。
可是,也不对啊,且不说,御画阁从不留死人画像,就单说当年,景帝赐其剜心之刑时所有贤妃的东西都烧得个干干净净,何况画像。
那问题出在哪里?
“底图呢?”商慕炎微微眯了凤眸。
“回皇上,底图已经按照规矩在所有杯盏完工以后被焚烧。”年轻男人吓得头也不敢抬。
大家知道,他没有说谎,按照行内人的说法,画有画魂,瓷有瓷魂,一旦将画描到瓷上以后,两魂相溶,画就得毁掉。
可是,如今底图已烧,怎样去查呢?
众人都看着那个帝王,帝王负手而立、沉默不响,虽没有发火,但是,见其冷峻的脸色、紧紧绷起的下巴、薄唇抿成的冰冷直线,怒气昭然。
这时,高座上的苏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蓦地起身站起,将怀中小宇交给奶娘,亦是下了台阶来到殿中,随手取了一个杯盏。
杯面上临窗抚琴的女子映入眼底,苏月脸色一变,差点踉跄。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千万种念想在她的脑中迅速地一闪而过,她想抓却是一个也抓不住,气息骤沉,四周莫名沉寂,只闻见男人冰冷如霜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将所有的杯盏都换下去,给朕严查这件事情,如果查不出来,无论是御画阁,还是御窑,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部随这批杯盏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谢罪!”
所有人大骇。
去给太后娘娘谢罪?!
意思就是死!
如果查不出来,这个少年天子是要杀了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是吗?
众人惊错,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更早已面如死灰。
“是我……”女子幽幽的声音骤然响起,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却霎时间划破殿中所有的寂静,也划过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愕然看来,商慕炎震惊转身,各种眼光齐齐聚在那个说“是我”的女子身上,当今皇后娘娘、今夜百日皇子的娘亲,苏月。
商慕炎更是快步上前,将恍恍惚惚而立、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拥住,眉心微拢,用只有两个人听得的声音轻轻问道:“苏月,你怎么了?”
女子伸手,将他的衣袍抓住,眸子缓慢地转,怔怔看向他,其声恍惚,“是我,是我画的。”
商慕炎脸色一变,全场一片震惊。
如果说方才这个女人的一句“是我”让人还不敢确定,那么现在这句“是我,是我画的”已然说得不能再明显。
“苏月,不要瞎说!”落在女子腰间的大手蓦一用力,商慕炎沉声说道。
苏月缓缓摇头,有些失神地望进他的眼,“我没有瞎说,真的是我!那日我在御花园,碰到一个取仕女图的宫女和一个给花树浇水的太监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太监桶里的水将宫女手中的仕女图淋湿了,画中仕女的脸整个都模糊掉了,宫女大哭,说是要送往御画阁的画,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让其将仕女图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我又帮她描上了眉眼,今日这杯盏上的,就是那日我见过的那张……”
她缓慢地说着,似乎在回忆,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全场传来压抑的唏嘘声。
原来是这样。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对帝后,刚才某个帝王是不是说,跟这件事有关的都要跟这批杯盏一起,去给皇太后谢罪?那么,如今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是皇后,是他的女人,他又会如此做呢?
各人眉眼、各种心思。
商慕炎一声不吭,只沉邃了黑眸,紧紧凝着她的瞳,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半响,忽然开口,“皇后认识母后?”
苏月摇头。
“那皇后见过母后的样子?”
苏月想了想,再次摇头。
商慕炎便笑了,“一个从不认识、又从未见过母后的人能将她画出来?众爱卿信吗?”
一边说,商慕炎一边徐徐抬眼,看向全场。
众人一怔,是啊,这女人说话前后矛盾啊。
“而且,母后走的那一年,朕也才七岁,如果没有记错,皇后应该才三岁,比志儿现在还要小,皇后又是如何知晓母后的模样?”
众人想了想,纷纷点头,苏希白轻轻垂下眼睑,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瞬间即逝。
苏月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商慕炎又已经转眸回来看向她,低叹,“皇后的心思朕明白,是怕朕乱杀无辜是吗?但是,这件事,朕必须查!就算如皇后所言,皇后描了仕女图的眉眼,可是皇后又不认识母后、不知道母后的模样,竟然能将母后画出来,那就只能说明一点,这幅画原本就是画的母后,皇后顺着旧痕描的而已,而原本真正画这幅画的人,目的无非就是两个,要不,就是想看朕的笑话,要不就是故意陷害皇后,所以,无论是哪一点,朕更应该严查不是吗?”
一席话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
商慕炎的声音还在继续,“看皇后脸色不好,来人,先扶皇后下去休息!”
末了,又吩咐陆海,“这件事就交由内务府去查,一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陆海领命,商慕炎又朗声对着众人道:“今日是大皇子的百日宴,朕不想让这不开心的事情扫了大家的雅兴,反倒如了始作俑者的意,将杯盏都给朕换下去,宴席继续!”
后面的事苏月就不知道了,她被提前送回了凤栖宫。
一直到躺在床上,她都还没有从这件事的震撼中走出来。
她没有撒谎,那幅画的脸真的是她画的,她也的确不认识贤妃,也从来没有见过贤妃,她不过是在提笔的刹那,忽然想起了近日来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女人的眉眼,一个念头一晃,她就画上去了。
她不知道这幅画会被御窑拿去画在杯盏上面,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贤妃,她就是怎么想的就怎么画的。
可是,为什么是贤妃呢,她不认识她、也从未见过她,那个女人又怎么会频繁出现她的梦里面?
拥着薄被,辗转难眠,苏月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中,一张关系错综复杂的网中,找不到出口。
难道……
瞳孔一敛,她翻身坐起,又兀自失神了一会儿,便扯了中衣披在身上,下床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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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殿的夜宴很晚才结束。
商慕炎回到凤栖宫的时候,苏月已经睡着了,面对着里面而躺,留给他一个背脊。
他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将头靠在床头上,缓缓阖上眸子。
【290】有个大胆的假设
更新时间:2013930 17:57:29 本章字数:2893
他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微微往后一靠,将头倚在床头上,阖上眸子、眉心微拢。4
心里面又将夜里发生的一切细细梳理了一遍。
一个从未见过,从不认识的人,却能画出对方的样子,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除非就像他在芳华殿所说,是有人陷害,原本那副画上画的就是他母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苏月撒了谎,她认识他母后。
可是,她怎么可能会认识呢?明明……
难道她已经记起了什么?应该也不可能,如果真记起来了,她为何又不知道画中人是谁榛?
心中生出一丝恐惧,他抬手,捏了捏有些隐隐作痛的眉心。
如果是前者,他不怕,毕竟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有陷害机会的更是少之又少,他大概猜也猜得出来是谁。
反正,那人,他也不准备留了颐。
可是,如果是后者,如果是后者……
心头微燥,他起身坐起,正欲站起来,蓦地,背上一热,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浑身一僵,缓缓垂眸,看向缠绕在腰间的白皙如玉的皓腕。
原来,她并没有睡着,那她……
默了默,他转过身,女子又箍住他的腰身不放,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怎么了?”他低头,唇瓣轻轻贴在她的耳畔温存,一颗心却是难以抑制地端着抹紧绷。
女子在他怀里缓缓抬头,清眸中落入秋水的透亮,她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商慕炎,今夜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母后,我……”
商慕炎没有吭声,凤眸深深,同样凝在她的脸上,似乎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商慕炎,如果我说,我做梦梦到过母后,所以记得她的眉眼,只是,不知道她是谁,你相信吗?”
商慕炎怔了怔,微微一笑,抬手轻抚上她的脸,“可是你从未见过她不是吗?”
苏月眼帘颤了颤,抬手将他的大手握住,缓缓从脸上移开来,“是啊!我也就觉得奇怪呢!我明明没有见过她,为何会这样?”
商慕炎黑眸深邃,凝落在她的脸上,一瞬不瞬,倏尔,低低一笑,他伸手,将她拉进怀中,大手轻抚上她的背,“既然不知道,就不要费神去想了,我觉得,可能是母后故意托梦给你,要看看你这个儿媳妇呢,你想啊,你让她的儿子神魂颠倒,而且你又给她生了个好孙子,她想要见你,也实属正常啊。”
他轻声说着,话语中三分柔情、七分笑意,听得苏月微微弯起了唇。
“真的吗?”
“嗯!”
男人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环在女子腰身上的手臂紧了又紧。
唇边笑容微敛,苏月轻轻靠在他的胸口,看着不远处的烛火,微微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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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橘黄色的阳光洒在宫道两边的花树上,金灿灿一片,直耀人眼,苏月微微眯了眸子,拢了拢肩上披风,轻轻探头,再次看向金銮殿的方向。
早朝终于散了,一大批身着朝服的官员陆陆续续从金銮殿鱼贯而出。
苏月抿了抿唇,看向走在人群中的苏希白。
是的,她在等他。
昨夜,商慕炎跟她说,是贤妃托梦给她,这样的话或许这个时空的人会相信,可她是一个现代人,一个受过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又怎会相信这些?
这段时间,商慕炎的表现有些反常,直觉告诉她,他应该瞒着她一些事情,昨夜她之所以讲实情,除了跟他道歉之外,其实也意在试探,可是,那个男人却还是滴水不漏,可见,他并不愿意讲。
然而,事情真的太过诡异,她必须搞明白。
所以,她想到了苏希白。
她要问问他,或许她见过贤妃,或者她跟贤妃有过交集的,只是自己忘了而已。
终于,苏希白随着众臣往这边而来,而她站着的地方正好是众臣的必经之地。
原本,她是想着秘密去问他的,后来想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身边看得见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哪儿哪儿都是商慕炎的隐卫,她想秘密都难。
譬如昨夜,她从芳华殿回来后,去了宜春宫,她就看到了宫殿飞檐上的黑影一掠而过,她知道,那是隐卫。
她是想再去看看宜春宫的暗层,那以血启动机关的暗层,她当时甚至有个大胆的假设,如果那日其实是她的血,如果是她的血。。。。。。
她不敢想,却又禁不住瞎想,所以,她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宜春宫里的那个暗层是开着的,所以,她想再用血做试验的计划也泡汤,听碧玉说,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怎么关闭,就连当初侍奉过贤妃的那个老嬷嬷也不知道,那日突然开启,也不过是商慕炎误打误撞,将血弄在了上面。
她也在四周找了找,也没有找到将暗层关上的机关,只得作罢。
眼见着众人走近,她对着苏希白轻轻唤了一声,“父亲”。
虽然这个称呼有些讽刺,但是,她还是这样叫着。
苏希白一怔,确切地说,是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过来,就看到站在花树下面的她,连忙纷纷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苏月微微一笑,抬手,“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只是想找父亲说几句话。”
苏希白愣了愣,脸上露出微愕的表情,颔首。
而众臣也识趣,纷纷躬身告辞,继续往外走。
将眸光从众臣的背影上移开,苏希白转眸看向她,眸色渐深,“不知娘娘想跟微臣说什么?”
他用的微臣,苏月微微一笑,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我是否见过皇太后,或者说,我认识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