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婧坐回来,睁大眼睛问陈倩:“你知道杜若是什么人吗?”
陈倩不明所以:“什……什么人?那不是你们家下人吗?”
“那是大母从小给阿媚预备的陪嫁。是将来她嫁人了,自己不方便的时候伺候夫君的。杜若这丫头,我原看着还是个好的,没想到这会儿人大了,保不齐心思也大了?”阿婧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睛,里面全是满含的怒意,陈倩毫不怀疑杜若要是在她们眼前,肯定会结结实实挨阿婧一巴掌。
“不会吧?许是我们想多了也不一定,看平日里,她对阿媚挺忠心的。”
“忠心还能唆使自家主子?”阿婧余怒未消,绞着帕子不知在想什么。
“哎呀,你也别气了。不是还有威儿一直跟着呢吧?杜若翻不出什么浪花。再说,阿媚又不是个不知事的,杜若对她好不好,她心里头透亮。咱们也实在不好说什么。”陈倩拍拍阿婧的手安慰她,“反正管休是要出行一阵子呢。谁知到他们回来还是什么情况。咱们这会儿急也没用。”
阿婧一拍额头:“瞧我给气糊涂了。你平日要忙着绣嫁衣了,让威儿一步不离地缠着他二姊去。还有那个杜若,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她,别什么有的没的都惦记着。”
陈倩点点头:“我记下了。你放心吧。”
于是在阿婧那天走后,蔡家幺弟蔡威就跟屁虫一样追在自家二姐身后。蔡妩进书房,他也进书房;蔡妩去厨房,他也去厨房。蔡妩去林大家那里,蔡威就跟着跑林大家那里。连给蔡斌他们送行时,蔡威都一反常态放下王氏的手,抓着蔡妩不放。
蔡妩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没什么心理认知,只当缠人是这时段的天性,所以也就由他去了。而且她惊讶地发现其实自家弟弟很聪明。进书房时有意无意间他居然能跟着乱七八糟学了不少字,进厨房做点心的程序他都能看几遍就清晰得记下来,林大家那里听讲过几次,居然也能一针见血地抓住重点问题提问。只是这小子虽然聪敏,却跟蔡斌一样,在外人面前一副装x样。看上去正直纯良无比乖巧。
可实际上,蔡妩这段时间快被他磨疯了。
蔡妩在书房给他讲故事。
第一天,讲改良版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蔡斌睡着了。蔡妩觉得这可能是外国童话不适合的原因。于是第二天换成哪吒操枪大战东海龙王,蔡威鄙视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又睡着了。蔡妩凌乱了,一咬牙一跺脚,第三天开始讲《史记·淮阴侯列传》
蔡威精神了,大眼睛睁的溜圆听完,然后问蔡妩:“高祖高后为什么要杀韩信?”
“因为韩信功劳太大,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唯有杀之以绝后患。”蔡妩想也没想就顺口回答,答完她才想起来,蔡威一个小破孩听得懂吗?却见蔡威一脸深思模样地托着腮帮故作大人地感慨:“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说的真好。”但一转脸又换上副崇拜憧憬样子:“不过威儿还是喜欢韩信,他打仗好厉害!”
蔡妩瞟他一眼,满头黑线:敢情听半天 ,你就光听打仗那段的热闹的了?这怎么成,我要是把自己弟弟给教养成战争狂人怎么办?
于是第四天,蔡妩开始给蔡威改朝换代版红楼梦。结果蔡威又睡了!
蔡妩悟了:这丫就是个天生的军事暴力分子,除了讲打仗的时候他有精神,其他时候他听什么故事都能睡着。
第五天,蔡妩舀了一套自制军棋,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扎上,一拍案几,对又开始昏昏欲睡的蔡威说:“今天没故事讲,姐教你下棋。”
蔡威瞅着纸片片上写的“军”“师”“旅”字样的东西,迷迷糊糊抬头问:“二姊,你真笨!你忘了威儿还没正式启蒙,这写的什么,威儿不认识的。”
蔡妩差点儿一脑袋撞桌子上:尼玛,搞半天我还得教这臭小子识字!
于是蔡妩以军棋当教材的郁闷先生生涯开始了。她倒是不知道,她教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她就忙活着吐槽蔡威这个难伺候的小混蛋,外加佩服林大家的涵养和哀悼自己的苦难开始呢。而在另一处的颍川书院,一个比她更凄惨地老头儿,窦夫子的苦难已经开始了好几年了。
颍川书院中,一处学堂,夫子坐在前方,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听着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忽然夫子睁开眼睛,往下一扫:“咦,怎么少了个人?”
窦夫子舀戒尺敲敲书案,示意学生们停下。待课堂静了以后,夫子捋着花白胡子,操着慢悠悠地声调,疑惑地问:“郭嘉呢?”
这时就听不远处桌子底下一个清朗舒缓的声线,带着刚睡起的迷糊:“嗯?怎么静了?夫子下课了?”
窦夫子脸一黑,瞪着第三排的书案,手里竹坯戒尺捏得“咯咯”作响:这臭小子,他又在课堂睡觉!真是欠抽!
郭嘉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看上去瘦销羸弱的青年轻咳一声,冲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夫子发现了,赶紧起来。
郭嘉趴地上摇摇脑袋,试图清醒一下,但问出口的话却让夫子又想多抽一个人了。
他说的是:“志才,你干嘛?眼睛怎么了?”
戏志才瞪他:这混蛋绝对故意的!
郭嘉满脸无辜地回视,可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传达的信息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谁让你昨天说请我喝酒倒没请来着。
窦夫子再看不过去俩学生之间的眉来眼去了。迈开和他年龄很不符的雄健步伐,”蹭蹭蹭”几步来到郭嘉桌子前,提小鸡一样把郭嘉拽的站起来,手挥戒尺板着脸问:
“郭嘉,你可知苏秦、孙敬悬梁刺股之典故?”
郭嘉乖宝宝一样恭恭敬敬的回答:“学生知道。”
窦夫子语调上扬,怒气积聚:“你可知匡衡先生焀壁偷光之典故?”
郭嘉垂首而立,一派谦恭:“学生知道。”
窦夫子胸中小火苗在听完回答以后,“呼呼”上窜:“你可知孔圣人韦编三绝之典故?”刚问完他就听到意料之中的:“学生知道。”
“那你还敢在学堂之上昼寝?你你你……你简直就是有负……”
“学生简直有负古往今来圣贤大德之教诲,辜负先生殷殷之期盼。实在是惭愧汗颜,简直孺子不可教啊。”郭嘉眨着一双漂亮得能个人都嫉妒的眼睛,面色羞愧地接了夫子的话。
窦夫子手抖啊抖的指着郭嘉:气死他了!气死他了!这臭小子又来这套!
要说对于这个年纪最小又颇聪慧伶俐的弟子,窦夫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可这也架不住郭嘉有事没事抽冷子来给他捣乱犯浑,而且这小子抽冷子犯浑的频率还忒高的不像话。你骂他吧?他开始听听,过后再犯;你打他吧?打得轻了?他不记;打得重了?哼,打得重了,老夫子自己该心疼了。
好一会,夫子才算不抖了,拍拍胸脯给自己顺口气,然后问郭嘉:“我问你,先前夫子讲到哪里了?”说完夫子很习惯成自然地望向四周:左边荀彧,戏志才在冲郭嘉做口型;右边郭图,辛评在给他打手势,夫子板着脸,把拳头握在嘴边轻咳一声:周围肃静了。
郭嘉眨眨眼,一低头:前排的陈群一边无奈地摇头叹气,一边把竹简往外侧推推,手指落在了《论语·八佾》那条。
郭嘉笑呵呵地抬起头,一脸坦诚地望着夫子:“学生不知。”
窦夫子眼睛一眯,手中戒尺眼看着就要落在郭嘉身上,就听郭嘉接着说:“学生不知八佾舞于庭和楚王问鼎之事是诸侯居心不臣,还是天子衰微,九鼎不济难让人臣?”
话音落,一室俱静。
郭嘉刚才的那句话很容易让人想到如今的朝廷局势:十常侍在弄权,大将军在聚党。清流遭排挤诽谤,贤臣无立身之所,朝堂乱七八糟,真有什么大臣心怀不轨的话,是他本就居心不臣还是被迫居心不臣呢?
窦老夫子的戒尺缓缓放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嘉,面有忧色地说:“你坐下吧。”
然后背着手,沉默着一步步缓慢地向自己坐席走去。
窦夫子自诩为名将窦固之后,对朝堂混黑的局势看的一清二楚,他不知道在这么下去,大汉还有几年的国祚?他老了,没那个心力再上效朝廷,匡扶大义了。就想着教出几个有才学有道义的学生,让他们继承师志就心满意足了。
可刚才郭嘉的话却让他有了一层隐忧:郭嘉作为最小的学生,本来是最容易被他教导成上报汉室,下报黎民的国之栋梁的。可偏偏这小子无论怎么教,总有一股我看谁顺眼我就给谁效力,天子不天子的跟我无关的任气在,让他着实不知如何下手。倒是荀彧颇能得他老人家思想真传,说不定将来是个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倒的大汉忠良。只是如今他和郭嘉戏志才等交情匪浅,就怕到时候连他都被带坏喽。
郭嘉是不理窦夫子满腹纠结愁绪的,他在甩下一颗炸得同窗静默沉思的烟雾弹后,坐回坐席一派慵懒地舀手拄着脑袋,打了个哈气,拍拍前排陈群肩膀:“刚才谢了,长文兄。”
陈群扭头白他一眼,冷哼一声,回身不说话了。
郭嘉无所谓地挑挑眉毛,丢了根竹简给戏志才,戏志才捡起来看完,瞅着自己前面的荀彧,摸着下巴笑了。
郭嘉竹简上面写的是:下学杜康酒肆见。叫上文若,他付账。
29郭嘉要往颍阳去
接下来的课程对郭嘉来说绝对可以用煎熬形容。好不容易挨到散学。郭嘉立马一扫课堂上的懒散模样,左手抓荀彧,右手拉戏志才,迈着绝对矫健的大步,精神抖擞往外走。戏志才瞟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爪子,相当配合的无视掉另一个受难同胞,跟爪子的主人勾肩搭背去了。
荀彧满脸苦笑无奈地摇头,却依旧不见反抗,任由郭嘉拽着自己往前走。
“先生,您要去哪里?夫人吩咐,您下了学以后,要赶紧回家。”一个八、九岁眉清目秀的小书童忽然从一侧冒出,冲荀彧,戏志才低首见礼后,俩眼睛紧紧盯着着郭嘉问。
郭嘉正低头走路,被忽然冒出的自己书童吓了一跳,随即笑呵呵冲小书童说:“柏舟啊,你家先生今天有点事,你回去回话给夫人,就说我晚点儿回去。”
小柏舟歪着头怀疑地看着郭嘉:“先生,您不会是要去喝酒吧?夫人交代,您身子不好,让柏舟盯着您不让您进酒肆。”
“哈?怎么可能?你家先生现下是要去温书。”郭嘉脸不红心不跳地忽悠人家。
柏舟瞟瞟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家先生肩膀上的戏志才,用不太信任地语气说:“真的?真是去温书?”
郭嘉目光清澈,一脸诚恳:“真的是。先生什么时候骗过你?”
柏舟咬咬唇,小声嘀咕了句:“你骗的多了去了。”然后仰头回道:“即是温书,回家也是一样的呀?”
“可先生还想要和戏先生与荀先生讨论些时策,回去怎么讨论?”
小柏舟沉默了,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
郭嘉一瞧这情形,赶紧拽了身边两人往前走,边走边回头指了指荀彧冲柏舟说:“柏舟,回去告诉夫人,就说要是天色晚了,我今天就不回去了。歇在他家那儿。”
柏舟瞧着自家先生身侧温和文隽,淡笑谦然的荀彧,又瞧瞧吊儿郎当跟自家先生可有一比的戏志才,两厢对比一下以后,觉得还是歇荀先生那里比较好。于是点点头说:“哦,柏舟知道。那先生你可要注意身体,不要歇得太晚。还有,夫人说晚上用膳的时候不能动太凉的东西,容易积食。先生还得记得要……”
郭嘉哪里还管他,早拉着人走了,到了远处才冲柏舟喊了一句:“柏舟,你家先生的书还在学堂,别忘了去收拾。”
小柏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嘟着嘴,瞪着郭嘉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先生又骗人!”
然后气呼呼“哼”了一声,转身去给郭嘉收拾书简去了。
荀彧听了无奈地笑着摇头,瞧瞧郭嘉,用一把温醇舒缓地声音叹道:“哎,好好一个童子,早晚得让你给带坏喽。”
郭嘉赶紧摆手:“可不敢这么说。我是多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带坏柏舟?”
“哼,我看能不被你带坏的,少的很!郭嘉,这是往哪里走啊?”一个低沉中夹杂着些许刚烈味的声音忽然插话进来。
郭嘉闻声抬头,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长须烁目的半大老头儿,正无视掉他身边荀戏两人目光炯然瞪着自己,正是他们书院院长至交——程立。(作者注:这会儿程昱还没遇到曹操,所以暂时还是叫程立呢。等他遇到曹操后改名程昱。这里先知会诸位一声。)
郭嘉几乎条件反射地松开两边好友,立身跳出一步外:这老头儿脾气爆着呢,踢人可疼了。
身侧戏志才和荀彧恭恭敬敬地向程立行了个弟子礼,程立侧身,只受半礼,就抬手示意两位起来。
郭嘉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怎么说程立也是经常应邀来书院授课,算他们半个夫子也不为过,行礼也是当然。只是程立性子耿烈,对看不过的人、事总要说上一说。郭嘉作为夫子眼疼头痛的学生可没少被程立教训,虽然收效甚微,但程先生似乎很会迎难而上,对“教育”郭嘉乐此不疲。
思考了下,郭嘉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来到程立身前,躬身还没行完礼,就听耳畔有风声响起,一直身体紧绷,全神警戒的郭嘉立刻跳开,抬头看着老头儿扬起的巴掌,戒备地瞧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程立。
一边的荀彧低头莞尔,戏志才也很不厚道地闷头偷笑:刚才郭嘉那身手若是让他们教习射箭的夫子看到,必要激动大呼:老天开眼,郭嘉竟也能有身手如此利落之时了!
程立放下抬起的手,转头问荀彧:“文若这是要往何方?”
荀彧垂手恭谨地回程立:“彧和两位同窗正要往杜康酒肆一叙。”
程立眉毛一挑,转看着戏志才和郭嘉:“这是谁的点子?”
郭嘉和戏志才同时一指对方,异口同声道:“他的!”
程立来回看了看两人,一把抓了郭嘉胳膊把他揪到身前:“你给我过来!小小年纪,你不思上进求学,却怂恿着同窗故友往来酒肆行乐,你可对得起对父母亲朋,对得起恩师故交,对得起……balabala”
郭嘉开始还低眉顺眼,摸着鼻子满不在乎地听着。后来听程立已经从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开始扯到他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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