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凤九桑说的道理,青蝉都懂,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钻进牛角尖里的人,多半也不再继续跟人讲什么道理,因为她似乎已经独创了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而且,多半还是一套听起来无懈可击难以辩驳的理论体系。
所以,也不管凤九桑说了什么,青蝉只是抓着凤九桑的衣服,哭哭啼啼地说道:“九姐姐,他是人,他不是一件物品,他不能被卖来卖去啊?!”
凤九桑轻声叹了一口气,也决定不再跟青蝉讲道理,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谁说人不能被卖来卖去?何况,那些被卖的人,本身就是自愿的。比如这栾凤阁里的女子,有很多就是我买来的,而且有几个,我买的时候,你也在场。当时,怎么没见你说人不可以被卖来卖去?而现在,被卖的人不过是听戏楼里的一个戏子,就算是你的故知,也轮不到你为他说话吧?”
“那……你买花兰的时候,我确实在场。可她是走投无路啊,你买她,其实是收养她,是为了她好。而现在……他被卖,却好像不是走投无路吧……”青蝉依旧跪在地上哭着说道,不敢去看凤九桑。
“你怎么知道白芷不是走投无路?你怎么知道白芷不是自己愿意的?”凤九桑说着,转过身来,想要去扶起地上跪着的青蝉。
青蝉挣脱了凤九桑的手,摇了摇头,哭着说道:“九姐姐不救他,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
凤九桑便放下手,从桌子边站了起来,然后徐徐说道:“就算你跟白芷以前认识,再说深一点,就算你们两个现在有感情,那又能怎样?你们以前的认识有多少,你了解以前的他吗?隔了七年未见之后,你确定还能了解现在的他吗?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七年前有什么经历,这七年里又经历了什么,这些,你都知道吗?”
青蝉听完凤九桑的话,瞬间有些眩晕。她不得不承认,她不了解白芷,一点都不。七年之前,只不过是几日的萍水相逢,七年之后,也才只见过两次面而已。至于这七年里,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去南疆学戏了而已。
七年……七年能发生很多变化,而且七年的变化之前,她都不了解他。她只知道,他曾经送给自己一个陶瓷娃娃。那个陶瓷娃娃,经常被她揣在怀里,捧在手心里,像是对待一个非常珍贵而又容易破碎的东西。
七年。
青蝉想到这里,忽然很纳闷,然后便流着泪问道:“九姐姐怎么知道我是七年前见过他的?”
凤九桑一惊,才知道刚才一激动,说错了话,便赶紧说道:“你在你小师父那里住了五年,在我这里住了两年,所以认识白芷的时间,应该是在七年之前吧?当然,也很可能是八年、九年之前,那个时候,你还在跟着你爷爷,对吧。可眼下的问题是,我确实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当真是爱莫能助。”
“九姐姐……求求你……我虽然不了解现在的他,但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我的感觉,一定不会骗我的。所以,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他……”青蝉仍旧哭着说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不是你想做就有办法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救他?因为你觉得你没有这个能力,可是我就有这个能力了吗?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做好生意、养好你们的女人,我自己的人生我都拯救不了,我拿什么去拯救他的人生?”凤九桑说着,轻轻地叹起了气,似乎她的心里,也藏有很多无可奈何地事情。
青蝉听着,却想起了另一个人,和那个人说过的话。白芷在听戏楼里第一次开唱时,自己呆呆地向他走去,那个人突然走过来把自己拉出去,还对自己说了一些话。那个人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边界,谁都管不了谁,谁也救不了谁。所以,每个人能做的,无非就是注意着自己自由的边界,别撞到头破血流就好。”
那个人,就是荷出尘。
为什么九姐姐说的道理跟荷出尘说的道理一样?难道即便是像他们那样的人,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还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太年幼,不懂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
看青蝉呆呆地想着,凤九桑便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温和地说道:“你觉得,我能怎么样帮他?”
凤九桑能怎样帮白芷?这个问题青蝉并没有想过,因为在她的心里,凤九桑就像是一个救世主一样,一定可以救她,也一定可以救白芷。可是,当这个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青蝉的面前时,她自己突然就没了主意,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样去救白芷。
阻止戏老六把白芷卖给南无王府?把白芷从南无王府里再买出来?这两件事情,显然都不可能。
凤九桑见青蝉不说话,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心疼她。十天之前,还完全是一个活蹦乱跳的耍猴儿,现在不过是为了一个人,却变成了这般深闺怨女的模样。
青蝉在凤九桑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凤九桑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像一开始只把白芷当做一颗棋子一样,时间久了,也会有感情,也会舍不得。凤九桑开始很希望青蝉陷入对白芷的感情里,那样就会对她很有用。可当真正看着青蝉为白芷而难过时,凤九桑心里却又很心疼。
也许,凤九桑只是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对柳行之的感情。
爱而不得,本身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共鸣。尤其是,女人之间的共鸣。无论是哪一种原因的阻挠,最终的结果都是得不到。
这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让一个女人痛苦,并对像她一样痛苦的女人产生同情了。哪怕她是很强大的栾凤阁阁主,痛苦与同情的感觉,却不会与一个普通的女子有什么差别。
“起来吧,青儿,也许这件事情,你还是忘了比较好。再说,南无彦是出了名的爱戏如痴,他肯定会对白芷很好的,就像你在我这里一样。也许,对白芷而言,这也是一个他能够青云直上的机会。”凤九桑说着,再次想要去扶青蝉站起来。
青蝉依旧跪着,两眼流着泪,坚决地说道:“不!九姐姐,你只是在安慰我,那个小王爷不是你,他也不是我。没有人喜欢寄人篱下,也没有人喜欢被卖来卖去。你不救他,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等你想出来办法时,告诉我,我再去救他。”凤九桑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蝉,也不再理会她,直接走出了房间。
因为凤九桑心里很清楚,就算南无彦对白芷再好,那也湮灭不了南无王府是一个龙潭虎穴的事实。人入虎穴,该当如何生存,恐怕也只能是自求多福了,不能寄希望于别人。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青蝉还是跪在凤九桑的房间里,不肯站起来。
而此时的今天,白芷已经被南无彦风光无限地接进了南无王府。这本来就是既定的、无人能够改变的事实。发生,是一定的,不定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可是就在今天,这个事实已经发生了。
青蝉在地上跪了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眼睛只直直地盯着地板。地板上什么都没有,不用盯着地板看。但死死地盯着地板看,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防止自己的身体晕倒下去。
看青蝉在这两天里消瘦的样子,凤九桑似乎也不忍心只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了,便走到青蝉面前,似乎有些无奈地对青蝉说道:“青儿,也许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救他的办法。”
青蝉听到凤九桑的话,赶紧抬起头来看着她,两日里死灰一般的眼睛,终于闪出了它原本应有的光芒。青蝉愣愣地看着凤九桑,动了动发白而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叫了一声:“九姐姐……”
三个字喊完,青蝉心里最后一点撑下去的毅力也崩溃掉,当即昏倒了。凤九桑看青蝉的身体一晃,便去接住了她,然后把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里,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白芷将要去龙潭虎穴一样的南无王府里,若想救他,最后一个办法自然也是进入南无王府,然后才能接近他。凭着青蝉拉奏胡琴的功底,就此迎合一下南无彦二王妃浣流涟的喜好,她想进去南无王府,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而四天之后,便是南无彦为白芷接风洗尘、欢迎他入住南无王府的大日子。那天,白芷必然定要献唱,二王妃浣流涟自己栽培的演奏的女子,也定然就要出场。
白芷是凤九桑七年前就谋划好了的一颗棋子,青蝉两年前的到来,似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另外一颗棋子。这本就是凤九桑最根本的意思,可为什么棋到终场,凤九桑突然怀疑了自己的行为?
这一切,真的只能是这样的吗?真的,有必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053】 南无王府高高长长的围墙
南无王府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南王府自然是平抚大将军南无敬亭的府邸,而不是外界所谣传的龙潭虎穴。
作为平抚大将军唯一钦定的世子,南无彦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然也能随意地要一个戏子。所以,当南无彦随意地要到一个戏子之后,作为大家心中爱戏如痴的他,自然不会亏待了如此一个佳戏子。若不然,这恐怕不只是降低了白芷的身份,更是在损他自己的脸面吧?
位高权重的人,岂非最看重自己脸面?所以这种自损脸面的事情,南无彦是万万做不来的。其实,就算南无彦心里无所谓脸面不脸面,他爹南无敬亭也不会同意的。否则,平抚大将军的脸面,日后还能往哪里搁?
为此,在把白芷高价买入南无王府的第四天,南无彦便为白芷举办了一个入府的接待宴会。这宴会虽然不及戏老六在五行城里大宴三天那么张扬,可在南无王府,也算是有史以来第三次隆重的宴会了。
第一次,当然是太后封南无敬亭为平抚大将军,然后赏赐这座府邸之时的乔迁之喜。第二次,便是南无彦迎娶正室王妃韩如织之时,碍于两家门当户对的脸面,南无王府自然不敢过于轻简。
后来迎娶二王妃浣流涟的时候,不但没有这么大的场面,其实是一点都没有声张,直到几年之后,外人才从南无王府的仆人口中得知,原来这南无彦,是有侧妃的。而且,好像还传言说,南无彦专宠侧妃,对正妃倒是不理不睬。不过传言归传言,真实的情况却是不得而知。
而眼下这第三次隆重的宴会,竟然只是为了欢迎一个戏子。
是一个戏子!
戏子在当时,非但说不上有什么地位,简直是最卑微的人了,甚至比最普通的市井老百姓都不如。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的人,怎么会比二王妃的排场还大?这当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若非大丽国都一时盛行戏曲文化,而且有戏老六这么一个会做生意的人相促进,只怕各个戏子只能在大街上简单地搭个台子卖唱,而不会有听戏楼这么好的去处。
南无彦,却用南无王府第三次隆重的宴会来欢迎白芷,这真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越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发生的越实在。至于这次宴会不如几天前听戏楼大宴那么张扬,也许仅仅是因为南无彦觉得没必要那么张扬。
因为,南无王府不是听戏楼,不必开门迎客让家里的戏子卖唱,不必看着客人的脸色和心情来计算自家收亏的银子,也不必高调地告诉大家我弄来了一个佳戏子给你们尝尝新鲜。
南无王府只需要单纯地为自己的脸面考虑,所以南无彦只需要宴请一些王公贵族,或者有前途平步青云的人。甚至那些有钱人,都进不了南无王府的大门,因为南无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钱。
钱多到一定程度时,对于拥有者而言,岂非变成了一个只再变大不再变小的数字?有钱人用钱挣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没钱人用钱还钱,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是以,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没钱人也越来越没钱。
不过,即便是南无王府高高的门槛,当然也有一种有钱人除外,那就是富可敌国的有钱人。所以,富可敌国的韩式和,便在这次宴会的邀请行列。其实,这中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韩式和是正王妃韩如织的父亲,也就是南无彦的岳丈,南无王府的亲家。这么说来,南无王府的家宴,怎么能不邀请韩式和来?
为了这些不透明的缘故,连栾凤阁的阁主凤九桑,都不在南无王府的邀请之列。毕竟栾凤阁在外人看来,单纯是一个男人喜欢的地方,若把她们的阁主请进南无王府,岂不是玷污了南无王府的清白?
而戏老六,也是靠着是白芷前主人的份儿上,才得以赴此次大宴,顺便去见识一些达官贵人的谈吐风貌,瞻仰一下在职人员的仪容仪表。
这天的天气真是格外好,也许仅仅是因为戏老六的心情格外好。
为此,戏老六还专门穿上了前日私家定做的一套衣服,找人抬了一顶新做的轿子,然后以十二万分的精神面貌出发去南无王府。看到南无王府大门的时候,戏老六再次感叹自己的听戏楼真小。
南无王府的大门,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只有一对儿刷着暗色红漆的大门,甚至连所有府邸都应该有的一对儿石狮子,南无王府都没有。大门上方,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南无王府”。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戏老六觉得,偌大的听戏楼比着南无王府,还是太小了呢?
当然不是刷着红漆的大门,也不是大门上方的四个字,更不是和正常大门一样高的门框,而是这里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墙。
南无王府坐落在五行城的正西方向,与东南一隅的栾凤阁相去甚远。确切地说,南无王府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在五行城内了,更像是五行城凸出来一处宅院,而且是很大的一处宅院。
南无王府位于五行城的西方,大门朝东,正与五行城的边缘接壤,往西看去,当真是看不到尽头的围墙。而且,南无王府的围墙,约是其它府邸围墙的五倍之高,围墙上部倒插着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箭簇,防范之严密,由此小处可见一斑。
城里的百姓也只以为南无王府是兵家重地,有着皇家最深层的机密,再保守的严加防范,也不为过。可是,这青砖垒砌的围墙高则高了,为何还有这么长?长长的围墙围就的大院子,别说是里面住几个人,即便在里面操练一只军队,场地恐怕也是足够的了。
所以,位于五行城内的听戏楼,怎么可能跟五行城西的南无王府比得起?
因为今天是南无王府举办接待宴会的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