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行之,这一切,我自有办法。”凤九桑有些得意地笑着,然后又转为哀愁,轻轻地说道,“虽然流涟的事情目前已经这样了,我还是觉得并没有到此结束。她走时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微笑,我总觉得是一个危险的示意,她不会这么消停下去的。再说,她心里爱慕的人始终是你,即便跟着摇青天走了,她也不会轻易地放下。”
“嗯,我也了解她的性格。好了,不说她的事情了,我们还是讨论一下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吧。阿桑,你喜欢数星星,而且已经数了二十多年,到底有没有数出来总共有多少颗啊?”柳行之温柔地揽着凤九桑的肩膀,二人一起往天上闪亮的星星看去。
“哈哈,我早就数出来啦!地上的人有多少只眼睛,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星!”凤九桑笑盈盈地说道,亲昵地靠着柳行之宽厚的肩膀。
地上的人都已经闭上了的眼睛,化作天上此时正在闪亮的星星,在漆黑的夜色里,倾斜而又平坦的青屋碧瓦之上,两个靠在一起的人影,渐渐地跟天地融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还不说话……
、【068】 公子其言清明如靖
八月初七。终于是八月初七了。
进入八月之后,西湖里的风光已经不能与六月相比了,荷花渐渐显露了凋败的态势。前些天还出水很高的荷花与荷叶,现在都给人一种颓靡的感觉。西湖边的游人,也自然因为荷花的枯败而减少了很多。因为游人到西湖边的目的,是去看荷花的,而不是荷叶,或者莲蓬。
对于荷叶,五行城里的百姓们并不觉得陌生,尤其是那些富贵人家。自家后院里或弄一口水缸,或挖一方池塘,即便范围不大,也可以栽种几株荷花,一年之中便有很多时日可以看到翠绿的荷叶。
对于荷花开败后结出的莲蓬,五行城里的百姓们更不觉得陌生。西湖不是官家的湖,莲蓬自然也不为官家所占有。有闲暇时间的百姓,自己去湖里釆几支莲蓬,直接脆生生地吃,或者晒干后熬制银耳莲子粥,一样清凉爽口。那些没有空闲的百姓,当然可以到集市上去买,卖家有胡子花白的老大爷,还有头戴黄花的小姑娘,莲蓬不贵,半两银子就能买很多。
所以,只有荷叶与莲蓬的西湖,怎么能吸引众多的游人呢?
当然就有人会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可是真正懂得从荷叶上听秋雨的人,整个五行城里,又能找出来几个?
不多,的确是不多。不过此时西湖边的栾凤阁里,就有一个这为数不多的人。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栾凤阁二楼正对着西湖的一间上等的房间里,一个坐在窗户边的男子颇有些哀愁地吟着,合上了手中的一卷《李义山文集》,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只有荷叶与莲蓬的西湖,脸上笼罩着似有若无般惋惜的神思。
这男子身穿一身大红色的锦袍,锦袍耀眼的绚丽与他本人苍白脸上浮现出来的淡淡哀思形成鲜明的对比。若非见到他本人,你永远都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之人。精致的五官,俊朗的眉宇,这一切都足以使他成为一个绝世的美男子。只是,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殷红如血的嘴唇,还有那化不开的愁思,又该当如何解释?
因为他是一个男子,所以他只能是一个多情的男子。多情的男子品读着多情人写的诗,这深浓的情思,谁才能解的开?当然,所有的情思都不是无解的,男子的解情思,自然就是女子。而此时,正有一个女子走来,向这个多情的红衣男子走来。
这个从门口走进来的一个步态轻盈、容貌姣好的女子,似乎也怀着同样的哀思,淡淡地随口接着吟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女子说着,浅浅一笑,走过来坐到了这红衣男子的身边,继续说道:“秋阴未到,天色未晚,荷叶未枯,雨意未来,言靖公子现在吟这首诗,是不是略微有点不合时宜?”
这红衣男子,正是言靖公子。“公子其言,清明如靖”,是以称为“言靖公子”。
言靖公子听到这女子的话音,默默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凝视了片刻之后,才轻轻地说道:“弯弯,你的眉毛有些淡了,我来帮你画眉吧!”
“多谢公子,那就有劳了。”弯弯笑着,转向言靖公子,然后浅浅地说道,“公子昨晚睡得可好?不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只是感觉有些口渴,出去喝了点水回来,不曾想公子已经坐在窗边看《李义山文集》了。义山一生作诗颇多,被人称为后唐的‘小李’,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却不是公子刚才吟诵的那句,而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作为一个女子,最念不过锦瑟,最思不过华年。”
弯弯说完,看着专注地为自己画眉的言靖公子。只见言靖公子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极其精美的一张脸,让弯弯不禁心生各种遐想。而言靖公子手中的眉笔落处,清浅有度,颇为舒服。
只是弯弯感觉很奇怪,一般在栾凤阁过夜的男子,都不会醒来这么早的,为什么自己刚起身出去一时半刻,还未等自己进来唤醒言靖公子,他就已经衣冠整洁地下床来了?难道言靖公子夜晚的熟睡,都只是装出来的?
言靖公子只是凝神为弯弯画眉,不看她扑棱扑棱闪着的睫毛,也不理会她多情的双眸。约摸过了半刻钟的时间,言靖公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眉笔,伸手把桌子上的铜镜拿起来递给弯弯,轻轻地说道:“有人评价义山的诗‘新样靓妆,艳溢香融’,我却偏偏不以为然。义山的诗本就自然而道性,岂非单纯的情爱所可比拟。只可惜,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弯弯看着满脸未展颜的言靖公子,接过了铜镜。铜镜中的眉毛,让自己都颇有些吃惊。作为一个女子,尤其栾凤阁中的女子,弯弯不得不承认,言靖公子帮她画的眉,比她自己画的还要略高一筹。弯弯平日里画的眉,已如柳叶一般随风而舞,而此时言靖公子画的眉,似乎又多了一丝的灵气。就是那一丝灵气,能让弯弯的柳叶眉招来嬉戏的蜻蜓。
别人看着,也许这之间只是一丝一毫的差别,或者根本就没有差别。而在弯弯看来,这却是天渊之别,是自己再苦苦学习几年也未必能达到的境界。言靖公子画的眉毛,弯弯自然感觉很满意,但是弯弯却很不明白,言靖公子今天怎么有此雅兴,没来由地愿意帮她画眉。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言靖公子看向窗外落败的西湖,对仍在拿着铜镜欣赏自己的弯弯说道。
弯弯正愁如何转达凤阁主的邀请之时,却听言靖公子自己要下去,心里一喜,当即浅笑着说道:“等我含一口胭脂。”
弯弯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锦盒,锦盒里面,正是殷红的胭脂纸。弯弯轻轻地把嘴唇印了上去,细致的唇纹便像花瓣里的纹丝一样,在双唇上蔓延开来。弯弯小心打扮的模样,既像是花朵向懂得欣赏的人绽放自己的灿烂,又像是准备着与别的花朵争奇斗艳。
胭脂含毕,弯弯便拉着言靖公子温厚的手掌,快速地往一楼的艺馨堂走去。此时,栾凤阁不过才开门片刻,而艺馨堂里却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些人是没有座位而站着的。而往常的这个时间,即便客人不少,但也不会多到这种程度,这多多少少也让弯弯觉得有点惊讶。
要知道,栾凤阁的艺馨堂,是阁里女子表演才艺的场地,各式各样,尤为不绝。在这里观赏一场栾凤阁女子的才艺表演,其收费,几乎是在听戏楼听一场名角的戏的五倍之高。毕竟,才艺只是贡献给少数人的,而且是少数的有钱人。而戏曲,多半是面对五行城里的百姓,哪怕是没有钱的百姓。所以它们收费的标准,自然可以有此悬殊。
弯弯拉着言靖公子的手,走到艺馨堂里时,这里的诸多客人,并未看向他们两个。即便言靖公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即便弯弯的眉毛画得很好看,大家还是没有看向与众不同的他们两个。因为,大家的目光,都齐齐地看向了艺馨堂前面的朝凤台。
朝凤台只是一个建在艺馨堂前方的台子,一间普通房屋的大小,比艺馨堂里的座位席高出了两尺的距离。朝凤台并不小,但相比这更不小的艺馨堂,朝凤台就显得很小了。
这又小又高的朝凤台,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而大家的目光,也确实并未真的在看这个朝凤台。他们所看的,却是朝凤台上的一个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正浅笑着看向下面的诸多客人。
没错,这黑衣女子就是栾凤阁的阁主,凤九桑。
凤九桑站在艺馨堂前面高高的朝凤台上,似乎并不是为了表演自己的才艺,她仅仅是在看,在凝神观看下面的这些客人。别说平时的客人没有这么多,而且那些常来的客人,今天却一个都没来。此时的这些客人,一个个都是生脸,是凤九桑平时未见到过的稀客。只有当弯弯拉着言靖公子走进来时,凤九桑才不禁感慨道:终于来了一个熟识的!
弯弯并未看向朝凤台上站着的凤九桑,只是紧紧地拉着言靖公子的手掌,艰难地从这些拥挤的客人中间往前挤去,一直挤到了前面第三排正中间的一个位置。在旁边位置都很拥挤的情况下,这个位置却是空空的。不大不小的一张圆桌,周围有四把椅子,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弯弯才放下言靖公子的手,笑着说道:“公子,我为你预留的这个位置怎么样?”
“甚好。”言靖公子说着,轻弄衣摆,细致地坐了下来,然后说道,“四把椅子,却只坐了我们两个人,岂不是有点太浪费了?要不,再叫两个站着的客人坐下来吧!”
“公子真是好心。”弯弯浅浅地笑着说道,然后请了站在她们旁边最近的两个人坐了下来。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很粗壮,女的看起来也很粗壮,尤其是这两个人,都是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弯弯看着他们,心想如此相似体格的一对儿男女,若不是夫妻,那就必定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妹。若不然,长的这么有缘分,不在一起,岂不是白白可惜了。
不过,又岂止是这一对儿男女看起来比较粗壮而已,此时艺馨堂里的所有客人,似乎都很精壮,言靖公子当然除外。若说精壮的客人是在家里农活干多了,练出了强劲的体力,弯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因为单凭他们做农活攒来的钱,只怕攒了十年也不够进这栾凤阁的艺馨堂一次。
那么,他们这么精壮的体格,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这些客人,全都身怀武功。因为对身怀武功的人来说,体格精壮很是自然而然,钱财的来源也就很广泛,比如杀人越货,比如打家劫舍。所以,他们就有了进栾凤阁的资本,至少是钱财上的资本。
只是,这些身怀武功的江湖野客,又怎么懂得欣赏栾凤阁里众女子高雅的才艺?一头只认得青草的黄牛,又怎么喜欢人类对着它拨弄琴弦?若说这些精壮的男客人是来一睹阁里女子的美色,似乎还说的过去。可那些精壮的女客人呢,她们好像不应该对女色感兴趣。哪怕是倾城绝美的女色,哪怕是栾凤阁里最上等的女色。
那么,他们来的目的,弯弯便不得而知了。
一直站在朝凤台上笑看着诸多客人的凤九桑,此时动了动嘴唇,似乎准备说话了。下面的诸多客人会意,便不再大声嚷嚷。此时,只见凤九桑轻笑着说道:“众位客人好,各位来这么早,真是给栾凤阁带来了莫大的殊荣。如各位客人所知,今天是青蝉姑娘十六岁的生辰,栾凤阁特地为她举办了这场才艺表演,以示庆祝。”
凤九桑说完,下面的诸多客人只是懒散地鼓了几声掌,以表最基本的尊重。在这稀疏的掌声中,还有一声粗犷的嗓门大声喊道:“凤阁主,你就别在这儿磨蹭了,为了青蝉姑娘的这场胡琴表演,我们已经在五行城里等了几天了。这几天里,客房到处涨到天价不说,最后连天价的客房都没有剩下的了,我们兄弟们早就等不住了!”
这声粗犷的嗓门说完,底下接着就是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
“我们都等很久啦!”
“快让青蝉出来吧!”
凤九桑看着下面焦急的诸多客人,仍旧浅笑着说道:“既然各位已经等急了,我们就不再多话,有请今天的主角出场吧。”
客人听完,绷紧的面容才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这时,从朝凤台的右边帘幕之处,走出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这少女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戴着一方青色的面纱,怀中抱有一把古老的胡琴,罗袜生尘般走向了朝凤台的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069】 好粗壮的一对儿金童玉女
这青衣少女走入朝凤台的中央之后,对着下面的诸多客人微微欠身施礼,然后慢慢地坐在了预先准备好的椅子之上,缓缓地拉起了手中这把古老的雕花胡琴。
胡琴曲便如月光一般倾泻开来,铺洒在濯濯银辉一般的海面上,当真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悲凉之感。
纵使此刻听着曲子的是一头只认得青草的黄牛,黄牛也会被其中的悲凉所感染,在那么一瞬间,忘却嘴边美味的青草。更可况,此时台下坐着的客人,并不是只认得青草的黄牛,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似乎比黄牛高了几个等级。所以,他们自然也就沉迷于这悲凉的曲子之中了,一时之间,他们好像也忘了今天来栾凤阁的目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能比黄牛高几个等级,也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所以在众多客人都沉溺于曲子的悲凉之中时,却听到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大声喊道:“凤阁主骗我们,这个青衣女子根本就不是青蝉!”
沉迷于曲子的众多客人听到这一声喊叫,立时往声音的源泉之处看去,才发现这个尖细的奶声奶气的声音,不但是由一个男人发出,而且还是由一个非常粗壮的男人发出。这男人最鲜明的特点,并不是他粗壮的体型,而是他挺起来的肥大的肚子。
这个说话的男人,正是坐在言靖公子与弯弯桌子边的那个男人。
弯弯开始叫这么两个不懂曲子的俗人坐在她和言靖公子旁边时,心里就颇为不快,只是碍于自己在言靖公子心中的美好形象,才笑着把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叫来坐下。此时见这个男人用孩子一般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