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生命本就短暂,何必再活的这么痛苦不堪。这句话本身是很有道理的,岂止是很有道理,简直是非常有道理。
但是,这么有道理的一句话,能说给这些正在受着鞭红蚁噩梦的人说吗?此时说给他们听,无异于劝他们别再反抗了,坐下来等死吧,或者,自我了断也可以。苦海无边,回头也没有岸;放下屠刀,成全恶魔罢。
这等悲壮而难得一见的场景,当然也会有被人看腻的时候。所以当凤九桑看到不想再看之时,才对旁边同样看着这一切的白衣男子,浅浅地说道:“你赢了。”
这白衣男子,当然就是“不二郎中”柳行之。
“可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柳行之淡淡地说道,眼睛是满是不忍的悲悯神色。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卷《箜篌引》在我这里?”凤九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
这卷书册的封面上,只画有一架箜篌和“箜篌引”三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面上看起来,和浣流涟给柳行之的那卷《箜篌引》,竟然就是一模一样!
“你提前把它放在袖子里,便已经做好了给我的准备。既然都准备我给我了,所以现在还有必要问这么多吗?”柳行之看着艺馨堂里的悲惨之景,淡淡地说道。
“是啊!早在流涟把她的那卷《箜篌引》给你时,我就想把这卷也给你了。”凤九桑说着,突然双目微微含泪,然后看向了柳行之,继续说道,“当年师父说把《箜篌引》给我,那是故意说给流涟听的。其实在那之前,这卷《箜篌引》,师父就已经给我了。师父说,凭着流涟都箜篌的执爱,她一定会铤而走险的,便把另外一卷《箜篌引》的藏点故意说给流涟听。结果,师父说的没错,流涟果真犯下了大错,然后离开了我们。只不过,师父还是低估了流涟的胆量,才在不经意间中了剧毒,导致现在的后果。十年未见,再次在南无王府见到流涟时,我才知道她这十年过的有多不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利用了她,是不是我们对不起她。”
“嗯,在南无王府时,流涟说过一句话,她说你的箜篌弹的比她还好。我就知道,另外一卷《箜篌引》,一定是在你的手上。因为,你作为一个痴迷于毒药的女子,绝对不可能超过她一个痴迷于音律的女子,除非在这十年里,你得到了《箜篌引》的指导。”柳行之说着,也看向了凤九桑,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流涟给我的那卷《箜篌引》,瞬间让我想起了罗袖风给我的那卷《胡琴曲》。同样是为了长生的秘密,一个吃孩子的脑浆做‘仙桃’,一个吃女子的皮肉做‘虞美人’,我觉得它们二者之间是一脉相承的。也就是说,罗袖风之所以爽快地把《胡琴曲》给我,与流涟顺从地把《箜篌引》给我的原因,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的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他们这样做。而且,控制他们两个人的那只手,好像还是同一个。”
“也许,你说的没错。”凤九桑说着,把《箜篌引》递给了柳行之,然后继续说道,“我希望你现在去艺馨堂阻止青远的这场杀戮,作为,这卷《箜篌引》的报酬。”
“你觉得,我有办法?”柳行之眼睛一眨,微笑地看着凤九桑,继续说道,“我没有寒星散,奈何不了鞭红蚁的。”
“七年前,从青远的铁拐之下救走常知秋的人,是不是你?纠缠着青远让罗袖风逃跑的人,是不是你?”凤九桑说着,同样笑看着柳行之,然后脸色一敛,颇为严肃地说道,“现在他们在栾凤阁闹事,而栾凤阁是我的地方,所以,我请你去帮我清清场子。”
“好一个清清场子!我想我可以试试。”柳行之微笑着说道,然后转身往楼下的艺馨堂走去。这一切,依旧在凤九桑的观察之中。
柳行之走到艺馨堂的正门之时,大门上的锁便“咔哒”一声打开了。堵在门口的金童和玉女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进来的柳行之,以为他扰乱了计划,眼睛里冒出强烈的杀意。
“别误会,我有钥匙。”柳行之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钥匙,突然大声喊道,“后门也已经打开了,大家赶紧逃命吧!”
众位客人一听朝凤台帘幕旁边的后门也打开了,当下往后门挤去,丝毫不理会上官剑城说的什么“保持秩序,不要乱了阵脚”。走在最前面的人一拉门,果真开了,外面的光线与空气奔涌进来时,众位客人心中求生的光明也终于跟着汹涌而至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挤着想要夺门而出,生怕被身后的鞭红蚁追上来。
青衣女子也抱着胡琴,夹杂在这些人中间跟着走了出去。弯弯则半扶半抱着言靖公子,走在这些人的最后面。此时,为了防止造出更大的祸端,金童和玉女已经张开了嘴巴,在青远手中的铁拐有韵律的敲击之下,已经慢慢地把鞭红蚁收回了肚子里。
片刻之后,这些血红色的鞭红蚁便密密麻麻地往金童和玉女的嘴巴里爬来,还有很多从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钻了出来。情态之可怖,当真是异乎寻常。柳行之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没有说话。
一会儿之后,鞭红蚁已经全部回到了金童和玉女的肚子里,他们两个的肚子便又挺了起来。因为这些鞭红蚁已经吸食了很多骨髓,体型略微有些变大,所以金童和玉女的肚子,便比最开始还要大。金童和玉女不约而同地打了几声饱嗝,真不知是他们吃鞭红蚁吃饱了,还是鞭红蚁吃骨髓吃饱了。也许是他们都吃饱了,饱的这样同步,这样相得益彰。
“拿来。”青远双目空洞地等着柳行之站着的方向,冷厉而严肃地命令着说道。
柳行之便拿出凤九桑刚才给他的那卷《箜篌引》,随手抛给了青远。青远闻声接住之后,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过了片刻之后,才哈哈大笑,清朗地说道:“走,带我去见蝉儿。”青远大笑完毕,又厉声对金童和玉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我去见一下蝉儿。”
“是!”金童和玉女同时弯腰施礼,恭敬地齐声答道,然后转身之间,便消失在了栾凤阁里。
此时已经倒在艺馨堂里的尸体,大概有来的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几乎是尸横遍地。柳行之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去深究他们脸上死前的惊愕、恐怖、绝望与不甘。
死人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尤其是那些不愿死而死的人。既然他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即便是名为“不二郎中”的柳行之,也是丝毫办法都没有了,不可能让他们起死回生。所以没有办法的柳行之,便领着青远,慢慢地向艺馨堂外走去。
栾凤阁正门进门的地方,依旧是各种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那里,与偶尔进出的男客人调笑说情。还有一些男客人,才睡眼惺忪地从二楼走下来,看来他们的这一觉,睡的可是真香。艺馨堂里偌大的一场浩劫,于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和这些睡眼惺忪的男客人而言,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柳行之和青远刚走到这里,却听一个女子清浅地笑着说道:“哎哟,是‘不二郎中’和‘一手说书人’啊!你们大驾栾凤阁,不知有何贵干啊!”
青远也是一声冷笑,朗声说道:“原来是凤九桑凤阁主啊!七年未见,阁主别来无恙啊?”
“托您老人家的福,我很好!”凤九桑清浅地笑着,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二位是来见青蝉的吧!真是不巧的很,她前天已经随着宫里选拔的伶官乐队进宫里了。不瞒你们说,青蝉拉的胡琴曲,那是当世无双啊!太后若是不选她,岂不是太没有眼光了!”
听完凤九桑的话,青远一双空洞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脸上刚才很是开心的表情,也变得很僵硬。他,毕竟是太老了。
过了片刻之后,青远忽然咆哮着对凤九桑大声吼叫般说道:“不!不!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是不是蝉儿还在生我的气,恨我七年前用拐杖刺伤了她之后,还丢下她走了?她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她不肯见我出来对不对?现在已经七年没见了,她的气还没消吗?我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你看,我还给她带来了生日礼物呢!”
青远说着,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长的纸包,散发出甜腻腻的味道。青远小心谨慎地打开纸包之后,柳行之和凤九桑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串冰糖葫芦。
青远此时几乎老泪众横,然后沙哑着声音说道:“蝉儿小时候最爱吃冰糖葫芦了,可惜我没钱,很少给她买。今天一大早,我就去城里最好的一家糖人铺,给她买了两串回来,所以才来栾凤阁这么晚!而你们居然告诉我说,蝉儿已经进宫了!你们肯定是骗我的,你们是不想让她见我!”
青远说完,突然大声喊道:“蝉儿!蝉儿!爷爷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看爷爷给你买了什么礼物!是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啊!蝉儿快出来,爷爷在这里等着你!”
青远的声音本就清朗,加上他用很大的内力催发而出,栾凤阁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包括所有花枝招展的女子和所有睡眼惺忪的男客人。“蝉儿”“蝉儿”的呼唤之声,回响在栾凤阁里的每一个角落,只可惜,过了很久之后,都没有见青蝉走出来。
看来,青蝉此刻确实不在栾凤阁里。
看青远不得不相信时失望的表情,柳行之才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刚才在艺馨堂里的时候,没敢告诉你青蝉已经进宫了,就是怕你控制不住,然后大开杀戒,血洗栾凤阁。所以……还请你见谅……”
柳行之说完,青远突然把手里的两串冰糖葫芦向前递去,有些沧桑地说道:“等蝉儿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把这冰糖葫芦给她吧,就说我已经来过了,说我一点儿都不想她,也让她不要想我……”
柳行之和凤九桑看着青远微微颤抖着的手,都没有去接这两串冰糖葫芦。过了一会儿之后,青远才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沮丧而又伤感地说道:“你们不肯接,看来蝉儿最近是不会回来的……那算了吧,放太久,冰糖葫芦就干了,不好吃了……”
青远念念叨叨地说着,已经拄着拐杖向栾凤阁的大门外走了出去。一抹瘦小而伛偻的身影映在西湖满池塘落败的荷叶之上,显得格外孤单,仿佛失群的一只孤雁一般。
伶仃的人影越来越小,拐杖的嗒嗒之声也越来越小,渐渐地,连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了柳行之和凤九桑的眼底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晕掉,为什么一直更新有问题……
、【071】 再给你一个刺杀他的机会
栾凤阁终于恢复了平静!
不过,栾凤阁又有什么时候不平静过?即便是青远带着金童和玉女的鞭红蚁,来到栾凤阁的艺馨堂大开杀戒之时,艺馨堂外面的栾凤阁,也是一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的安静。
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和睡眼惺忪的男客人,照样觉得到处都是风清日朗的大好晴天。就在青远大声呼唤青蝉的时候,他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有把别人的事情听到耳朵里一般。也许他们不知道,那些在艺馨堂里,被鞭红蚁吸食骨髓而死了的人,都是江湖中各个门派有名的好手,他们的手下,都有很多弟子和追随者。
只可惜,也许这些有名的好手做梦都没有想到,此次跟着武林盟主上官剑城来栾凤阁讨伐青远,居然会这般毫无抵抗力的死去。所以他们死的很不甘心,所以他们到死都不能瞑目。
可是,死人毕竟就是死人,也只能是死人,死人是没有办法再像活人一样生活的。生活的前提,岂非正是需要活着?“活着”二字,说出来或者听起来,似乎都很简单,但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活人选择死去并不难,死人选择活过来,好像根本就不大可能。这不止是一种悲哀,也是很多不想活的人也不想死的原因。
青衣女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从艺馨堂里出来之后,便只是默默地坐在了床边,把胡琴竖在了角落里。脸谱被全部揭掉之后,露出了一张明丽而又干净的脸,而且比起寻常的女子,她稍微高一点的鼻梁和粗一点的眉毛,显出来有另一种罕见的风情。
正当这青衣女子回味着艺馨堂里发生的事情之时,响起了“当当”的敲门声。紧接着,只听一个女子清浅的声音,温柔地笑着说道:“意凉,我可以进来吗?”
这青衣女子,名叫意凉,也就是言靖公子口中的意凉公主。
“凤阁主请进。”意凉微微一笑说道,然后从床边站了起来,与凤九桑一起坐在了桌子旁边。
“意凉,你的胡琴拉的很不错啊!不是中原人士吧,从西域来的?”凤九桑笑着说道,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递给意凉一杯。
意凉接过茶杯,微笑着说道:“谢谢阁主。嗯,阁主猜的不错,我确实是从西域来的,所以,拉胡琴还算是可以。若不是我的胡琴拉得好,只怕阁主不会跟我做这个交易吧?”
“意凉你真会说话,如果你不会拉胡琴,我就算是想与你做交易,也做不成啊!众位客人都知道,青儿擅长的是拉胡琴,所以你只能冒名顶替青儿来拉胡琴。同时,这么混杂的场面,也是你刺杀言靖公子的大好机会,这不止是一个交易,更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合作。”凤九桑轻轻啜饮一口茶,继续浅笑着说道,“十天之前,你来栾凤阁的时候,我看你的样貌,就知道你不是中原人士,只是在中原生活有很长的时间而已,所以只有口音才这般像。”
“凤阁主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底细。”意凉笑着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你应该告诉我现场会出那么多事故的。你只是说,到时会有人大闹场子,我趁乱刺杀言靖公子即可。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竟然会有那么多人当场丧命。而且,还有一个古怪的老头放出了一对儿男女肚子里的鞭红蚁,让其余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意凉,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怕告诉了你之后,你心里会害怕。”凤九桑笑着,继续解释着说道,“果然是西域的来客啊,初见就知道那血红色的是鞭红蚁!现在,你已经代替青儿拉完了胡琴,只是却没有杀掉言靖公子,我们之间的交易,算不算结束了呢?”
“随便阁主怎么说吧,这确实也是我自己未曾预料到的。”意凉轻轻地说着,眼睛里似乎有着些许迷茫和悲哀,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本想杀了言靖公子的。只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