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阁主怎么说吧,这确实也是我自己未曾预料到的。”意凉轻轻地说着,眼睛里似乎有着些许迷茫和悲哀,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本想杀了言靖公子的。只是,在当时鞭红蚁肆虐、众人哀嚎一片的情况下,他居然飞跃到了朝凤台上,说要保护我。我心里瞬间觉得很温暖,但是想起了此次的目的,便狠下心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可是,当看到他的小腹流出血的时候,我的心感到生疼。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亲手杀了他。而且,在这之前,他还曾帮我挡了几枚暗器,在我戴着脸谱的情况下,也认出了我。我真的下不了手,我杀不了他。”
凤九桑看着意凉说话时痛苦不忍的表情,笑的更加坦荡了,然后缓缓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得说出来。其实,你来的那一天,从你说要刺杀言靖公子时的表情中,我就可以看出来,你是绝对杀不了他的,所以才放心地与你做这个交易。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在大家看来,言靖公子只是一个沉溺于栾凤阁之中的纨绔子弟,可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而且,他最近两年,都在带兵讨伐西域的古拉国。以言靖公子的兵法和谋略,他攻城略地,用时最多不过一年,而与古拉国的对战,已经持续了两年,这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再说,你做为西域来的女子,要去刺杀言靖公子,只怕不是为了家仇,而是为了国恨吧?”
听完凤九桑的话,意凉感觉很不可思议,她知道的真是太多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意凉才缓缓地仰起头,看着凤九桑,承认道:“阁主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古拉国的人士,而且是公主,从小在中原长大,便学了很多武功。父王渐渐年迈体衰,加上我又能武善动,所以就代他接了大丽国的战书,也是因为此,在战场上遇到了言靖公子。我也知道言靖公子用兵入神,若非他手下留情,只怕不到半年,我古拉国就彻底败北了。看着国家的百姓,还有为战事而发愁的父王,我才想出了这个不得已的办法。我以为,刺杀了言靖公子之后,也许我古拉国才能得救。”
凤九桑看着意凉,叹了一口气,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言靖公子对你手下留情的原因?你有没有想过,言靖公子死后,皇上再派去另外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若是这位大将心狠手辣,你的国民该怎么办?你又该如何救他们与水火?”
“我都有想过,可是我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我知道言靖公子对我有情有义,可是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抛弃我的国家和国民。”意凉公主说着,痛苦地捂住了脑袋,然后又慢慢地振作着说道,“为了我的父王还有族人,我一定得奋战到底。”
“好啊,既然你如此坚决,看在你帮我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同时,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凤九桑说着,拉起来意凉的手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杀了言靖公子,反正他正受伤后昏迷躺在床上,绝对不会是你的对手。”
意凉惊愕地听着凤九桑的话,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她自己心里也不明白,到底是想杀言靖公子多一点,还是想去看望言靖公子多一点。在意凉脑子中一片混沌之时,凤九桑已经牵着她走到了言靖公子的房间。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言靖公子还昏睡在床上,旁边坐着一个泪眼婆娑的女子,这女子正是弯弯。
都说女子无情,想来这一句话也应该是假的。若是谁说女子无情,也只能说明他未遇到多情的女子而已。女子无情,非但对女子极其不公平,更是对女子心灵的一种戕害。
凤九桑牵着意凉走到了床边,然后给弯弯使了一个眼色,弯弯便站起身来,默默地走了出去。这时,意凉才看清楚,言靖公子小腹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匕首被□□放在桌子上。可是,言靖公子却还没有醒来,他还闭着眼睛在床上沉睡。
意凉看着言靖公子苍白的嘴唇,眼里的泪珠直接在眼眶里打转儿,然后想伸出右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只是手还没有碰到言靖公子的脸颊之时,却退缩了回来。言靖公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都是她害的。
意凉的右手往后退却时,却撞上了凤九桑拿着的冰凉的匕首。凤九桑把匕首牢牢地塞在了意凉的手中,轻轻地说道:“现在,他正昏迷不醒,你可以杀了他。当然,我会帮你掩饰,不会告诉任何人说是你杀的言靖公子。所以,你大可放心地杀了他。”
意凉右手握着明晃晃的匕首,慢慢地往言靖公子的喉咙上靠近,当刀刃快要接触到言靖公子肌肤的那一刹那,意凉手中的匕首却猛地转向,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同时满脸泪痕地哭着说道:“不!不!我不要杀他!我这么没用,还是死了算了!”
看着意凉拿匕首刺向自己,凤九桑赶紧出手阻拦。与此同时,昏迷的言靖公子也迷迷糊糊做梦一般喃喃地唤道:“意凉公主……意凉公主……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意凉受到凤九桑的阻止,又听到了言靖公子的叫唤,手中的匕首便“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意凉瞬间失声大哭,捂着脸跑了出去。
过了片刻之后,凤九桑才看着言靖公子,清浅地笑着说道:“不用装了,她已经走了。而且,你犯规了。”
这时,言靖公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凤九桑,有些着急地说道:“我刚才叫出声,只是太担心她,怕她自杀而已,而且是说梦话,不能算是犯规吧。只是现在,她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自然会有人跟着她。”凤九桑微笑着说道,然后看着言靖公子,继续说道,“你明知道她会刺杀你,还不肯穿防护衣,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终于如愿受伤了,躺在栾凤阁的柔和宽大的床上,心里觉得舒坦了吧?”
言靖公子咧着苍白的嘴唇微微一笑,挣扎着坐起身来,满足地说道:“对我而言,很是值得啊!若不是流出这么点儿血,我怎么知道意凉也同样在乎我?我拿她对我的感情与我本身的性命做赌注,你看,还是我赢了。这点儿血,还是伤不了我的,至于躺在栾凤阁里休养这件事情,我可以酌情考虑着多给你送点银子花。”
“哼!”凤九桑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赢了又能怎样,两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古拉国,皇上正准备撤你的职呢!更可况,朝中有很多人觊觎你的位置,想要把你挤下台去,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只恨没有抓住你的把柄,若是他们知道古拉国的将领是一个女的,而且是意凉公主,只怕你和她之间的事情,瞬间就会被传的风风雨雨!”
言靖公子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奈地说道:“所以,还请凤阁主为我保密,我一定会尽快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嗯,希望你尽快处理吧。”凤九桑说着,也有些悲哀,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一种预感,过不了太久,栾凤阁也会面临风雨将倾、岌岌可危的局面,到时候别说没法护得你和意凉周全,只怕我自己会落得一个风雨飘摇的后果,也未可知。”
“别想这么多了,如果我和意凉能成好事,少不了你凤阁主的一杯媒人酒。”言靖公子勉强一笑,继续说道,“再说,青蝉不是已经进宫了吗,若她能日日高升,还愁保不住你一个栾凤阁啊!”
凤九桑摇着头,缓缓地说道:“我不好的预感,正是源于青儿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送青儿进宫,到底是对还是错。”
“放心吧,青蝉是心地善良的孩子,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言靖公子笑着说道,又慵懒地躺了下去。
“好了,但愿借你吉言。”凤九桑看着故作坚强的言靖公子,继续笑着说道,“你就别贫嘴了,好好休息吧,记得多给我交点银子。另外,你跟意凉成婚之时,别给我送什么礼物,也不要送什么媒人酒,能换做银子的都换作银子,我只喜欢银子。”
“财迷心窍了你!”言靖公子躺在床上,看着凤九桑调笑地说道。
“不喜欢银子的人,怎么开门做生意啊!”凤九桑笑着说道,转身往房间外走去。
不管栾凤阁是不是面临着人尽楼倾的危险,至少在目前,凤九桑手里还握着两颗保命丸,那就是言靖公子和意凉公主。在凤九桑心里,能利用的人,一定要及时利用,不然等到误了时辰,人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只是,青蝉,是不是能被她好好利用的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第二卷也结束啦!
心情很奇怪……
谢谢路过的各位,有没有人看,我都会继续写完。
即便再冷,我也不会坑。
感谢那些看到这几句话的人,爱你们。
、【072】 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宫女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这个道理本身并没有错,若是非得吹毛求疵地说它错了,它倒也不真的完全没有一点错。因为,世人再觉得神仙好,世人还是没有见过神仙的,世人再觉得鬼怪不好,世人也同样是没有见过鬼怪的。这本就是凭空而得来的意象,若再加以主观臆断的定论,岂不是非常不符合人类严谨求实的优良传统与美德?
神仙与鬼怪的存在与否,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言说的谜,所以其好与不好,人类还是莫要下定论才好。但是,有一种人活的比神仙还好,那就是皇帝;有一种人活的比鬼怪还不好,那就是百姓。什么玉露琼浆、丝竹管弦,什么严刑拷打、阿鼻地狱,其实这些并非只存在于天堂或者地狱,而是存在于人间,尤其是存在于集国家最高领导权于一身的帝王家庭,皇宫。
皇宫再好,也有人不想去,皇宫再不好,也有人想去。这本来是一个因人而异的相对问题,在不同的人眼中,皇宫的还与不好当然不能一概而论。而且,在那些进宫的人之中,除却想去与不想去的,剩下还有一种,那便是迫不得已而去的。因为某些非此不可的原因,她们主观上只得自己选择去皇宫,这样的人,岂非正是很迫不得已?
而青蝉,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很迫不得已的人,然后很迫不得已的进了皇宫。
这次选拔进宫的伶官乐队,总共有九个女子。说是伶官乐队,并非每个人都像青蝉那样有一种很精湛的拿手乐器,当然还有人是歌喉好,或者舞艺好,这样配合起来,才算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完美局面。
这么说,并不排除有能够玩得很好的乐器的女子,比如胥子丹。胥子丹自小学习陶笛,吹起来似乎并不比青蝉拉的胡琴差,毕竟青蝉学习胡琴,也只是区区七个年头而已。
不过,还有一种人,其实乐器、歌喉、舞艺这些都只是一般的水平,甚至样貌也是一般,但她还是能够跟着伶官乐队一起进宫了,因为这种女子有个很不一般的爹爹,和一个很不一般的家世。比如,户部侍郎金胜夕的女儿金香玉。金香玉之所以选择现在进宫,无非就是金胜夕想着在皇上选秀之前,能够让她提早结识一下皇上,这样,日后选中的机会也就会大一些。
看来金香玉进宫,也是一种迫不得已,而且表面上比青蝉还要更加迫不得已。
同来的九个女子,被安排在皇宫里一个稍微凋敝的院落里,名字叫做清秋苑。清秋苑里面有着上了岁月的房屋,和干净的院落,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有人居住的,与此同时,也能看得出来是很人烟凉薄的。
这么说,以前那些被选拔出来住在清秋苑里的女子,要么慢慢地爬到了更加繁华的鼎盛院落,要么直接被遣送出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出嫁了。这两条路,似乎也是那些女子迫不得已的选择,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的存在了。是以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清秋苑里虽然一直有人,但是却完全没有荣华富贵的热闹气氛。
按照以前的老规矩,这些新来的女子,是两个女子一间房屋,于是就注定有一个女子是落单的。而这个落单的女子,并不是别人,正是金香玉。因为刚来的时候,金香玉就一直在抱怨着说,她在家里自己住一间很大的房间,到这里之后,与别人合住这么小的一间房屋,她会失眠的。于是便给看守她们这九个女子的泥颜姑姑塞了很多银子,泥颜姑姑就把她独自安排在了一间房间里,而且还是最好的一间。
而青蝉,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等着别人都挑完同住的女子和看上的房屋了,最后剩下的一个女子和剩下的一间房屋,便是她的归所。就这样,青蝉认识了同屋的胥子丹,和一间最角落里冷清的房屋。青蝉反倒觉得,其实这样挺好,别人挑剩下的女子,一定是一个最害羞而不善于搭讪的女子;别人挑剩下的房屋,一定是最偏远而孤僻的房屋。
不善言辞的女子和偏离他人的房屋,岂不是青蝉正好需要的?反正青蝉此次进宫,又不是为了接近皇上,然后混出个贵妃当当,她所要做的,只是拿到《长生诀》的第三卷《编钟乐》而已。
青蝉与胥子丹的房屋,在院落的最边缘处,两边靠着长满青苔的青灰色围墙,感觉充满了一种与世隔绝的沧桑味道。不知不觉,应经来到这清秋苑里十天了。
这天,吃过晚饭一段时间之后,青蝉和胥子丹都还没有睡,老老实实地坐在房间里。为这个沧桑到神秘的院落,夜晚实在没什么好的去处玩耍或者乘凉,而且,泥颜姑姑也不允许她们在院子里到处跑。胥子丹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陶笛,青蝉随便翻着手中的一卷《诗经》。
正待胥子丹准备去睡觉时,却听见了紧急集合的钟声,并伴随着仇公公用尖细的声音卖力地喊道:“各位伶人,会书房集合!”
都这么晚了,突然临时集合,看来想在这么乏味的皇宫里熬过去一天,还真是有些不容易。
胥子丹便爱惜地把自己的陶笛放在了匣子里,然后起身走到了青蝉旁边,悄悄地往她手中的书册看去,见她正在看《蒹葭》一诗,忍不住用娇弱的声音轻轻地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