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月色从窗户上照进来,照到青蝉脸上的时候,她就只能默默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此时,白芷已经睡着了吗?他现在住在栾凤阁里,还是跟着小师父走了?他有没有想自己?还是想白薇更多一点?
那天,在西湖的凉亭里邂逅,尽管外面下着很大的暴雨,躺在他的怀里,便会感觉全世界都很温暖。那天,在南无王府的宴客厅里,与他合奏的一首《胡琴曲》,尽管蕴含着杀意的消长,还是充满了绵绵的情意。而后来,在南无王府浣流涟的虞美人院落里,差点把命搭送进去,等出来之后,他却得了失心之症,他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情之为物,不该以忘却而结束,所以自己才来到这深宫里,以求尽快拿到《编钟乐》,但愿他能重新忆起所有的感情。也正是为了来到这深宫里,才错过了今年的生日宴会,在生日的前两天,跟着太后选拔的伶官乐队一起来到了这个清秋苑。
生日那天,爷爷去栾凤阁了吗,他是不是又给自己买了好吃的冰糖葫芦?当他没有见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感觉很难过?那天,小师父肯定是去了的,只是,他会送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礼物呢,该不会是一首胡琴曲子吧?九姐姐呢,在她那里住了两年,这么一离开,没有了自己的胡闹与喧哗,她会不会觉得很不习惯?
青蝉幽幽地想着,不自觉地留下了两行清泪。
感情这种东西,真心不好惹,一旦惹上了,稍有不如意,便会有潸然泪下,甚至肝肠寸断的感觉。生活尘世之间,便是尘缘未了。未了的尘缘,岂非就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感情债?只不过感情债这种东西,除了痛苦而难过,也有甜蜜而幸福的时候。比如,爷爷把自己驮在背上,小师父把自己抱在怀里,九姐姐牵着自己的手,还有,白芷揽着自己的肩膀。
正待青蝉回忆着感情债的妙处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清冷而又凄厉的歌声。与其说是歌声,不如说着长啸之声,因为它完全没有歌曲应有的韵律和美感,只是长长地嘶叫着,从深深的喉咙里吼了出来,像是夜里出来散步的狼一般寂寥地嚎叫。
青蝉听着这凄清冷厉的长啸之声,觉得很不舒服,便蒙上了被子,把头缩起来。可是,这清厉的啸声,还是直接往青蝉的耳朵里传来。前几天夜里,青蝉也会经常失眠,但是当时并未听到这么冷厉而毛骨悚然的啸声,为什么今晚突然就有了?
青蝉觉得蒙上被子,丝毫不起阻挡这长啸之声的作用,索性又把头探了出来,然后倾耳认真地听这啸声。啸声除了声音尖锐,发出恐怖的感觉之外,里面似乎还掺杂着很多说不出的冤屈,似乎是由一个女子发出。
青蝉一直都知道,深宫里向来都会有很多冤死鬼,犹如恒河沙数一般。这么多闲事,不该由自己来管,再说自己根本也管不过来。更可况,自己进宫,只是为了找《编钟乐》,而不是来管这些闲事的。等等……这女子尖锐的长啸之声,会不会和《编钟乐》有关?
青蝉把这么毫不沾边的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之后,突然就对这女子的啸声来了兴趣。正当青蝉准备下床走出去一探这啸声的根源时,却见窗户外面一闪而过一个黑色的人影。
这个人影放大而扭曲地显映在窗户纸上,显然它本人离这间房间有一定的距离。而且这距离,似乎还不近。
为了《编钟乐》,为了白芷,青蝉心一横,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快速地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子时左右,圆圆的月亮升的很高,金黄色的光辉,铺洒在了整个院子里。夜晚的清秋苑,虽然还是那么冷冷清清,但是多了几分宁谧而悠凉的感觉。
八月中旬的夜晚,天气已经慢慢转凉了,走在安静的院落里,青蝉还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因为出了房门之后,那女子冷厉的啸声便听得更加清楚,更加刺耳了。只是依然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且,刚才晃动在窗户上的黑色人影,此刻又去了哪里?
青蝉便循着这啸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安静的院子里,只听到自己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青蝉一边琢磨,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突然间,在慢下来的一刹那,青蝉才意识到后面还有另外一个脚步声。因为那脚步声一直跟从自己之前的步调,所以之前并没有听到另外那股声音,是以这猛然间停下来之时,才发现自己被跟踪了。难怪刚才会觉得自己的脚步声比平时有点重,青蝉还以为自己是几天没练功,轻功退化了。
青蝉站定后,身后人的脚步声却没有站定,它依然不紧不慢地向青蝉走来。青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头大声说道:“子丹,你看到那只该死的老鼠往哪里跑了吗?”
青蝉说完,才胆敢向这个跟踪自己的人看去。原来,它竟然是泥颜姑姑,而且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
青蝉看到跟在自己后面的人是泥颜姑姑之后,赶紧笑吟吟地说道:“泥颜姑姑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子丹呢!刚才我在房间里睡觉,被一只啃食东西的老鼠吵的睡不着。等我下床准备整治它一番时,它却从门缝里挤着窜了出来。我便跟着它跑到了这里,顺便赏赏今晚很不错的月色。怎么,泥颜姑姑你也没睡,出来赏月啊?”
青蝉笑吟吟地说着,伸手指了指天空中挂着的一轮皎洁的月亮。月亮上面的桂树,还能看得很清楚,只是看不见砍树的吴刚,也看不见抱着玉兔的嫦娥仙子。
“回去睡觉。”泥颜姑姑板着脸冷冷地说道,并没有看向青蝉。
“是的,泥颜姑姑。”青蝉笑笑地说道,转身往回走去。
那个发出凄厉啸声的女子是谁?刚才窗户上的黑色影子又是谁?泥颜姑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
显示出来吧亲
、【074】 百姓眼中的大丽国皇上
世界上活的最好的人,是皇上。这句话说出来,大概是不会有人反驳的,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是对的。可是大丽国的皇上,似乎活的并没有百姓们心中想的那么好。
百姓们想象中的皇上,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骄奢淫逸,而大丽国的皇上,却是在鸡鸣三声的时候便已经衣冠楚带了。百姓们想象中的皇上,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求仙问药,而大丽国的皇上,虽然同样是夜半虚前席,但幸好他问的不是鬼神,而是苍生。
鸡鸣之时,多半人家都已经熟睡,而皇宫的朱雀宫里,却仍是烛光摇曳的景象。从白色的窗户纸向内看去,显出三个清晰的人影,分别坐在桌案的两边。桌案的右边,坐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有些稚嫩的面庞,眉宇之间却含着无可犯上的尊严,以及江山在握的信心,自有一股雄浑的气势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大丽国的皇上,何以梵。
桌案的左边,则坐着两个头顶光秃的和尚。其中一个穿着灰色的僧袍,面容五官看起来犹如刀刻,身影也是极其瘦削。另外一个穿着白色的僧袍,白白胖胖的五官堆积在脸上,让人感觉他时时刻刻都是在笑着的。
这个瘦削的和尚,正是在蟠桃山庄门外大树下扫花的灰衣和尚,而这个胖和尚,自然便是他的师弟,花和尚。
在众人都睡了的情况下,灰衣和尚、花和尚却与何以梵,三人坐在桌案边说话。和尚与皇上之间的对话,但愿是不问鬼神问苍生。
“许久不见,今夜突然相邀,朕确有急事与二位上师商讨,是以冒昧打扰,还望二位上师见谅。今见二位上师鹤发童颜,神采奕奕,想来是别后安好?”何以梵微微一笑,对灰衣和尚与花和尚致以最基本的礼数。
“承蒙皇上厚爱,老衲与师弟二人安好。”灰衣和尚说着,与花和尚一起对何以梵鞠躬行礼。
“朕自三岁父皇驾崩之时登基,而今已坐帝位十三年。在这十三年里,若非有二位上师的辅佐,只怕早已被人取代,二位上师的无量功德,朕自然不敢相忘。但是十三年前初始登基之时,四方兵荒马乱,而朕年纪尚幼,不能亲自打理朝政,母后便依二位上师之言,启用南无敬亭为平抚大将军,授以兵权,四处压制连绵起伏的战乱。初时,南无敬亭兢兢业业,屡创战功,朕心感宽慰,觉得稳坐江山终于有望。而最近几年来,南无敬亭似乎有些拥兵自重,在朝堂之上,亦敢公然违抗朕的言语,让朕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下不来台。朕以为,南无敬亭是司马昭之心,几近路人皆知,所以想听听二位上师对此事有何高见?”何以梵慢慢道来,言语之间无不充满了忧虑。
“老衲觉得,南无敬亭初时实有远大的抱负,而且深谙兵法之道,在当年急需人才平反战乱的情况下,才大胆地向太后举荐了他。而随着他兵权日重,竟渐渐显露了谋反之心,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也不能说是他个人的问题。假使当年皇上赐兵权与其他人,今日的后果,也同样会是如此。凡骁勇善战的大将,多半都会有凌云之志,一步一步走到顶级的位置之后,心态便会日益膨胀,想要有更大的作为。而这更大的作为,似乎只有称王称帝了。若是他的爱国之心与忠君之道不足以压制他的野心之时,他便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这也是千百年来王朝覆灭轮换的常例。而南无敬亭,此时已经达到了手可遮天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所缺乏的却正是忠君之道。是以皇上的忧虑,老衲也深能理解。”灰衣和尚淡淡地说道,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行礼。
听完灰衣和尚的剖析,何以梵紧皱的眉头并未解开,继续忧虑地说道:“上师说的道理,朕不是不明白,只是这个千古的难题,朕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否则,朕非但对不起母后对朕的栽培,也对不起二位上师对朕的辅佐,更对不起全国黎民百姓对朕的信任。”
“嗯。”灰衣和尚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淡淡地说道,“也许南无敬亭的勃勃野心,确实是蓄谋已久的。老衲得知,自从当年他得到重用之后,便开始打入各个关卡,江湖上化名为‘老爷’。继续用自己的亲信换掉了原来的官员,然后为他敛取大量的钱财。尤为甚者,当属阳春城的州府大人罗袖风。阳春城地处中原,土地肥沃,本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罗袖风便打着各种名堂向当地的百姓征收徭役赋税,并且使用各种手段吞并当地有名的富商,囤积起来的钱财,全部都交给了南无敬亭。南无敬亭后来又依罗袖风之谏,用这些钱财建造一处巨大的山庄以囤积钱财,并暂时交由罗袖风打理。这个山庄,便是蟠桃山庄。蟠桃山庄的选址,是在深山古林之中,颇为偏僻,很难被人发现。但是深山古林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别人见了,自然会觉得奇怪。于是为了掩人耳目,蟠桃山庄外表建造得很是简朴,并找来了老衲与师弟去坐守山庄,对外只作寺庙的模样。而山庄里面其余的那三百名和尚,却全部都是南无敬亭的精锐士兵,各个勇猛无比。而且他们对南无敬亭忠心不二,于是剃掉了头发看守蟠桃山庄里的钱财,并且随时监视老衲与师弟、还有罗袖风的一举一动,然后随时回禀给南无敬亭。”灰衣和尚眼神渺茫地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语气平淡地说道。
何以梵听完灰衣和尚的话,右手轻轻地摩挲着下巴,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这些事情,还劳上师为朕多加操心。朕深处庙堂之高,很难顾及江湖之远,而各地的那些官兵,朕又不知多少是南无敬亭安排的眼线,是以不敢轻信。”
“当年,南无敬亭以为罗袖风失去利用价值之后,本欲杀了他以灭口。后来,竟然无意中得知罗袖风与卓三郎离奇的父子关系,便想要用罗袖风来威胁卓三郎。是以在卓三郎救走假死的罗袖风之后,又被人半路劫走。老衲虽不知那个劫走罗袖风的人是谁,但也能猜测到他是南无敬亭的人。因为近年来,卓三郎还在江湖上有走动,而且所做之事,都是偏袒南无敬亭的利益。”灰衣和尚淡淡地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继续说道,“只恨老衲无能,在这七年的查探中,并未查出罗袖风被南无敬亭关押在何处。”
“上师不必自责,南无敬亭那只老狐狸,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但是慢慢的,还是会露出狐狸尾巴的。朕相信,我们终是能够收拾掉这条老狐狸的!”何以梵两眼精光一聚,狠狠地握紧了两只拳头,坚毅地说道。
“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花和尚听何以梵和灰衣和尚言中的忧虑,继续宽慰地说道,“南无敬亭最近,已经在渐渐地露出马脚了。他的爪牙之一,听戏楼的老板戏老六,因为不听他的话,被他杀害了。而现任的老板园春,只怕更加不会听他的话,任由他的摆布控制。戏老六虽说不上对南无敬亭卑躬屈膝,但凭着听戏楼的生意,这些年还是为南无敬亭收来了不少钱财。更何况,南无敬亭是与大丽国首富韩式和联姻,想缺钱花,那都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南无敬亭弄来的这么多钱财,都藏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全部招兵买马、储存粮草了?”花和尚说着,眯着眼睛严肃地思考着,既不是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也不是两眼精光的模样。
看来,皇上就是皇上,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连花和尚这般胡闹的人,在皇上面前,也温顺的像一只猪一样。
“不会的,南无敬亭绝对不会这么急着把钱换成行军打仗的必需物品的。钱财放着,别人顶多觉得他富有,不会有别的意见。而精炼军队、囤积粮草的事情传出来,朕完全可以给他一个造反的罪名,将他打入天牢。而以南无敬亭的深谋远虑,他自然懂得此节,所以,他的钱财现在都还是钱财,不到水到渠成之时,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何以梵悠悠地说道,肯定地摇了摇头,言语里的忧虑,并没有减轻多少。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花和尚似乎有些兴奋,继续快速地说道,“我发现,最近栾凤阁与南无王府似乎有了很大的过节。上个月,栾凤阁的阁主凤九桑派一个戏子打入了南无王府的内部,想要探知南无王府的秘密,我当时也趁乱混入了其中。虽然未能找到南无敬亭谋反的真凭实据,却无意中发现了凤九桑与南无彦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