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先生也住在城南,就在碧凤坊旁的珍珠坊中,李淳绕过两个街口,找个街坊问明路径,一路朝着这位老先生的家行去。
穿过一座小桥,沿着河边走了一小截,又转进一条逼仄的小巷,果然找着了古宅。
“想不到一介知名的品剑师,竟然住这种地方!”
李淳啧啧叹了两声,早就听说古松鹤这位老先生生性耿直,两袖清风,却不想窘迫至此。
这条小巷子里的房屋都年久失修,古宅的木门斑斑驳驳,有了无数的裂痕,墙上的青砖也有不少已经碎开,屋顶檐瓦破碎,也不知道该如何遮风挡雨。
这虽然是市中心黄金地段,但是居住环境比起李淳那两间破茅屋还要差点。
“请问古先生在么?”
他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门,生怕用力过度把这木门给震塌了。
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轻启,却见一个长得像猫一样的年轻人捏着鼻子开门,一见李淳,立刻用匆匆奔了回去,在阴暗的堂屋下首一处蒲团上坐下。
“古老尚未回来,你稍等一会儿吧!”
大概是因为鼻子被堵住的缘故,那年轻人瓮声瓮气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就低头再不开口。
李淳怔了怔,目光在那年轻人身上一瞟,只见他锦衣佩玉,显然是贵族子弟,心中一动,便也明白。
古老先生毕竟隐隐是庆丰城中所有品剑师的前辈,即使是贵族,也希望得到他一句好评以提高身价,如今寒露之会在即,他们自然更是重视,亲身到访,也不奇怪。
“原来跟我是一样的目的……”李淳想通了这一点,嘿嘿一笑,当下就挨着那年轻人,捡了个蒲团坐下。
在李淳打量那年轻人的同时,那年轻人也在看着他,见他衣衫寒微,皱了皱眉头,当下悄悄地又挪远了些。
李淳浑作不知,笑着拱了拱手,“在古老宅中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在下乃是清灵馆阁李淳,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那年轻人听李淳跟他搭讪,眉头皱得更紧,没奈何只好放下了捏住鼻子的手,也回了一礼,“在下元信……”
只说了四个字,他就赶紧屏住呼吸,面色变得甚是难看。
“姓元……”
李淳脑筋一转,微微点了点头,庆丰城中大大小小的贵族不少,不过姓元的似乎少见,只有巡城指挥使元十方一家,乃是从关外迁来,有异族血统,才会用这个姓——看这少年高鼻深目,形容与一般人不同,看来与那元十方应该是有点关系。
只是他的举动怪异,李淳觉得有些奇怪,他吸了吸鼻子,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苔味,这人老是捂着鼻子作甚?
第三十一章 怪癖
“元兄,莫非身体有恙,还是我身上有什么臭味,何至于一直掩鼻?”
元信瞪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跟他多说话,但是在古老家中又不能失了礼数,心中早就恨得牙痒痒。
“此……此地异味甚重,在……在下自幼好洁,受不得异味,所以才掩鼻,不关阁下的事……”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说话间吸入的空气又让他极为难受。
“原来如此!”
李淳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暗骂,“原来是洁癖,这些贵族子弟也当真怪异,既然受不了,那何必来此?”
他们贵族子弟,自有一干人等在后吹捧,何必硬要来找古老,看他这副作派,说不得还要碰了钉子。
心中虽这般想,李淳表面上还是笑容和煦,“那可真是委屈元兄了——唉,这蒲团原本该是白色,如今却变成了土黄色,想必也是许久没洗了……”
他话还没说完,元信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腾地跳了起来,连退几步,靠在墙上,惊魂未定地瞅着那个蒲团,脸色早已惨白。
“古老家徒四壁,这墙上也不曾粉刷,砖缝之间,也不知道有没有蟑螂……”
“啊——”
元信尖叫,喉头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赶紧离了墙壁,双手不住地向后翻拍,好像是见了鬼一般。
“这地上虽然铺了砖,但年久未曾修葺,蛇虫鼠蚁生活在其下,也是难免的……”
元信越是这样,李淳倒越有逗弄他的兴趣,此人可以屏息站起,远离墙壁,但总不能离地腾空吧,这叫他怎么办?
他饶有兴致地瞧着脸色难看至极,手足无措的元信,不觉好笑。
似乎是为了佐证李淳的话,从地上的砖缝之中,陡然钻出一只硕大的黑蚂蚁,耀武扬威地晃了晃头上的触角,坚定地朝着厨房的方向爬去。
“混账!给我去死啊!”
元信终于崩溃了,陡然腾身而起,不知何时已然抽剑在手,只见剑光一闪,地面上的那只蚂蚁被绞成粉末,他旋即在空中一个翻身,竟是又跃高了几分,口中轻叱,一剑冲天!
咄!
只听一声闷响,元信手中长剑,轻轻巧巧刺入了屋顶房梁之中——他大概是不敢太过毁损古老的房子,大约只刺入了三分,旋即以手指搭住剑柄,竟是悬空挂在半空之中!
“好轻功!”
李淳虽然瞧不起这个有洁癖的贵族子弟,但是见他露出这么一手,也不由得心中震骇。
元信这把剑青光隐隐,显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剑仅仅刺入梁木三分左右,这悬挂之力大概也就勉勉强强能够将这剑挂住不掉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如今这剑柄之上,可还挂着一个百多斤的活人!
如果用以前学生时代曾经学过的力学尝试来计算,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的轻身功夫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之境。
“贵族之中,果然是有着种种秘传啊……”
在清灵馆阁中,李淳当然也学过一些大路货的轻功,无非是让人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罢了,想要飞檐走壁尚属难能,何况是像这么神异的本领,更是无从想起,这起码得等他修为提升,到了三四级剑客之后,才有可能导引内力,勉勉强强能够做到。
对面挂着的元信,绝对不可能已经是三四级的剑客,看他的年纪,应该也是尚未参加科举,不可能取得剑道的级别,他能够做到这一步,必然是贵族之中的秘传功法。
李淳心中一阵羡慕嫉妒。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这种傻瓜也能得到这样的功法……”
他叹了口气,正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位贵公子更狼狈,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威严的老者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古老先生出门回来,却见到一个少年掉在自己家房梁之下,难免是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上吊,这才放下心来。
他为人耿介固执,有关剑法的评价绝不会更改,有些人求到他门上寻死觅活,他也不可能变通,不过真要有人吊死在他家,他也会觉得晦气。
李淳一见古老回来,连忙行礼,笑道:“古老,晚辈与这位元公子一见如故,他正在向晚辈展示他的轻身功夫,惊扰古老之处,还请恕罪……”
元信吊在空中,脸涨得通红,赶忙手腕一抖,半空中迅捷无伦的收剑回鞘,落地行礼,尴尬不发一言。
——李淳分明看到他的左右脚还在不断交换起伏,显然是对站在这肮脏的地面上还是不太习惯,不由暗笑。
“哦……”
古老先生点了点头,刚才元信那一招轻身功夫确实不凡,他对其失礼之处,倒也并不在意。
“这是你所创剑法当中的小飞式吧,你练得不错,已有了几分老辣的气象,就凭这一手,在寒露之会上也足以表现了,不必担心。”
元信是几天后要参加寒露之会的贵族子弟之一,他来找自己,古老先生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为人耿直,并不是愚蠢,走后门私下加分,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同样会给一个公允的评价。
元信听到他这句话,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喜色,犹豫了半天,又咬牙开口。
“古老,晚辈今日此来,是想让古老品题我新创的几招剑法。”
“哦?”
古老先生不由得一怔。
贵族品剑之会的内幕,他可是清楚得很。
与一般平民不同,大部分的贵族子弟,除非太过骄纵或是愚蠢,大抵都是从小开始习剑学道,得到最好的培养和教育,有着更好的资源和点拨的情况之下,贵族子弟在同样年纪之时,能够取得比平民子弟高得多的成就。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的少年天才,都集中在贵族之中的原因。
当然,起跑线虽然领先,未来到底如何,却还是要看各人的资质,平民之中崛起的剑道高手,也同样不少,而贵族之中的天才成年之后成就平平的,也甚是多见。
这个元信,今年刚满十四,正是弥天世界的成人年龄,在庆丰城的贵族子弟之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天才。
实际上半年之前,他已经创出了一套纵横十九道剑法,总共一十九式,变化诡谲,本来可以参加清明之会以求扬名,但他父亲元十方却是压了他半年,让他将这套剑法更加完善纯熟,到寒露之会再行出道。
这剑法出自他手,更由他们府中的教习打磨修正——这在贵族子弟之中司空见惯,已经算是常态,不能算是作弊了,即使耿介如古老,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此时,这剑法已经渐趋完善,四品评不上的话,五品总是没有问题的。
在庆丰城这种地方,即使是天才云集的寒露之会,能够拿出一套五品乃至的四品剑法,不说技惊全场,至少也能够得到一致的赞扬,日后的仕途也会一直伴着好评,元信居然在大会即将开始的几天前,又另创新剑法冒险?
这就让古老有些迷惑了。
第三十二章 怪异剑法!
“元信,你那纵横十九道,至少是五品剑法,若是表现良好,甚至可以踏足四品,在寒露之会上怎么也不算差了,新创的剑法,难道能够超过之前不成?”
说实话古老先生是不信的,纵横十九道很有可能被评为四品剑法,四品之上,就是所谓上三品之剑,那哪是普通人所能碰到的?
大部分的剑客高手,出道之时,能创出四五品的剑法就很了不起了,能够以上三品的剑法出道的剑客,未来的成就都是不可限量。
就像如今天下名气最响的天下谪仙白轻衣,当初在匡山书院学剑的时候,正是以创出一套三品的剑法“古风大雅”而名动九郡,从此一路恣意汪洋,直到舞剑御前,得谪仙之名!
四品以下,评价甚是宽松,但想得到四品以上上三品的评价,却是卡得极严,除非是有极具说服力的表现,否则的话,任何品剑师都不会轻易给出上三品。
以古老的看法,元信自然是应该将精力投注于纵横十九道剑法之中,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能够保证四品的话,纵然在寒露之会中不是第一,那也至少是第二。
“那……那是因为……”
元信咬了咬嘴唇,“她……她的剑法,远超我纵横十九道,只……只怕要进三品……”
“她?”
古老微微一怔,李淳竖起了耳朵,心中却是震撼不已。
自己还在为六品的剑法沾沾自喜,这边怎么就动辄五品四品,还有三品剑法?难道说贵族和平民之间,当真有这么大的鸿沟?
“你说的是大小姐?”
古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摇了摇头,“纵然她天资卓越,想要创出三品剑法,只怕还是难能,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不……”
元信露出了倔强的神气,他打断了古老的话,“古老,你就先看看晚辈这几剑吧……”
他将手一抖,长剑再度出鞘,咬牙退了两步,脊背也挺得笔直,在古老面前,他似乎是强行克制了他那洁癖的坏毛病,至少现在没什么奇怪的表现。
“好吧。”
古老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我这里地方够么,可施展得开?”
古老的屋子狭窄,随便动几步就要撞墙。
“够了,我……我这剑法不全,只是几个残招,古老看个意思就是了……”
元信脸更红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浑身微微颤抖。
“哦?”古老更是大奇,这种情形更是古怪,他难道觉得自己几招残招剑意,就能比得上精打细磨的纵横十九道剑法,古老的好奇心,也不由得被勾了起来。
“那就开始吧!”
元信瞥了李淳一眼,似乎还打着要清场的主意,但也知道古老绝对不会支持,反正他这几招残招也不怕被人看去,当下咬了咬牙,忽然以剑护胸,剑光轻抖,幻作一片迷蒙。
出剑!
只见他手臂不知怎的突然一缩,反身扣剑,左臂扬起,剑尖竟是诡异地从腋下穿出,旋即一夹,身子滴溜溜一转,竟是以左臂夹住剑刃在身周横扫了一圈。
“这个……”
古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如同顽童一般的招式就是元信认认真真说新创的残招,正自惊异间,忽然见他又倒翻了一个筋斗,以手撑地,长剑被他抛向半空,脚尖一勾,正中剑柄,长剑就如电光一般,朝着李淳急射而去!
“啊哟!”
李淳没想到自己看热闹也会被牵涉其中,只见这剑来势凶猛,一时躲闪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剑尖袭来,心中叫苦不迭。
“难道我的剑圣之路,就这样莫名其妙终结了么?”
“早知道这小子不是好东西,没想到戏弄了他两下,他竟然下此辣手!”
他心念电转,却见这剑光射出之际,忽然被元信的脚腕又是一拨,陡然转向,速度更快了几分。
这时候元信又一次翻身站直,手脚齐出,以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停地拨弄着那在空中的长剑,每拨弄一次,剑光的速度就快了几分,却偏偏不离他身周三尺,一时之间,让人目眩神迷!
如果让他这么不停地拨动下去,那剑的速度能够提升到什么程度,简直不可想象!
可惜,似乎是因为不够熟练,在迅捷无伦地拨动这长剑十五六次之后,元信终于有一次失手,使力略有偏差,长剑未曾转向,而是终于激射而出,噌得插入了青砖墙壁之中!
这一次长剑射出距离李淳还有三尺之遥,但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这小王八蛋,是故意的吧!”
李淳恨得捏紧了拳头,但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古老先生的神情肃然,皱着眉头瞧着那插在墙上的剑,剑身插入半尺有余,剑柄犹在震动不已,可见这一剑的威力。
既快且强!
若是这一剑,当真能够控制如意的话……
那岂不是三尺之内,杀人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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