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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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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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威破空,令仓促凝聚起来的佛首顿时破开道道裂纹。

这一拳,必将重创卓王孙。

这一剑,却也将重创对手!

冲天豪笑响起,拳威陡然强了一倍有余,如毒蛇一般紧紧追咬着卓王孙。为了这一拳,他足足等了三年。这一拳,必须要中!

两败俱伤的结局,无可避免。

突然,一阵沉闷的雷声在头上响起,碎屑凝聚的佛像,顿时消散。海水猛烈倒灌,巨大的海底洞府在瞬间瓦解。

轰然巨响,如天地崩催。

茫茫紫气带起的拳威,在触及卓王孙之前,竟被一块巨大的落石挡住!

那块落石骇然正是从洞府顶端坍塌的岩礁!

石块巨大,竟足足有一丈见方,宛如一座小山,从数十米的高空急坠而下,威力又岂是人力可以抗衡!

紫气崩散,洞府中石屑横飞,搅成浑茫一片,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纵然以这一拳之威,仍无法完全消解那落石的力道,落石只略略更改了方向,坠向一旁,将地底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紫气一顿,一声怒喝传来,刚猛的影子冲天而起。

虬髯客。

他震骇地看着海面。

十二艘红衣大炮,正轰隆隆地向这边开着火,兰丸正一脸兴奋,对他大叫大嚷,那些神鳌船见他突然出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暂时停住了炮火。

虬髯客转身。

卓王孙衣剑萧然,脸上似笑非笑,冷冷地看着他。

他苦心筹划,在卓王孙防备最脆弱之时施加的暗杀,竟然被这几枚炮弹莫名其妙地破解了。

如果炮弹早一些打过来,卓王孙必定会分神。

如果炮弹晚一些打过来,他的偷袭已经得手。

无论哪种情况,卓王孙都必死不可。但现在,他却连卓王孙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

虬髯客望向苍天。

莫非这就是天意?

卓王孙身子缓缓落下,目中充满了讥嘲。

“王爷。”

三年不见,他仍然喜欢用这个称呼来叫他。

虬髯客默然。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了。

他似乎想起了他手握天下兵马,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威风。但此时,都已变成了镜花水月。

不错,那时候,他官拜天下兵马大元帅,人人称他为吴越王。

而今,不过是海上一草寇而已。

机关算尽,却是一事无成。

他目光凌冽地看着卓王孙。这片海,是那么寒冷。

“要杀我吗?”

卓王孙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

水纹澹荡,一朵朵莲花从海波深处浮起,在他面前组成一座桥,笔直地向南海延伸过去。

前方,便是神仙洞府,不由凡人通过。

卓王孙举步向浮桥中走去,再不回头。

“杀你的人,已经来了。”

虬髯客回首。旌旗蔽天。

十二神鳌船缓缓航行,将这座礁石全部围了起来。神鳌船后,是上百艘战舰。兰丸逃走后,飞云城迅速被攻占。杨继盛率领三千士兵善后,杨逸之、黄衣使者督率着其余的战舰,追袭而至。

海风劲急,吹动着虬髯客的衣袖猎猎作响,他一时静默不语。

他已被团团围住。

杨逸之望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惊容。

“王爷?”

虬髯客虽早有准备,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仍然忍不住微微抽搐。这是今日,他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从他生平最大的两个敌人口中。

他淡淡笑了笑:“不错,我就是昔日的吴越王,今日的虬髯客。”

“昔日虬髯客见唐太宗神采惊人,一见之下,便知自己无法与之争雄于天下,乃避走扶余国,另成事于海上。我今日不过效仿古人,是以改名虬髯客,不再踏足中原。杨盟主却不可放我一条生路吗?”

杨逸之淡淡道:“非我不能放,请王爷为黎民三思。”

虬髯客大笑:“黎民?不能事明主才是黎民最大的不幸!吾乃明主!”

他踏上一步,傲然笑道:“别看你甲兵数万,战舰百艘,我可令你顷刻成灰!”

天地风云倏然变幻,似乎随着他这句豪语而震惊。

虬髯客厉声道:“旗来!”

兰丸肃然,恭恭敬敬地将紫旗奉上。虬髯客冷笑道:“此乃南海观音亲赐的兜率紫火旗,一旦舞动,龙火上卷,一切皆为劫灰。我授此旗,还未曾施展过。今日就拿你大明官兵,来祭此旗。”

说着,他猛然将旗一举,在空中烈烈展开!

杨逸之猛然想起,飞云城头,兰丸用此旗召唤出无数海中伏兵,自爆攻击战舰,令几十艘坚固的战舰顷刻沉没。这面兜率紫火旗的威力当真非同小可!

他连忙挥手,示意大家戒备。

那些明朝官兵及武林群豪也都忆起方才的情景,脸色大变,纷纷张起弓箭,只等海波中窜出妖人,立即就万箭将他洞穿,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战舰!

虬髯客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若是这种防备就能阻止得了兜率紫火旗,南海观音又怎会亲手将它赐给自己。他清晰地记得,南海观音郑重地吩咐他,不到危急存亡的关头,绝对不能施展这杆旗。他的武功有多高,南海观音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吩咐,那必然是因为,这杆旗的威力,绝非常人能够抵挡!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当海底龙火烧灼在舰船上时,大明官兵所发出的惨叫声。然后,他将踏着血泊,反败为胜。只要歼灭这些船只,他立即就能收拾残余,攻下镇海城。虽然伤亡惨重,但他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根本。

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豪迈。

然而,海面上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虬髯客跟大明官兵全都紧张地等待着,等待一场灾劫的到来。

兰丸悄悄伸出手,勾了勾虬髯客的衣袖。

“大人……我,我已经用过旗子了。”

虬髯客脸色立即惨变。兰丸畏缩地躲避着他眼中的怒火,分辨道:“我……我只是想替你打一场胜仗……”

虬髯客目眦欲裂。他恨不得抓过这个废物,一把将他撕成粉碎。

兰丸步步后退,一直退到礁石的边缘:“他们,他们有妖法,怪不得我……”

虬髯客深深吸了口气。

他爆发出一阵豪笑:“真的是天亡我么?竟令我倚重如此弄臣!”

兰丸脆弱的自尊受了伤,叫了起来:“你当年不也被他们打败过么!”

虬髯客冷凛凛的目光扫了过来,令兰丸不由得一窒。虬髯客随即抬起头,目注杨逸之:“传闻盟主风月之剑天下无双,就连华音阁主也未必能挡得住。我今日修习大风云掌,自谓颇有所成,就请盟主为我试掌如何?”

说着,他袍袖猛然鼓了起来。海风凌厉,陡然将他双袖涨大。茫茫紫气中,虬髯客倏然一声大喝,身子冲天而起!

掌风龙卷般从他袖中猛然鼓了下来,海面像是被炮弹击中了一般,巨浪逆卷,直拍四丈余高!虬髯客双掌鼓动,真气催动连天巨浪,向大明战舰猛然砸下!

大明官兵大吃一惊,没想到此人功力居然高到了如此境界,竟隐然已与天地合,居然能驱动海涛之力!

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虬髯客如海神一般猛扑而下,带起丈余高的巨浪,拍在舰队之上!

他的身形,已隐没在风涛之中,就连杨逸之那样的修为,竟无法锁定他的所在。杨逸之脸色一沉,将相思护在身后。

只要他在,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半分。

山海动摇,水如龙吟。

巨大的海啸渐渐渐止息。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这一击,竟令紧逼的大明舰队,齐齐后退了整整三丈!所有士兵看着虬髯客的目光,都充满了惊惧,竟无人再敢靠前。

他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执虎符而号令天下的王者,无人敢逆视。

兰丸几乎忍不住要鼓起掌来。

紫影闪动,虬髯客依旧淡淡站在礁石上,却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概。

他的掌中,瑟缩着一个人。

黄衣使者。

虬髯客方才一掌,不但击退了大明舰队,而且成功避开了杨逸之,将黄衣使者擒到手中。

——莫非他早就看出,黄衣使者才是大明军真正的指挥?

他轻轻抖袖,黄衣使者落在地上。

虬髯客微笑:“公主。”

杨逸之骇然变色。这位黄衣使者,竟然是大明的公主?

这怎么可能?

黄衣使者抬头,他的脸色蜡黄,目光远远望着他,却突然露出了一丝调皮之色。

那一刻,杨逸之猛然醒悟,这位“黄衣使者”,必定是永乐公主。

但公主怎会屈尊隐身,来到军中,或明或暗地帮助他?

若没有公主,老父杨继盛必然被当作牛马对待;若没有公主,他纵然聚合两千武林豪客,亦无法对抗倭寇,更不可能取得如此大捷。

为什么?

虬髯客淡淡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笑了笑,手指拂过黄衣使者的脸。一层层的黄粉,在他的掌风中滑落。一张娇媚而微带倔强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大明官兵忍不住一阵惊呼。

杨逸之再无怀疑,那人的确就是永乐公主。

虬髯客悠然道:“盟主可曾记得两年前,天授村中,曾以一曲《郁伦袍》干谒公主,为父祈命?''”

杨逸之自然记得。也正是那一日之后,他为救公主脱困,不惜血战。但却阴差阳错地邂逅了另一位女子,成就一生的伤痛。

怎能忘记?

虬髯客慨叹:“可惜,从那日后,公主就再也无法忘记那个一身落满桃花的白衣男子。所以,当她躲在井里,避开蒙古的骑兵后,就来找她的皇叔,询问男子的下落。”

永乐公主身子轻轻地发抖起来,往日宛如梦魇一样紧紧缚住了她,令她无法逃脱。她只能看着那个白衣男子,祈求他救救自己。

就像他杀破连营,来救另一位女子一样。

杨逸之心中一阵触动。

《郁伦袍》的铮铮之声,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那时,他沐浴清泉,心无渣滓,以漫天桃花为琴,弹奏一曲《郁伦袍》。不争,不杀,无忿,无垢。

此后他流落塞外,历尽磨难,却忘了这一曲《郁伦袍》从此便响在另一个女子的心间,从未停息。

浊世无情,那弹琴花下的白衣男子,从此便成为她的光芒,是她在锁闭深宫的日子中,反复追忆的一段传奇。

一见良人,误尽此生。

杨逸之岂能置之不理?

他踏上一步,道:“放了她!”

虬髯客缓缓摇了摇头:“传闻盟主的风月之剑天下无双无对,乃是天上仙人遗落的仙诀,风月一出,必胜敌手。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数个时辰之内,只能施展一剑。”

他淡淡道:“孟天成。”

茫茫紫雾中,倏然出现了一轮血色的弯月。那不是月,而是刀,冷艳如妖月一样的刀。孟天成像是一抹妖魂一般,隐在红月之后,在场之人不乏高手,却没有人能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虬髯客缓缓道:“逼盟主大人施展出他的风月之剑。”

孟天成踏上一步,他手上赤红的光芒突然激烈地旋转起来!

这是一柄妖刀,此刀一出,必饮鲜血而还。

红月后的少年,亦是当世杰出的人物,没有人能在他的舍命一击下,还能隐藏实力。而一旦施展出那招风月之剑,杨逸之就再也无法对抗虬髯客。

虬髯客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只要控住了杨逸之,他就可以挟持公主,要挟这些人退兵,谁若不从,便立即格杀!

公主仿佛也预见到了这一幕,摇着头,闭上了双眼。

杨逸之与孟天成隔海相对。风涛峻急,在两人中间炸开。

孟天成赤红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感情。

他随时都愿意舍弃性命,只因他欠虬髯客的恩情,重如泰山。

少年时,他被仇人暗算,惨遭灭门之祸。正是吴越王救了他的性命,十年礼遇,堪比国士。也正是吴越王,让他娶到了最心爱的女子为妻。

犹记得,数年前的一个中秋之夜,他从王府后花园经过,邂逅了一生中最心爱的女子。那一刻,月色如水,绿衣少女站在桂树之下,抬头仰望,仿佛从月宫中偶然坠落的仙子。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杨静,兵部尚书杨继盛唯一的女儿。而那时,他不过是王府中一个校尉,若没有吴越王的极力促成,他只能永远仰望那月中的仙子''。

士为知己者死。

知遇之恩,只能拿生命来偿还。

杨逸之看着他,眸中忽然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我不能对你出剑。”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孟天成身子猛然一震,眸子霍然抬起,凛凛地盯着杨逸之。却像一面染血的镜子,将杨逸之眸中的痛照得那么明显。

是的,他知道他是谁。

他和他中间,隔着一个浣花溪头,永远守候在窗棂下的女子。

蜀中的天色总是那么阴沉,她也从来都没有快乐过。

他和他,或许是她最亲的人,却在海上刀剑相对,要拼个你死我活。

孟天成惨然一笑。他想起了来之前,吴越王对他说过的话。

“这一战后,你便自由了。”

自由,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荒凉的海岛,不再过这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再背负万千骂名。但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从此便可以回到浣花溪畔,见到那朝思梦想的人儿。

他的面容渐渐冰冷,指间的弯刀泛起肃杀的光芒。

他的面容渐渐冰冷,指间的弯刀泛起肃杀的光芒。如今,他只想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斩断,然后返回浣花溪畔的小屋,用力拥她入怀,告诉她,他爱她,他不在乎过去,他只希望看到她的笑。

他不在乎此后会怎样,也不在乎,她会恨他一生。

他恨自己,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说不出这样的话。当他有了说出的勇气时,却已和她远隔天涯。

杨逸之看着他决绝的眸子,眼中浮起无尽的哀伤:“你难道不知道么?静儿……她……她已经……”

他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孟天成的眸子,忽然变得漆黑。赤月之刀,锵然坠落在地上。

礁石被斩裂。

“你……你说什么?”他怔怔地看着杨逸之,这句话几乎像是哀求。

杨逸之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孟天成心中的痛。

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正如他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

直到如今,他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何况将它重新提起?但,他更不想看着这个深爱着静儿的少年,继续在罪孽中沉沦。

于是,他轻轻重复了一次,每一字,都如双刃之剑,划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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