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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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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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他必须自我放逐、自我囚禁。当开启阿修罗之炮火,决意将这个世界化为炼狱时,他的心也被深深惊动。那个要用怒火将芸芸众生化为灰烬的魔王,或许并不是他,而是那注定要灭世的神明,占据了他的躯壳。原来,一直潜藏在他体内的破坏之神的神格是如此强大,强大到连他自己也无法驾驭。

于是他选择了留下。让这朵温婉而洁净的莲,成为他心的囚笼。

还不肯放手的执著,便是魔王对自己的封印。他的魔性由小鸾的离去开启,却因相思的离去封印。

这是多么,多么奇妙的因缘。

年年岁岁,花谢花飞。世间已沧海桑田,湖畔波光依旧。

卓王孙独坐湖边,低头看着掌中的莲花。他的笑容在波光映照下,褪去了一切暴虐、桀骜,只剩下无尽的温柔。

一如初见。

那一刻,舟行水上,落花无方,岁月如此静好,只等待一次三生三世的回眸,一番痛彻轮回的邂逅。

淡淡地,一个声音响起在迷雾中:“你愿意重来一次么?”

重来一次?他淡淡一笑,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天堂,留在地狱,还奢望什么来生?

对于他而言,现在就是永恒。他眼中的芸芸众生、万里江山、无边勋业、诸天神佛都已烟消云散,唯有盘亘于心底的痛,才是他的所有,他的救赎。

声音再度响起,在他眼前凝结成一道炫目的光芒:“这一次,你将再度遇到她,重新和她相遇,重新书写因缘,重新邂逅那些已离去的人。”

“这是命运,给你的一次补偿,也给所有人。”

他沉默了。

是的,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可以结束,但那些他曾辜负过、伤害过的人呢?是否可以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我愿意。”

“这一世,你将失去一切超越常人的力量。甚至不再记得她,也不再记得杨逸之,不记得秋璇,不记得小鸾……”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因缘将被打乱,聚合出无数种新的可能。你,愿意么?”

“我愿意。”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莲花,指尖沁过朝露的微凉。

重新开始,不再记得。是的,这也是她的期望。

他想起了她临别的话:“若真的有来生,一定要记得,要讨厌我,欺负我,作弄我,骗我,伤我的心——总之,来生别让我再爱上你了,好么?”

他淡淡苦笑。

是的,在相见之时,就已误了她的一生,若没有遇到他,也许她会更幸福一些。也许她会在那一江迷离的秋水中,永远如莲般绽放。

若有来生,他宁可她不再爱上他,宁可看那朵莲花偎依在别人怀抱,也要让她幸福。

“而对另一个女子,你将偿还前生亏欠的一滴眼泪。你愿意么?”

“我愿意。”

他记得自己的承诺。若有来生,他会放下骄傲,去补偿曾经给她的伤。

秋璇,相思,小鸾……也许,还有其他人。

但,真的可以如愿么?

困缘难测,天意难问。

能做的,不过释然一笑而已。

他轻轻抬手,指尖触向光芒中心。

光影斑驳,不可知的因缘再度运转。

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缘已尽,情犹在,此生未了,相待来生(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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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外传·蜀道闻铃

相思来到这间屋子里,黯淡的光线中,唯一看得清楚的是一扇窗。密密的关着,四周透下一匝光晕。漠漠的尘土就在里边悠然的沉浮着。有的悠闲的停栖在一个古铜风铃上边。

“请坐。”一个温柔而庄重的声音从屋角的暗色中透出,相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的光线,她看到了那里有一张檀香木制的床,淡紫的罗帐上银暗色的花晕已经模糊成一片,房间的女主人拥着褪成绛红但依然整洁的被子,亲切而有礼仪的微笑着。

“孟夫人……”隔着罗帐,相思没有看见她的脸。

“风铮姑娘。”她从床头递过一盏茶:“我这里没有客人来,所以,平时这是我的杯子,不要介意。”

“夫人客气了。”相思接了过来,在罗帐挑开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传说中的杨静——她也许曾经是非常美丽的女人,曾经。现在,她的眸子暗淡无光而且深得可怕,右腮上几道深深的划痕从眼角到唇边。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让手中的茶盏颤出声来,杨静坦然一笑:“很早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难道……生下来——”相思察觉出自己的失仪,立刻打住了话头。

“不是,生下来的时候,我可以看一些东西,可以看太阳。”她的神情娴静而淡漠,似乎早已不在意,她轻叹了一声:“我坐在窗户里边,看了十七年的太阳。”

“夫人当年的身体是不是弱了一点?”

她点点头,示意相思喝茶:“小的时候,我的脸色比现在还要苍白,是个半死的病人。那个时候,我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只在灰暗的房间里学一点书画。奇怪吗,其实,我更应该学刺绣的,但是我总是刺破手,也就算了。母亲让我也跟着老师学着书法和绘画。”

“夫人果然是书香世家……”

她的笑容有点苦涩:“那个时候,我妆台的柜子里,有无穷无尽的宣纸和字帖,整饬的发着橙黄的光,把整个屋子都染透了。我就坐在那扇窗的里边,对外边的园子,写了十几年的生。北方的院子不象这里,它们就是到了冬天都还是那么整齐,一丝不苟的躺在那里,有没有风,有没有雨都一样。这时候,我的画和我的院子一样乏味,苍白的一篇,只在角落里有墨色的太阳和荒落的石头。”

相思沉默了片刻,说:“病中有些消遣,总是好的。”

“是的,相比而言,学书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总能从字帖中的文字里,读出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我幻想着那些叫做颜真卿、柳公权的人也曾像我一样被囚禁在屋子里,伸出干瘦的手永远的磨着墨。然后大抵是摸到了仙人垂下来的一根丝线,就从房顶的蚁洞中爬了出去,被真的太阳一眩目,就把囚禁的地方忘了,只是有时在梦中回去片刻,醒来了又觉得莫名的可怕。坐在床上,拥着被,对着窗编撰这些故事,让我度过了很长的寂寞的时光。我的少女时代大半都是这样的慵懒度过了。”

她淡淡的微笑着,屋里沉郁的黑暗渐渐的模糊了时间,过去也就像滚盘的绀珠,从她越发连贯的话语中串缀起来:“后来,我在一堆字帖中找到了我的宝物——半卷残了的《甘泽谣》。也许是被下人用来包书的。我从来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书,但是我在心中早就想到人世间的某一处地方会藏着一卷发黄的纸,上边有许许多多的故事,也总有一天会让我找到。因为其中有一些,就是我在前生写好了,给今生的我看的。那时我就知道,今生自己会寂寞的在窗内看太阳,所以写好了好多的传奇,让我用所有的时间去读。

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那半部风尘三侠的传奇。故事早就烂熟了,但是我每一次都给它一种新的开头,新的结局。

几个月后,我希望能看到别的故事。父母是不会让我碰这样荒唐的书的,“她低下头,下颚藏在日光的阴影里,温柔中带出几许自信与固执来:”但是我觉得那些故事就是我为自己而写下的,我应该读它们。 后来,我果然读到了《太平广记》,这是我哥哥送给我的。我哥哥叫逸之,杨逸之。“

“杨逸之?你哥哥?”相思的指甲狠狠的在桌面上折了一下。

“是他,他是我哥哥,”她感到了相思的惊讶,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分矜持的傲意:“相信他现在的声名不在华音阁主卓王孙之下,是吗?”

“是的,”相思暗中用力握了握发涩的指尖:“他是当今武林盟主。”

杨静也许叹息了一声,她轻轻的说:“我的哥哥是一个古怪的少年,体质很弱,但个性却很强,他肤色很浅,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深蓝色,如果不是下颚的线条很坚毅,就会像一个美丽的少女。父亲很希望哥哥能报效朝廷,从哥哥能握笔那一天起,就必须跟着老师练习2个时辰的书法,其他的时间,总是在念书。所以,我很少见到哥哥。他似乎也不知道,在小园的另一侧,一栋暗红的小楼中,他有一个只能在窗内看阳光的妹妹。

直到很久以后,父亲决定让哥哥习武,倒不是有多么高的期望,只是希望他的身体能好起来。

后来,哥哥身边多了一个从西域回来的武师。武师是个中年人, 脸上都是沙子和烈日的痕迹,哥哥每天练完武,就要从我的窗外走过。我终于见到了我他,我亲生的哥哥。“

她第一次见到杨逸之,是黄昏的时候。他从她的窗边走过。那时候,她倚着窗,手中握着半卷发黄的《甘泽谣》,宽宽的袖褪到手腕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的印着微青的窗的雕花。他的神色很疲惫,纸一样的脸色,走路微跛,似乎受了伤。她看到斜阳被他眉宇间深深的皱折折出一种别致的光。

他到了她的窗下,她叫他:“哥哥。”他抬了抬头,线条坚毅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他埋头离开了,连脚步都不曾慢过一点。

就这样似乎是很多次,他默默的从她窗前走过,她持着一本《甘泽谣》,叫他一声哥哥,似乎这些都成了习惯。两个寂寞的人在那个时候最重要的习惯。

有一天,她照常微笑着叫他,他抬了头,看了她一眼:“你的书不全。”

“是的,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这个故事是我自己编全的。”

“你就只看一部书?”

“不,如果有,我所有的传奇都看。”

他点点头,离开了。这场对话来得很自然,仿佛他们是一对熟悉的兄妹。

第二天,他带了一本书来,是一册《太平广记》。

“哥哥,怎么拿到的?”

他微笑了一下,这种罕见的表情似乎彻底改变了他的容貌,谁也不曾想到,他是个如此温和的少年。他说:“是从父亲书房里偷来的,填回去了一本《册府元龟》。”

“麻糖,麻糖——约喂——”窗外穿过货郎的叫卖声,拨浪鼓的的多多,似乎浮着麻糖浓郁而黏着不断的香甜。她坐直了身,静静的听着,直到声音过尽。

“哥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不是父亲,我们都会是顽皮的孩子……”她叹息着说,“可是哥哥比我幸运,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行囊中装满了传奇的师父。”

“哥哥那时候,从来没有专心习武,虽然他仍然练习的很认真,因为,他就是一个事事认真的人。

他想要做什么,是没有人知道的,他的师父也不知道。谁会想到,一个官宦家的文弱少年,每天用功得全身伤痕,不是为了武功,而只是要听他不时零零散散的夸耀着他当年的风云往事。

渐渐的,连他的师父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知道,虽然我哥哥天赋奇高,学习也极为努力,但是启蒙太晚,体质太差,是不可能出什么成就的。本来以为只是走马牵鹰的公子的一种消遣,他没有想到哥哥却如此的认真。

他不再给哥哥出多难的功课,多半时间让哥哥背背拳书,自己在一旁喝酒,醉了,就讲他当年在大漠中邂逅的一场场因缘——流沙、古城、海蜃、仙女。哥哥默默的听,拳书仍然会背得很熟。

一次大醉后,他的师父痛哭起来,递给哥哥一个珍藏了多年的更漏,是水晶的,美丽得像一个独立于长河落日下的仙女,晶莹的瓶里面装着大漠的沙子。

第二天,这个师父就被父亲赶走了,家法甚严的杨家,是不能容忍这样的醉鬼的,他的师父什么也没有说,用半张老羊皮裹起了他的拳书,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向哥哥要回那个他珍如性命的更漏。后来,哥哥把它送给了我。

以后,哥哥常常来窗下看我,他给我讲沙漠上的故事,我给他讲古书里的传奇。

哥哥会在日落前到我的屋子里来,天黑时回去。我把更漏放在床头,更漏落下的沙沙雨声不让我们在故事中忘记了时间。“

相思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个亮亮的更漏,好多年了,房屋都已经和原来隔却了千千万万里的距离,它居然还宿命般的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哥哥有时侯会教我书法,他打开我的妆台,找出一本本残旧的书帖。有一天,他在宣纸的下边发现了一把银梳,半月的柄,尖利的齿是好多年以前流行的样式了。就一直摆在妆台里,谁也未曾留意,但却是妆台真正的主人。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的一切都好象是借了别的某个女人的,或许是前朝某个不相识的思妇怨女,或许就是我的前世。

哥哥有时侯会用那柄梳子给我梳头。一丝一缕,还是那么认真。

那天我们忘记了时间,院门锁了,哥哥回不去了。于是哥哥那夜和我躺在一起,讲仙女和星河。哥哥和我以前都不曾说过那么多的话,真的,我以后也没有过了,我想,沙漠中亿万年发生过的传奇都被我们讲尽了,没有讲的也想尽了,直到天亮。雄鸡打鸣的声音是那么的悠长,仿佛窗外就是万年前的洪荒,再也不见人烟。“

她悄然摇了摇头:“可是哥哥留宿的事被父亲发现了,那一年哥哥18岁,我14岁。那时我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的震怒。哥哥并没有辩解一个字,父亲甚至肯定他作出了有败人伦的行径。我说过了,我家家法甚严,从小我就害怕从堂前走过,因为父亲似乎总在责打哥哥,母亲哀哀的啜泣和父亲的怒吼让我心惊胆战,哥哥却总是一声不啃的,让我更加害怕,害怕他会死了。

而这一次,我知道,父亲是真的想杀死哥哥。

于是,哥哥在一天晚上逃走,不,是出走了,他最后来见的人,是我。“

他敲了敲她的窗。

那时她就坐在窗边,却没有去支它起来,月光清清白白,在她身上镂下点浮雕的纹路,她手中反复着那个水晶更漏,它纤细的腰肢在月光下水一样的妩媚的流动着。

他问:“妹妹,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去看沙漠。”

看沙漠,看长河落日,看黄沙远上白云间。那是她的梦,她少女时代唯一美丽的梦。

她笑了,笑得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她轻轻的说“不,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去了长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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