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云指了指:“衣柜后面。”
衣柜已经在一道若有若无的碧芒里,裂成了两半。
燕碧城仿佛根本没动过。
段轻云的眼力,也只看到碧玉剑跳了一下。
如此可怕的武功,如此可怕的人。段轻云又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具尸体,僵硬的倒在地上。
燕碧城没有动,段轻云也没动,两个人就远远的看着。
“咽喉伤,切断了喉管和动脉。”
“很快,血也流的很少。”
“刀伤。”
“云开就是用刀的。”
“昨晚我没闻到,昨晚喝了太多的酒。”
“喝酒毕竟,还是容易误事。”
“你想是云开杀的?”
“我想以云开的精明,不会让别人把一具尸体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尸体看起来死去的并不久。”
“大概两天,大概在前天早上。”
“死去之后被藏在了衣柜后面。”
“死前被问过话。”
“是,手指尖被捏碎了,碎了两个,看起来,他还挺了一会儿。”
“也许不是,也许只是被求证了一下。”
“有道理。”
“云开是一个仔细的人。”
“你现在对云开有了新的看法吗?”
“我现在对楚飞烟有了新的看法。”
“噢,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他自己说,他叫冷锋。”
第七十八章 马二的马
段轻云顿了顿,想了想说:“会不会,他被迫问的,就是楚飞烟的下落?”
燕碧城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
“如果是的话。。。。。。”段轻云说:“那么楚飞烟也许会遇到危险。”
“也许。”
“也许这件事情,还有别的内情。”
“也许还有。”
“你打算怎么做?”
“还是要去找楚飞烟的。”
“那我们要尽快。”
“要的,现在就走。”说完这句话,燕碧城转过了身子,却听见段轻云说:“他的手里,好像有东西。”
燕碧城停下,又转了回来,段轻云已经走过去,弯下腰。
他站起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淡黄色的带子,他摊开手掌,两个人就一起看着。
“看起来像一条穗子,玉坠上的穗子。”燕碧城说。
段轻云慢慢点了点头,忽然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下来,只是他的脸,已经涨红。
燕碧城依然在安静的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穗子很陈旧,已经脱色,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穗子上结出的花纹却很雅致,也很特别。
“虽陈旧,却很精致。”燕碧城忽然说:“是用心结出来的。”
段轻云的手忽然轻轻抖动起来,却握紧,收臂,把穗子揣到了怀里:“我们快走吧,去楚飞烟那里。”
店小二上楼来,要按照掌柜的吩咐收拾房间,他还端着一壶热茶,忽然见到墙壁上有个洞,就像一个人的雕塑或者剪影,他觉得他甚至能看到剪影上的发丝,所以他瞪大了眼睛,非常好奇。
却依稀觉得一阵风从他的头上掠了过去,能感受到,却见不到的风。
接着他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他觉得另外一阵风从他的脚趾直吹上脑门,在一个寒战中,他惊呼出来。
他看到了尸体。
在他的惊呼里,一锭银子忽然落在他托着茶壶的盘子里,落得轻飘飘的就像被风吹落的柳絮。
他的惊呼还没结束,在尾声里他猛然转过身子,看到走廊的窗户也被穿了一个洞,他从洞里看到外面荒凉的雪野,一览无余,却根本没有人迹。
他的第二声惊呼在第一声还没结束的时候立刻连接上来,听起来就像他正在台上唱关公战秦琼。
然后他在洪亮的唱腔里发足奔向了台下。
当天下午,他的邻居看到他带着全家老小搬了家,听到他在两眼发直地念叨着:“我们要去南海琼州。”
他推着一架两轮的木架车,车上装着他的全部家当。他的家人都在叹着气。
这段路很远,他们大概要走一年,希望他们可以一路顺风,旅途平安。
邻居在祝愿中也瞪大了眼睛,他没见过有人忽然决定要从关外搬到海南岛。
途经山海关。
这位瞪着眼睛的邻居叫马二。
马二是卖马的。
他每次只卖两匹马。
所以他叫马二。
能把名字起得这么贴切的人并不太多。
马二本来的名字,也的确是马二。
马二一大清早就站在集市卖马,今天天气寒冷,路有积雪,行人稀少。
集市上的人也很少。马二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看自己的马。
马在雪地里不断地踢踏着腿,它们也很冷。
马二很舍不得,他很爱他的马,他的马也都在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浓浓的温情。
按照马二自己的幻想,要有一片很大的牧场,一年四季都长满了嫩嫩,肥厚的青草。
他就在这片巨大的牧场上一个人养他的马,一匹也不卖掉,也不让它们作工,每天让它们自己在草场上玩耍,晚上带它们回温暖,干燥,铺满了厚厚的靴子草的栏里,备好充足的清水,还有很多饱满的豆子。
直等有马老死,就埋到坟墓里,坟墓上和四周也要种上厚厚的青草。
只不过,他还是要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和他的马一起挨着冻,等着买主。
马二也向来对买主很挑剔,他不想有人委屈了他的马。
他要生活,要吃饭。
他是卖马的,卖自己养大的马。
每次卖马,他都会牵去十匹马,看着其中的两匹被入关出关的旅人,买走,骑上去。
这种离别,他在10年里,依然没有习惯。
在10年里,他每次只卖两匹马的习惯,也一直没有改变。
他正叹着气,看到两片云,疾落了过来,落在后面的两匹马上,一声马嘶,两匹马一起扬腿,一起冲了出去。
雪飞四溅,马二扬声说:“好眼力,好骑术。”
一锭金黄的金子疾飞过来,飞到他面前,忽然疾落下去,象被一只无形的绳索,忽然拉下去。
马二却已经沉手,金子被他握在了手里,却又被他一弹指,疾飞了回去:“识马必爱马,今天奉送。”
金子却又已经飞了回来,这一次是两枚。
一阵平淡的语声响起在他的耳际:“燕三多谢,我会善待你的马。”
雪尘滚滚,两匹马,已经远去不见。
在十年里,马二第一次在看着他的马被别人骑走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燕三?燕三公子?”他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匹马:“我们回去,今天不卖了,很长时间都不必卖了,我们回家去。”
他走得很欢快,他的马也是,他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左右抚摸着他的每一匹马的颈项,他的每一匹马也都不时地把头挨在他的身上蹭一蹭。
他却忽然停下,转回身来,看着燕三远去的方向,他的马也都停下来,轻轻踢踏着积雪,发出一声声短促的鼻嘶,就象在催促他。
“燕三。”马二忽然扬声喊道:“好小子。”他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感动和尊敬,衬着他粗糙的面皮,在寒冷里热烈着。
“可惜无缘拜识,燕三公子,真是好小子。”他低声自语,抬手抚摸着他的马,忽然翻身骑了上去,带着他的这群马,在一阵呼啸声中,奔腾远去。
“我想。。。。。。”段轻云说:“杀掉冷锋的,就是云开。”
燕碧城沉默,并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要杀掉冷锋,为什么要迫供?”
燕碧城依然没有说话。
“我只能想到,是为了楚飞烟。”
“我同意。”燕碧城这一次终于说话。
他们在两匹马二钟爱的马上并排驰骋着,疾如飞箭,狂风凄厉,扑面不绝。
他们说话的语声,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平缓自如。
“他为什么要找楚飞烟?”
“我不知道。”燕碧城说。
“是不是也和童铁这件事情有关?”
“也许是。”
“冷锋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我也没听说过,不过他的剑法不错。”
“从燕三公子的嘴里听到一个人的剑法不错,我觉得有点古怪。”
“我的剑法也不错。”
“他被楚飞烟雇用,真的只是凑巧吗?”
“我不知道。”
“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楚飞烟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我们不知道。”
“现在我们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是。”
段轻云顿了顿,停了停,想了想,说:“我们也不知道,云开究竟隐藏着什么。”
燕碧城沉默。
“他不简单的。”段轻云叹息着,低声说:“你不怀疑他吗?”
“一直到我找到什么确实的证据之前,我不会怀疑他。”
“证据也许就会在楚飞烟那里见到。”
燕碧城再沉默。
“冷锋握着的穗子。。。。。。”段轻云吸了口气:“应该也是云开的。”
“也许是。”燕碧城看着前方的积雪,沉声说:“应该是的。”
段轻云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
他们渐渐看到积雪轻薄起来,渐渐消失,渐渐变成了黄色的土路。
“这两匹马脚程很好,是两匹上好的马。”
“我自小长在关外,对马熟悉并不奇怪,你却生在江南,你的眼力,连我也觉得惊奇。”
“其实也不奇怪,碧玉山庄,也有一群马,我自小就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噢,有你钟爱的吗?”
“有。”
“这一次你没带出来?不舍得?”
“它已经死了,被突袭,刺杀,我没有保住它。”
段轻云深深的叹息,连他的叹息,也在狂风里飘逸自如,接着他听到燕碧城说:“它是我的朋友。”
“我也是。”段轻云说:“你也是我的朋友。”
“你是,我也是。”
“它也是。”段轻云看着燕碧城座下的烈马:“好马,好马也识主人的。”
燕碧城抬手轻轻拍了拍奔马耸动的背:“它是我的朋友,希望它这一次不会因我而死。”
“不会,你会带它回你的家,碧玉山庄。”
燕碧城沉默下来。
他的心里,在现在此刻,在失去了如画,在带着他与之共生的仇恨,在同他的一位朋友一起,在奔腾在这烈风荒野上的时候,想起了他的家,碧玉辉煌俨然天成的碧玉山庄。
他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段轻云并不知道,他缓慢的说:“你也会和它一起回去,你一定会。”
燕碧城忽然喝斥了一声:“哈!”
两匹奔马,飞驰远去,蹄声如雷鸣。
第七十九章 又见飞烟
七日后的黎明,两个人风尘仆仆,满面沧桑的赶到了楚飞烟的家。
他们停在大门外面。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毫无生息,安静的就象一片荒野。
“今天是初一,我们总算赶得及。”
“要谢谢我们的两位朋友。”段轻云笑着说,他一笑起来,仿佛有土屑从他的脸上落下来。
两匹马,在喘息着,轻轻晃动着鬃毛。
“辛苦你了,轻云。”
“你和我一样辛苦。”
“按照原来如画的约定,楚飞烟会在今天回来。”
“云开并不知道,因为冷峰不知道。”
“所以如果他已经到了,他会在附近守候。”
“也许也已经看到我们了。”
“也许,也许他还没有到。”
一声尖锐的嘶叫忽然响起,尖锐,却遥远。
燕碧城已经从马背上疾飞而起,在半空翻转,朝着后山直扑了过去,疾卷如风。
他扑到的时候,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人骑在马上,正要在树丛里隐没,马后放着一个倒卧的人,一个女人。
他变成了一道碧绿的光芒,劲射过去。
马上的人忽然旋身,反扑。
一片晶亮的刀光翻卷上来,在半空同碧绿相遇在一起,亮起了一点火星,这个人的身体,已经被激震了回去。
燕碧城的冲势却没停,他的剑在瞬间里就可以追上,刺穿这个人的肩,让他就缚。
只是这个人在掠过马上的时候,忽然起脚,马上的女人,向着侧空里疾射,他自己却借着这一脚之力,加速飞逸。
“我去你救她。”他听到段轻云极快地说。
燕碧城立刻翻转,向着半空疾飞的女人追过去。他追上,抱住她,又飘落到地面,听着段轻云的马蹄声迅急远去。
他怀里的女人正在瞪大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已经露出了惊喜。
久违的楚飞烟。
其实离开并没有多久的楚飞烟。
燕碧城放开她的时候,已经解了她的穴道。于是她就站在他的对面,温柔安静的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燕碧城忽然发现,这片树丛,就是他们两个人上次在午后约会的地方。
空气沉静下来,有一点难耐。
只是在他的感受里,他和楚飞烟上一次的事情,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一个生命之前。
那个生命里,还有生气,愤怒,哀伤的枫如画。
“你。。。。。。”他听到她说:“好吗?”
“你刚刚到吗?”燕碧城问,他问的有点像个叹息。
楚飞烟把她亮亮的目光转到地上,低下头说:“我刚来不久,正要到家里探一探,忽然被偷袭,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就被制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说:“然后你就来了。”
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她的神态依然柔弱带着羞怯。
看起来她没有什么改变,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看着燕碧城的眼睛,也依然会闪动。
燕碧城无言,却看到她的眼睛在他的身边转了转,又看了他一眼,却又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你在找如画吗?”
她低着头点了点头。
“你找不到她了。”
“你们。。。。。。”她低着头说,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把这句话说完:“分开了吗?”
“是。”燕碧城看着干枯树木之后的远山:“如画已经死了。”
泪水忽然充盈了楚飞烟的眼眶,她忽然记起了在临别前,如画眼中能把人心绞碎的伤痛。
她也记起了她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远去的时候所祈求的心愿。
于是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她的泪水却流下了她的下颚。
她用手背擦掉自己的泪,在泪水中看到燕碧城的样子,就像一块岩石,一座冰雕。
泪水再次开始涌出来。
“这段日子,你一直住在别处?”
“是,我一直住在别处,你们告诉过我,我没有忘记。”
“你也没有去做什么查探?”
“我没有,我在等着。”
说完这句话,她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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