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看不出来吗?老衲回答说,燕王若不具帝王之相,老衲也不会从京师跟随到北 平府来。这一说对了狂叟的胃口,他说老和尚你对殿下直言了吗?老衲说,在京
师第一次面见殿下时,老衲就说过,今后老衲要送一顶白帽子给殿下戴。狂叟大 笑说,老和尚你哪像个出家人,你比老夫还要疯、还要狂!大笑声中他便离去,
留也留不住,直到那一年在少林寺才见到他。这些年他到哪里去了呢?”
万古雷瞪目结舌,道衍法师和狂叟师傅,不是在鼓惑燕王谋反吗?这真叫人 难以相信啊。他二人当真是疯了、狂了……
道衍和尚见他那模样,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以为老衲也疯了是不是?这话 题太大,暂且放下。有一事老衲不明,狂叟既然请来了觉禅大师授施主天弓剑法,
为何还要传狂龙八式呢?你两位师傅对此怎么说?”
万古雷收敛心神,道:“两位师傅并未说什么,觉禅大师只说天弓剑法足以 防身,狂叟师傅说,狂龙八式主攻,以补天弓剑法之不足。”
道衍讶然道:“他这样说的吗?怪事怪事,这话从何说起,天弓剑法主防吗?”
万古雷道:“晚辈与高手交锋时,常常出其不意施出狂龙八式中的一式两式 伤敌,天弓剑法似无狂龙八式狠辣……”
道衍摇头道:“不对不对……”说着闭上双目,略一沉思后道:“请施主拿 两把剑来,老衲与施主在这天井中印证一番便知。”
万古雷十分惊奇,连忙回到小院,取了两把剑,众人问他干什么,他说回来 再讲,又匆匆到第三个院子,见道衍已站在天井中等他。
万古雷双手奉上他使用的神罡剑,自己拿钟玉桃的剑。
道衍抽了神罡剑一看,连赞他是好剑,旋又道:“公子以天弓剑法和老衲交 手,只管放手施展,以印证老衲的一个猜测。”
万古雷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道:“遵命,请大师赐教!”
道衍和尚道:“老衲出剑,小心了!”
话一落,剑尖已到万古雷胸前。万古雷急忙含胸后仰,手中剑同时反挑对方 手腕。
道衍和尚变招极快,使出的剑法简洁明快,剑剑都指向万古雷的要害。万古 雷感到吃惊,老和尚剑法之精,胜过衡山三剑。当下不敢怠慢,尽展天弓剑法,
攻守有序,稳扎稳打。
两个斗了五十回合,万古雷处了下风。
“停!”道衍和尚忽然收式跳出圈外,问古雷,“小施主你是否已尽出全力?”
“晚辈已尽力施展。”万古雷回答。
道衍笑道:“果如老衲所料,施主对天弓剑法不尽了然,如果猜得不错,少 了个口诀。”
万古雷诧道:“大师之意,师傅传晚辈剑法有保留?这叫晚辈猜不透。”
道衍道:“实情如此,令师传天弓剑法时,狂叟同时授狂龙八式,出家人以 慈悲为怀,大师怕小施主兼长两种剑法,造下的杀孽太重,故而在口诀中略去一
字使天弓剑法威力减去五成。虽然如此,小施主内力深厚,又学了狂龙八式,足 以在江湖立足,成为一流高手。其实天弓剑法十分狠辣,习此绝技后无须再学狂
龙八式。狂龙八式集全身功力一击,虽然手法怪异、雷霆万钧,但耗内力太多, 不宜反复施用。此外若一击不中,二次施用必被对方窥出破解之法。而天弓剑法
则不然,时时都能制敌于死地,也不耗费太多功力……”
万古雷惊诧万分,道:“大师对天弓剑法竟这般熟悉,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道衍笑道:“这都是当年令师对老衲说的,老衲其实并不会天弓剑法。”
“大师说口诀差了个字,这个字是……”
“若老衲猜得不错,当是个‘粘’字。”
万古雷在心中一琢磨,恍然大悟,激动得叫出声来:“原来如此!”
“施主可否说说悟通了些什么?”
“以往晚辈以快制快,从未想到了‘粘’字,因之招式变换极快。若是出招 时放缓,以剑尖部分‘粘’住对方兵刃,注意剑上的细微变化,必能阻塞对方剑
势,反守为攻……”
道衍点头赞道:“施主悟性极高,照此施为,当可尽展天弓剑法威力矣!”
万古雷高兴万分,道:“多谢大师!”
道衍道:“令师若知老衲泄了底,定要责备老衲凡心未退,唆使小施主犯下 杀戒。”
万古雷道:“晚辈决不滥杀无辜犯戒……”
道衍道:“此话不必说得太早,今后天下大乱之日,群雄问鼎中原,施主文 武双全,正是英雄用武之时,难免不开杀戒耶?”
万古雷道:“皇太孙早立,帝统承继顺理成章,大师这天下大乱之说,晚辈 不明……”
道衍一笑:“请施主进屋,听老衲道来。”
二人回到客室,道衍道:“老衲所言并非一时之兴,信口开河。老衲生于医 家,自幼习练内功并歧黄之术,于十四岁那年受佛感应出家。后逢机遇,蒙道长
席应真传授阴阳术数之学,因而能知天地应合之事。洪武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 圣上下诏,通儒书的高僧于礼部会试,老衲被录取为僧官,但老衲仅领僧服而回,
没有上任做官。洪武十五年马皇后驾崩,诸藩王回京师吊丧,因奏请皇上派高僧 随诸藩王回封地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僧录司一位高僧将老衲荐给燕王,首次见面,
老衲就为燕王气度所惊。老衲一生阅人无数,又善骨相之说,当即看出燕王有帝 王之相……”
说到这里,道衍端起茶盅,啜饮了两口茶,又平息心中的激动。
喝完茶,道衍立即恢复常态,一笑说:“僧录司的僧官何以要将老衲引荐给 燕王,而不荐引给其他诸王呢?前面说过,老衲那年赴京师应试后,返家途中路
经镇江府,过北固山见北固楼,不由想起当年陆游作的感怀诗(南乡子),这首 词施主一定知晓吧?”
万古雷点头道:“知晓知晓……”这一瞬间他又想起在秦准河上初识季兰的 情景,当时季兰唱的曲就是这一首,使他感奋不已,至今难忘。
道衍续道:“老衲虽是出家人,也为前人的英雄气概折服,信口胡诌了几句 诗,这诗老衲就不再提了,诗中泄了老衲怀志报国的心事。当时这位僧官在旁,
闻言后道:”阿弥陀佛,师兄以诗言志,有治国平天下之心,离我佛甚远矣!‘ 因之五年后这位师兄将老衲荐给燕王,就因明了老衲的心愿……“一顿道:”重
提往事,不过是告诉施主,用不了几年时光,燕王必登龙位,令师狂叟造就施主, 也为的是助燕王打天下,立万世之业,以顺应天意……“
“大师,皇太孙仁慈,以文治国……”
“皇太孙过于文弱,难当大任,皇上对此洞若观火,只因燕王在兄弟中排行 第四,立燕王不合宗法,才勉勉强强立了皇太孙。为保皇太孙坐稳龙椅,皇上为
其清除障碍,诛杀文武重臣,以期天下太平。但纵使杀尽文武大臣,也安定不了 天下。只因诸藩王在各封藩地政事兵权集于一身,皇太孙继位后,当防诸王尾大
不掉,是以削藩之举,势在必行。诸王为保自己,必然针锋相对,天下还能不大 乱吗?”
“可是,大师,皇太孙奉诏命君临天下,诸藩王理应遵守太祖皇帝诏命,齐 心拥立皇太孙。而皇太孙也应遵循祖训善待诸王。况皇太孙与诸王乃叔侄之亲,
因此于公于私都无翻脸成仇之理,演出骨肉相残的惨剧……”
“若依施主之言,有史以来便没有了宫阉之争,只可惜历代皇权之争甚为激 烈,施主对此也是知道的。而今皇太孙仁柔,难以驾驭天下,未来登大位者,非
燕王莫属。此乃天意,非你我所能强求,你我只能顺应天意,助燕王成其大业, 而逆天道者必败亡,成千古罪人也!”
万古雷听得心惊,一时无言。
道衍一笑,又道:“施主心中定有一问,老衲怀有报国之心,何不还俗建功 立业、以期封王封候耶?老衲说过,老衲只是顺应天意,并无出将入相之心,但
此时言来尚早,施主自会在今后得到验证。”一顿道:“施主辅佐燕王,也是令 师狂叟的心愿,施主不必犹豫,况锦衣卫已断施主生路,将施主逼进燕王府,这
也是天意,施主以为然否?”
万古雷叹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晚辈既已投效燕王,自当克尽职守。”
这话有些勉强,道衍和尚知他对“谋反”尚有疑虑,也不说破,道:“老衲 忝为大庆寿寺主持,施主可常来一叙,老衲愿与施主成忘年之交,不知施主意下
如何?”
万古雷连忙道:“不敢,晚辈……”
道衍笑着接话道:“忘却辈分有何不可?”
万古雷道:“晚辈当以师礼尊崇前辈。”
道衍道:“老衲虽与令师相识,但执弟子礼,施主不必拘于辈份,今后你我 共历艰险,铁马金戈,驰骋沙场,当结下不解之缘!”
万古雷见他目光灼灼,志雄气昂,这一瞬间病虎成了生气勃勃之猛虎,大有 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慨,一时为其豪气所动,不由激动起来,道:“晚辈愿追随大
师,顺应天时,微尽薄力,还请大师多加指教!”
道衍大笑道:“好、好,老衲未看错人也,狂叟眼力,相中了施主这样的人 才,今后老衲与施主患难与共,成就一番功业!”一顿续道:“老衲称施主师侄,
施主称老衲一声师叔吧,免得彼此在称呼上显得生分了,如何?”
“是,师叔。”
“据老衲占卦,并夜观天象,帝星晦暗,皇上阳寿将终,过不了今年……”
万古雷惊得瞪大了眼,道衍法师一笑,续道:“皇帝一旦驾崩,情势必将大 变,燕王府实力不足,急需广招人才,随你前来之人,武功学识如何?有无统兵
的将才?”
万古雷把郭剑平、耿牛的诸般情形说了,道衍点点头道:“好极好极,老衲 自会将各位引荐给燕王殿下,决不会埋没了英才。”说着站起身,又道:“改天
师侄前来庆寿寺,到时再仔细谈。”
万古雷将他送到了大门,法师乘车而去。
※※ ※※ ※※瑞雪纷纷,漫天飞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庭 院中、枝梢上,犹如铺上了绒绒的棉花,点缀出了晶莹洁白的琼瑶世界。
惟独院中的几株梅树,红蕊似火,傲对霜雪,白中镶红,相映成趣。
万古雷独自站在窗前,落寞而惆怅。
昨日道衍法师的一席话,讲明了燕王要在皇太孙继位后谋反,天下百姓不久 之后将历刀兵之灾。到那时,他将是叛军队伍中的一员,与公冶勋效忠的皇家军
队作战。
他不希望有这样的一天,但愿上天保佑,消除了这空前的劫难吧!
由国及家,他想起了娇娇。如今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何日才能相逢?……
一阵笑声传来,小院的门被推开了,季国盛、季兰当先走了进来,后面嘻嘻 哈哈跟着郭剑平、钟玉桃等人。一大早他们就到大院里玩雪,连西门仪也出去凑
热闹,他却没有一点心思作乐,只默默地站在窗前。
季兰身着鹅黄夹袄裤,肩披大红披风,双颊冻得通红,婀娜娇美,英姿勃勃。 万古雷不禁暗赞,好美的姑娘。
“万大哥万大哥,快出来,喜事临门了呢!”钟玉桃、田翠花等一个个叫叫 嚷嚷。
万古雷含笑走出,道:“何喜之有?”
季国盛笑道:“贤侄,燕王殿下在晓月楼设晚宴为各位洗尘,酉时正准时赴 宴。”
万古雷一愣:“不敢当不敢当……”
季兰笑道:“你真是的,又不是咱们请你,对着咱们说不敢当,殿下又听不 见。”
季国盛道:“殿下平日生活节俭,只有宴客时才上酒楼,足见对贤侄等人的 礼遇。”
万古雷道:“在酒楼赐宴,不怕惊动了锦衣卫的人吗?要是因此牵累了王爷 ……”
季兰道:“王爷都不怕你怕什么?这里是北平府,没有王爷的令谕,谁敢为 难你?”
季国盛道:“除了宴请各位,还有两位客人。万贤侄见过他二人,只是不相 识。还记得那夜在秦淮河的事吗?老夫与西门兄、兰儿、邹公子、吴公子游河,
兰儿唱曲……”
万古雷道:“记得记得,那夜小侄被兰姑娘骂了个不亦乐乎,她还要打小侄 呢。”
季兰道:“哟,你还记仇哩,你挨骂不是自找的吗?不服气是不是,冤了你 啦!”
万古雷笑道:“服气服气,不冤不冤!”
季国盛笑道:“就是这两位与我们同船游乐的邹公子、吴公子也来了北平府, 投效燕王,受了燕山左卫千户的虚职,今日一并宴请。”
万古雷心想,在太原府崇喜寺曾见到过两人,当时被晋王府的人误查,他二 人从怀中摸出份书信便解了危,这其中有些古怪。但他二人早与季国盛相熟,自
己何必疑心?季兰道:“在京师时,他二人就答应投效燕王,可不像你万公子, 推三阻四的!”
季国盛笑道:“别老提旧事,走吧,还有事呢。”
他们走后,姑娘们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吵吵嚷嚷不知要穿什么衣服好。她们 把自己关在屋内,要么自己中意听别人说不好看,又只得换下来;要么这个说好
看,那个说不好看。她们的吵嚷的声音又大,坐在正屋客室的爷们,听得直摇头。 出门赴宴,换件干净的、好些的衣服不就成了吗?哪有这么艰难?在太原,钟玉
桃等就制了几套衣服,衣服越多就越难挑选,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
下午,姑娘们提前就收拾打扮好了,一个个花枝招展从屋里来到上房客室, 把老少爷们的眼都看直了,看了这个看那个,乐此不疲。
耿牛忍不住嚷出声来:“啊哟,姐姐们真好看呀,就像……就像……”
钟玉桃笑道:“你也知道姐妹们好看吗?你说像什么?说呀,像什么?”
耿牛道:“像什么俺说不出……”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便得意 地嚷出来:“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钟玉桃等人齐声问:“想起什么?”
耿牛兴奋地叫道:“姐姐们像戏台上的狐狸精!”
老少爷们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
姑娘们气得跺脚,一个个骂他。
钟玉桃骂道:“你干吗要骂我们?谁惹你啦?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田翠花嚷道:“看你老实,原来刁着呢!”
耿牛脸红了,辩护道:“俺哪里是骂姐姐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