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城头下又掀起了喧啸。攻城的士卒呐喊着,越过躺在地上伙伴的尸身,再一次勇猛地冲到墙下,如猿猴般攀爬云梯。
城头上鼓声擂起,石头瓦块箭矢,冰雹般砸了下去。云梯上一个接一个的士卒,不时有人嚎叫着栽了下去,活生生摔个粉身碎骨。
万古雷也从堆在四处的石头堆里取石子做暗器。他一只脚踩在城垛上,以石子飞打附近两侧的云梯,直打得敌军士卒如断线的风筝,一个个坠落下去,没有一人能接近城墙。
柳锦霞与索刚等人离他不远,也在用石头击打,他们打得又准又狠,也无人上得城头。
看得出来,敌军已不如前几阵勇猛,不少人在城墙下来回闪避石块的袭击,不愿再爬云梯送命。这样的攻势维持不久,不到一个时辰便退了回去。城头上的响起了胜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敌人则默默整队,重新部署。
太阳精疲力尽地坠到了山凹中,只见余辉在支撑着昏黄的光亮。袅袅炊烟从敌军营帐中升起,无数道的炊烟,很快就把天空染黑。无数准簧火在敌阵中燃了起来,连成了一片金色的辉煌,火光中人影幢幢,令人想起城市夜叽华海上的灯火,家中热气腾腾的饭桌。
万古雷和世子、法师、王妃等在一起,端着一大碗热汤,嚼着刚蒸出来的馒头。城楼上的冷风飕飕,士卒们燃起了篝火。这不光是御寒,也向敌人显示守军的阵容。
徐王妃平静地呷着莱汤,问道:“今夜敌军还会攻城吗?各位有何高见?”
道衍法师道:“大军不耐久困于此,李景隆锐气未减,必会连夜攻城!”
世子道:“请母亲回宫,由儿在此督战。”
徐王妃道:“你瞧百姓妇女幼童都来了,身为王妃,岂能退缩?不必多说了吧!”
道衍法师赞道:“王妃亲冒矢石参战,成为表率,守城将士百姓,莫不奋勇争先!老僧早就预言,燕王殿下有天子之相,不出四年,头戴皇冠,驾驭天下。届时王妃当尊为后宫之主,有今日之辛劳,当之无愧矣!”
徐王妃笑道:“法师过奖,妾身只怕没有这个福份。若真有这一天,法师功不可没!”
道衍法师肃容道:“贫僧只为顺天命行事,不求为官,天下大定,贫僧退矣!”
万古雷心中一动,原来法师在局定后退隐。到那时我又何尝不可以退隐呢?
只有还我自在之身,方能与娇娇永结同心。正痴痴想着,却听见法师叫他。忙回过神来问道:“师叔有何吩咐?”
道衍法师道:“敌军今夜仍要强攻,他们人马多的是,可以轮番出战。而我等士卒,已全在城楼。似这般没日没夜打下去,累也累倒了。因此老衲想,错过今夜,我们应派人下城去骚扰敌营,使其兵卒日夜不宁,疲惫不堪,贤侄以为此计可行否?”
万古雷道:“此计甚妙,可行!”
世子道:“可是城门不能开,以防不测,只有用绳索把人吊下,但返回时攀缘而上,易被迫兵杀伤,不知爱卿可有办法?”
万古雷道:“下城骚扰,毋须多人,待臣挑选武功高强之士,既能伤敌又能自保。”
世子大喜:“如此甚好,由卿选人吧!”
道衍法师道:“师侄可带天豹卫回王宫歇息,明日仍应急。”
万古雷道:“师叔,待观察敌军夜攻之后,再回去不迟,否则断难静心入睡。”
道衍法师知他放不下心,便点头同意。
万古雷遂起身沿城墙走去,耿牛、李杰、杨大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七八丈外,柳锦霞与索刚等人围篝火而坐,见他来纷纷起立,只有锦霞不动。
索刚对万古雷颇有好感,道:“万兄,今夜敌人会不会攻城?”
万古雷道:“会攻,敌方人多的是。”
柳锦霞抬头望着墨黑的天空,那上面缀满了瑟缩的星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索刚道:“奶奶的,俺真想骑马出城,大家拼个你死我活,那才痛快!”
万古雷笑道:“可惜城中兵力太弱,否则开门拒敌,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很想单独和柳锦霞说说公冶勋,但总是没有机会。柳锦霞仿佛在避着他,不愿与他交谈。她究竟想些什么呢,难道把公冶勋忘掉了吗?唉,真想开门见山问问她……
他脑子飞快转着念头,嘴里和索刚等人交谈,不时去瞟柳锦霞一眼。篝火映照下,柳锦霞美丽又忧伤,她呆望着遥远的星星,十分落寞而又冷峻,让人觉得不可亲近。她身上还隐藏着一个谜,她与大漠神女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连公冶勋她都不曾告诉?
坐了一会儿,万古雷正欲站起来,去探望三英门的人,忽听柳锦霞叫他。
“万兄,一个人的功名真那么重要吗?”
万古雷一愣,只见她头仍望着夜空,看不见她的神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说实话,他对此也未想得清楚。叫他如何能回答呢?他只好呐呐道:“这个嘛,自古以来,圣人贤人都是这么说的,所以……”
柳锦霞仍不回头,冷冷道:“须知这功名……”忽然抬手指城墙下,“是建在白骨堆上的。他没有亲自经历过,是以仍痴迷在功名富贵中。可是,他难道不会出来征战吗?如果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假若是乾坤倒转,他的境遇不就太惨了吗?万兄,你为何不劝他一劝呢?依我看来,你们都不如我这个女强盗过得自在,无拘无束、无情无义,五湖四海,任我纵横,不似你们被名图利锁套住,到头来又得个什么下场?我这话是对耶非耶,谁又会明白呢?”
她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万古雷知道她说的“他”,是谁,索刚等人却无所知,一个个惊奇地看着她。
索刚忍不住问道:“薛兄,‘他’是谁?”柳锦霞冷冷道:“一个朋友,他被名图利锁套住,永远也挣脱不开!”
“这位朋友尊姓大名?”
“不告诉你,别多问!”
万古雷暗自叹息,她没有忘了公冶勋。听口气,她对功名富贵已然弃之如蔽屣,与她前年被闯宫禁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大相径庭。
她变了。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担忧。他本不了解她,所以无话可说。
他想了想,道:“薛兄,这位朋友并未忘记故旧,据我所知,他是身不由己……”
“也许吧,他这个人……还说这些干什么呢?别时容易见时难,天各一方……”
“薛兄,何不前往京师一见?故人相聚……”
柳锦霞突然站了起来,离开火堆,独自走到雉堞口,默默注视着灰暗的天空。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擂起,万古雷等人跳了起来,走到雉堞口望下一看,敌军已悄悄地冲了过来,城墙上一片忙乱……
万古雷足足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他在城墙上熬了两个白天一个夜晚,为施行道衍法师扰乱敌军的谋划,回来歇息。
李杰命军士端来饭菜,万古雷匆匆吃毕。
昨晚敌军攻势猛烈,左一次右一次进攻,虽不如白天战况激烈,但却累得乏人。世子和王妃熬了个通宵,闻讯赶来助战的百姓络绎不绝,其中又有不少妇女。
万古雷十分感慨,以后该怎样酬谢这万千的百姓,没有他们,只靠城中这不足三千的老弱士卒,只怕早已城破人亡。据各方传来的消息,每个城楼都陆续有百姓来参战,不分男女老少。他们就像是为自己的安危而战。何以如此,万古雷却闹不明白。
他带着满腔敬意,吩咐天豹卫弟兄尽力保护好百姓,别让他们伤亡。但是,这毕竟是交战,飞箭流矢、真刀真枪,伤亡不可避免面对死去的妇女幼童,他竟然流下了泪水。
无论如何,应该早日解城下之危。为此,他愿竭尽全力。
夜间疲惫敌军,是打击敌军的一个好手段,他请武林人组成夜袭队。
柳锦霞自己要去。带索刚、田罡随行。三英门留下一人领队,罗勤、罗燕带五名堂中管事参加。五虎堂总监事张愿带五名执事、黑鹰帮副总执事吴有光、副总巡事何桂生带五名高手来王宫会合。万古雷带耿牛、罗斌、杨大刀、李杰、柏伟、褚红,总共加起来有三十人。
二更,万古雷等人从丽正门下城。三十人轻功造诣不一样,万古雷下令拴了三股长绳,不能从高墙跃下的,先攀缘一段绳再跳。
片刻后,众人下到地面,当即展开轻功,从侧面飞奔过去。敌军在不足五里,很快就能达到。万古雷让大家停在一里外,自己一人越过一道鹿砦,轻轻落在一座营帐前。营帐内鼻息声声,士卒已入睡。前面木柱挂着灯之处,有两名值夜的士卒。他仔细看了看,每隔两座营帐就有一盏灯两个岗哨。
寒风凛冽,岗哨缩着脖颈,两只脚不断动来动去。万古雷心想,南方人怎耐北方奇寒。
再过些时候,只怕冻也冻伤他几万人。
俄顷,他蹿上去点倒了两人,没要他们的命。然后蹿回柳锦霞等人所在地,对他们说,要深入敌军中心滋事,方能扰乱大军,让大家跟着他走,由他开路。
不一会儿,他带大家过了第一道岗,然后往里走。遇有岗哨,被他及时点倒。
他发觉,越往里去,岗哨越少,走起来越是顺利。走了一阵,发现已处在敌帐的包围中,四面八方都是营帐,就像进了森林一样。
柳锦霞道:“动手吧,别再往里走,少时脱身只怕难。把人分四个方向杀过去,一刻后往回撤,绿林好汉就爱这么干!”
万古雷道:“好,照薛兄说的,各走一方,由耿牛兄弟喊撤,包管各位都听得见!”
他们站在营帐与营帐中间的室地上说话,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毫无顾忌。
可见士卒们太劳累,睡得死沉沉的,居然没吵醒他们。
杨大刀笑道:“奶奶个熊,死到临头了,还睡得跟死猪千样,待咱吓吓他们!”
一顿,扯开嗓门大喊道:“杀啊!冲啊!杀啊……”
其余人也跟着他大喊杀,分头冲进帐幕。
万古雷取出火种,在地上擦燃了,点着一处营帐,烧起了火。耿牛等人也照事称谋划到处放火,只要从营帐中冲出人来,挥刀就砍。
此时已经一片大乱,惨哼声、惊呼声直冲夜空,惊得远处营帐的岗哨擂起了鼓,吹起了笳,把瑟缩在地铺上的士卒惊得懵头转向,他们抓起兵刃冲到帐外,黑漆漆的夜色中哪里分得出谁是不是自己人,只要见人他们就挥刀杀了过去,于是双方大打出手。浑不知是一家人。被烧了火的营帐四周,万古雷等被四周涌来的士卒困住,展开了一场激战。但三十人都是武功高手,片刻间就砍翻了敌军的百十人。
敌军主帅帐中,主帅闹不清有多少敌人来袭,只命令士卒守好军帐四周,严阵以待。
万古雷等人只为了疲敌,因此并不久战,半个时辰不到。
由耿牛吼一声“撤”,三十人便顺利回到城下,无一人受损。
第二夜起,扩大了扰敌人数,由天豹卫和三大帮会加柳锦霞的关东好汉组成,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城扰敌,斩杀了数千敌人。
李景隆似乎不会体恤士卒,白天的攻城战从未停止,夜间又被万古雷等扰得不敢睡觉,士卒哪有不疲乏的,因此攻城锐气顿减。
这天下午万古雷正在宫中睡觉,突被人叫醒,却是道衍法师和李杰。
道衍法师道:“贤侄,知道吗?彰义门已被敌将瞿能父子攻入,所增敌军无后继……”
万古雷立即跳了起来,道:“快走……”
法师笑道:“老衲已命天豹卫将敌军赶走,城门已无恙,不必担心。”
这才放心坐下,道:“李杰,出了这等大事,你为何不叫醒我?”
李杰道:“法师命我不要惊动大人,天豹卫由郭大人、曹大人率领前去破敌。”
道衍法师笑道:“李景隆聪明人也,今日他要是给瞿能派后援,北平城就只好易主了。”
万古雷一愣:“聪明人不派后援,这话何解?难道笨人才派后援破城吗?这……”
道衍法师一笑:“他要是派了后援,这破城的功劳,岂不是被瞿能父子抢去了吗了”
万古雷道:“他是主帅,功自然是他的。”
道衍法师笑着,却转了话题,道:“是吗?”一顿,续道:“老衲叫醒你,实有要事。经与王妃、世子商议,敌军锐气已减,攻城之势渐弱,今日已退兵十里,但燕王殿下去了何方,为何不来夹击围城之敌,所以决定让贤侄辛苦一趟,冲出包围,寻找殿下,报禀守城情形,然后将殿下意图带回城来。此行至关重要,贤侄带几人去为好?”
万古想了想,道:“我一人去吧,人少好突围,不易被人发觉。”
法师道:“耿牛武艺高强,携他作伴,彼此好有个照应,速去速归。” 万古雷道:“也好,免得一人寂寞。”
入夜,万古雷与耿牛换了衣服,来到东门准备出城。却见士卒平民肩挑水桶,一个个沿石级往城垛上挑,不禁大是奇怪。登上城楼,见到守城指挥和五虎堂堂主曾志云等人,一问才知是法师下的命令,军民挑水灌城,沿城墙泼水。此时天气寒冷,水泼墙上,一会使结了冰,这就像给北平城墙披上了滑溜溜的水甲,叫你朝廷大军爬也没法子爬,不禁大喜。
耿牛笑道:“和尚师叔办法多,城墙披水甲,亏他老人家想得出来!”
万古雷笑道:“这就好了,我们走了也放心,走吧!”话音一落,人朝墙外跃去。
耿牛也立即跳下,惊得城上的士卒民众叫了起来。两人落地后,朝城上人众挥了挥手,便朝敌方军营飞跃而去。
此时天寒地冻,敌军营中吃够了骚扰的苦头,加派了巡逻士卒。两人在营帐中穿来穿去,无人发觉,只听帐中士兵鼾声奶雷,此起彼伏。不多时两人蹿到了骑兵处,盗了两匹马,朝永平府方向飞奔而去,一路马不停蹄,一直跑到天明,方才下马歇息。
下午,两人进了永平府,见到了原燕山右卫指挥使张大勇,同知王超、徐忠等人。
张大勇立即设席为他二人洗尘。听说燕王去攻大宁府,不禁十分诧异。
张大勇笑道:“老弟,莫说你听了吃一惊,当时咱们大家都不以为然,大家说永平府已解围,应立即回师北平,以免城池陷落。燕王力排众议,说北平城池坚固,敌军难以攻破。我军乘机去攻大宁,大宁精兵聚集松亭关,家眷均在大宁,攻克大宁后安抚其将士家属,松亭关之兵哪里还有斗志?各位只管放心去大宁,不必牵挂北平。于是,众将听令,……老弟,北平城被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围困,咱们一直放心不下,快把城中情形讲个清楚明白!”
万古雷把连日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