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法师道:“好,走吧。”
来到后宫,燕王在书室里会见他们。
方天岳早已在座,行完礼坐下后,燕王道:“派方爱卿、万爱卿去德州的事,两位想必已经了然。此行既公开又秘密,二位必须把书信安全送交李景隆……”说着从桌上拿起两封密信,“这两封书信,二位必须当面交李景隆。所不同者,万爱卿当李景隆及诸将的面交出书信。待只有李景隆一人时,方爱卿才交出书信。两封书信一封公开一封绝密。交信时万、方两位都得在场,亲眼目睹对方交出的书信就是本王交给你们二位的书信,不致有假。”一顿,扫视着两人续道:“这并非不信任两位,若是如此,何必派两位前往?正相反,从诸将中挑选出二位,正是因为本王看重两位。但此事过于重大,因此有严格规定。本王再重复一次,交信时你二位都得在场,而且亲眼目睹对方交出的信就是本王交到两们手上的信,这一点两位听明白了没有?”
方、万两人齐声应道:“遵旨!”
燕王又道:“再说一次,你二人不能在对方不在时,私自交出书信。为使书信确保安全,两位可挑选武功高手四人陪同前往,各自挑选两人,少时本王赐宴来使,二卿随同赴宴,饭后与来使一同起程赴德州。两位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有话就请直言。”说着把信给两人。
二人接过书信,又互相看看对方手中书信,只见都加了火漆印。燕王又给了两人两方绸帕,二人小心翼翼包起来藏进怀中内袋。
燕王道:“带何人前往,命他们到前宫等候。半个时辰后本王为信使饯行,你们都来赴宴,然后和信使一同动身前往德州。”
万古雷道:“属下带指挥佥事耿牛、罗斌前往,请殿下思准。”
燕王道:“照准。”
方天岳道:“微臣带指挥同知石宏、黄浩东前往,侍卫队由千户方钟岳、陆兆秋接掌,随侍殿下左右,望殿下恩准!”
燕王含笑点头,万、方告辞出来去作准备。回教场时,万古雷心想,这方钟岳与方天岳名字只差一个字,定然和方天岳有纠葛,不是他的兄长就是他的兄弟,什么时候进的侍卫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他回到帐中,收拾衣物,命人把耿、罗、郭、曹等四人叫来,说了去德州的事,然后和耿、罗去王宫赴宴,顺便结识一下李景隆的信使。来到前宫时,开宴时辰已到,便匆匆入室。
方天岳和石宏、黄浩东先到,见他们来,方天岳笑脸相迎,石宏、黄浩东则不理睬。
万古雷知他二人记恨,见他们绷着脸,便和方天岳见礼,坐下后不声不响。
少顷,燕王驾到,后面跟着两名侍卫,之后便是五名信使。万古雷一看到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五人中倒有三人是认识的!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向燕王行礼。
你道他看见了哪些熟人?竟然是皇甫楠的公子、曾化名史杰的皇甫玉和粉面太岁曾玉鳞、辣手太岁许亮!另外两人年岁都在五旬开外,相貌威懔,目闪精光,是两个内功极深的武功高手,不知是什么人物。
一行人在主宾席上坐下后,燕王召方天岳、万古雷过来,替双方引荐。
大概皇甫玉等也没想到是万古雷与他们同行,一个个瞪大了眼,但当着燕王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万古雷怒火中烧,气冲斗牛,恨不能施出煞手,立即将皇甫玉击毙掌下!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他竭力将愤火压在腔内,不使这股火爆发出来,这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他不能只图报私仇坏了大事。皇甫玉是李景隆的信使,而李景隆在战场上的行事却有些诡秘,道衍法师把殿下给李景隆的书信说成事关举事这般重要,他岂能杀了李景隆的信使。而举事的成败,又牵扯到多少人的性命。如果举事失败,跟着燕王造反的人将会是一个多么悲惨的下场!因此他不能只顾自己泄愤。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做出对不起燕王、对不起大家的事。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这狗崽子多活几年也无妨!
他心中如沸水翻滚,但表面上瞬间恢复了平静。两年来,他内功又有增进,对自身情绪已能控制自如,所以没被别人看出来。只有罗斌认识这三个太岁,他起初也是怒不可遏,但万古雷的平静使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心中不好受,知道万古雷也不好受,只是闷在心里而已。随后敬酒喝酒,他们都像木头人似的应酬着,不知酒菜是何味。只有方天岳与三太岁频频相互敬酒,似乎十分投契。
好不容易用完了这餐饭,燕王亲自把他们送出室外,然后回后宫。他们则各自到前宫牵上坐骑,往北平城外走去。
万古雷和耿牛、罗斌走在后,方夭岳和石宏、黄浩东则跟信使五人在一起,方天岳时时和皇甫玉并留而行,许亮、曾玉鳞不时也和他俩并肩,有时则跟在后面,把石宏、黄浩东隔在后面。而信使中的两个老者,根本不理睬他俩。
万古雷对方天岳的行为大不以为然,但他不能对方天岳说三道四,只看在眼里。
罗斌悄悄问他:“大哥,难道罢了?”
他道:“顾全大局,贤弟你就忍忍吧!”
在德州知府的仪事室里,李景隆当着众将的面,接见了方天岳和万古雷。
李景隆坐在大堂虎皮椅上,堂下分两列坐满了文武官员,身后则排列着一行武士,实在是威风得很,排场比燕王还大。
万古雷、方天岳被引到堂前见礼。
万古雷随即从怀中掏出书信,慢慢打开绸绢,露出书信外皮的封漆印,好让并肩而立的方天岳查验清楚。方天岳迅速看清确是燕王亲笔书信,微一点头,表示认可,万古雷这才双手呈递上去。口中道:“殿下书信。送呈都督大人亲览。”
有侍卫接过书信,转呈李景隆。
李景隆当众拆开阅信,堂下文武顿时有些紧张,不知燕王可愿议和。
俄顷,李景隆把信看完,叹口气道:“燕王殿下不听本都督忠言,却是奈何?”
一顿,对从人道:“有请特使!”
众人走后,李景隆不言不语,堂下寂无人声,只听见粗重的鼻息。从李景隆那句话判断,自然知道燕王不愿休战,因此人人心中沉重。有的欲宣泄心中之愤懑,又因特使未到,所以压抑着满腔怒火,直喘粗气。
片刻后特使来到,把个万古雷、方天岳惊得目瞪口呆,这特使竟是公冶勋!
公冶勋也一眼见到了两人,但只在刹那间闪现出一丝惊诧,旋即恢复平静。
在李景隆左侧,早有卫士放的椅子。
李景隆道:“这两位是燕王殿下特使,专程从燕北府送来复信,请特使过目!”
公冶勋接过李景隆递来的书信,仔细地阅了一遍,愤然道:“燕王强辞夺理,连北平府改燕北也成了皇上违背祖训的罪状,这真是岂有此理!燕王篡位野心毕露矣。”一顿又道:“下官明日返回京师,奏闻圣上。望李都督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于开春后征剿燕逆,以立不世之功!”
李景隆道:“请特使奏明圣上,只等冰雪一化,下官定与燕军决一死战,直取北平!”
公冶勋当即起立,对万古雷一笑:“万特使,别来无恙,少时与君一叙!”
万古雷连忙答礼:“谨遵台命!”
方天岳故意把脸侧向一边,使公冶勋无法招呼他,公冶勋果然只叫万古雷,不禁心中窃喜。等公冶勋走了,他才把头转回来。
此时李景隆道:“送二位特使回驿馆,好生款待,不得怠慢。”
所谓“驿馆”只是知府院内临时布置的歇宿地,从燕地来的将领,岂能随意在外游逛,探查军情。所以卫士直把他们送往后院。
万古雷回到房内,耿牛、罗斌正在烤火等他,万古雷把刚才的情形说了。
罗斌大喜道:“真巧,总会遇到公子爷。”
万古雷十分激动,恨不得立马就去见公冶勋,他急于知道公冶娇的情形,但不知公冶勋任何处。他又不能随意走动。
突然,听一熟悉的声音道:“万大人住此吗?”
他开门一看,是苏杰,忙行礼道:“苏兄,别来无恙!”
苏杰却很冷淡:“公冶大人请万大人过去一叙!”连个笑容也不给,也没有叙旧的话。
万古雷急切想见公冶勋,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当即道:“苏兄,请!”
苏杰不再出声,转身往院左侧的一道后门走去,万古雷默默跟着。后门内站着四个侍卫,没有苏杰领路,只怕就过不出了门,是一个大院,卫士分站屋檐下,戒备森严。苏杰把他领到左厢房门口,请他进去,自己则退到邻室,万古雷瞧见黄铮在里边,也是一副不搭理谁的样子。
进了房,是个套间,门帘一掀,公冶勋笑着走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让他进里间。
两人分别坐下,炉火烧得很热,十分暖和。两人情不自禁又伸出双手紧握。
公冶勋喃喃道:“贤弟、贤弟、你我总算又见面了,这一向都好吗?”
万古雷苦笑道:“军旅生涯,沙场征战,唉,谁又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呢?”
公冶勋叹了口气:“世事变化到这一步,非你我所能挽回。不过愚兄在京师时想了许久,谋想替老弟解灾脱难之法。若能使皇上赦免了贤弟的罪,贤弟可愿再回京师?”
万古雷道:“这个只怕难了,小弟参与燕王举事,率天豹卫出征,皇上岂会赦免?”
公冶勋道:“只可惜燕王野心勃勃,觊觎龙椅,不愿罢战,否则皇上必赦燕军臣民之罪,万老弟亦在此列,不就可以回京师了?”
万古雷道:“事到如今,不打出个结果来,不会休战,除非一方败亡。”
公冶勋道:“贤弟说的也是实情,这样打下去,损国伤民……”一顿又道:“不论何方得胜,贤弟与娇娇又如何团聚?娇娇一心牵接着贤弟,十分痴情,今后燕王要是进了京师,贤弟千万不要负了娇娇!”
万古雷激动地回答道:“不论今后局势如何,我决不会有负娇娇,至多不做这个官,觅个清静地去隐居,请大哥放心!”
公冶勋叹了口气:“到那时,愚兄难以顾家,家中双亲和娇娇,就托付给贤弟了!”
万古雷勃然道:“小弟拼着一条命,也要保护伯父母安全,请大哥不必多虑……”
公冶勋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道:“不瞒贤弟,皇上仁弱无主见,只听几个文臣的摆布。黄子澄、齐泰隐瞒了李景隆兵败郑村坝的实情,皇上非但没有追究罪责,反为李景隆加官太子太师,大加赏赐。但风声还是传到京师,愚兄面陈皇上,皇上却说胜败仍兵家常事,来年春李都督必有所获。为了解真相,我请皇上让我到德州一行,皇上不准。直到最近皇上有密谕指示李景隆,才命我前来德州。贤弟你把郑村坝之战的事说说,以让愚兄了解真相。”
万古雷道:“我从困守北平府说起,大哥一定想不到,柳小姐与小弟一道守城……”
公冶勋一惊,一把抓住万古雷的手腕:“什么?你说柳锦霞来了北平?快把详情告我!”
万古雷遂把守城之战、郑村坝之战以及此次佯袭大同,引李景隆冰天雪地疲于奔命的种种情形说了个大概,直听得公冶勋不时叹息……“想不到锦霞去了关东凤凰山,当了副总舵主,一个官家的千金小姐,一变而为绿林大盗……唉,世间事,当真叫人难以猜测……这么说来,京师又出现的血蝴蝶,全是冒牌货……贤弟,你有没有向锦霞提及愚兄?”
“提过,是郭兄提的,她一直不愿提过去的事,她只想报仇,大哥你又在皇上身边……”
“我知道她的想法,以我和她的处境,确实无法去想以后的事。愚兄在皇上身边并非为了功名,皇上器重信赖愚兄,愚兄怎能有负于皇上,独自悄悄离宫而去!再说皇上是先帝立的皇太孙,燕王争夺龙椅就是反叛,……唉,不说国家大事,只说我们自己的事吧。愚兄劝贤弟脱出军旅,不再为燕王效劳。燕王纵有雄才大略,但入主中原是名不正言不顺,是叛逆,永为后世所不耻。贤弟脱出官场,置身事外,仗剑行侠,何等自在,不知贤弟以为如何?”
万古雷叹息道:“大哥所言正合小弟心意,但现在却无法脱身出来。小弟于危难中蒙燕王收纳,给予重任,此恩不能不报。其次小弟已入军旅,参予了举事,若是突然回家经商,燕王也不会准许,那么小弟又无立足之地。最后是小弟的家仇,仇人都在朝中做官,掌的是锦衣卫,小弟要复仇就只有等到杀进京师那一天!当然,这是私仇,以后再论。总之,身不由己,是以小弟只有顺大流,听其自然……”
公冶勋道:“愚兄也是身不由己,贤弟说得好、只有顺大流听其自然……唉,将来是个什么结局,只有听天由命了!”
万古雷道:“上天安排,让小弟和大哥各在一方营垒,不管今后局面如何,小弟与大哥兄弟之情终身不渝!”
公冶勋激动地拉住他的手道:“愚兄对贤弟也是如此!愚兄将双亲和娇娇拜托给贤弟。如果燕王失利,贤弟就来投奔哥哥,到时弃了官职,你我到江湖上行走,联袂行侠……”
万古雷也激动无比地拉住公冶勋:“大哥,真有那一天,乃平生之大幸也!”
正在此时,苏杰在室外道:“大人,燕王特使有请万特使回屋,李都督召见送行!”
万古雷、公冶勋只好放开手站起,相互注视,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古雷深吸一口,道:“大哥,珍重!”
公冶勋也深情地回答:“贤弟,珍重!”
万古雷转身出来,公冶勋送到门口,两人再次行礼,互道珍重而别。
万古雷回到前院,方天岳正在等他,见他来了,笑道:“故友相逢,难得难得!李都督召见,兄弟不得不大煞风景,请兄回来……”
万古雷叹口气道:“劳兄久候,走吧!”
卫士带着二人转到了左侧另一个小院落,这里十分幽静,天井花坛上有几盆寒梅,争相竟放,点缀出一派生机。
李景隆在一间书室接待二人,相互见礼毕,李景隆微笑道:“殿下可有什么嘱咐?”
方天岳取出绸包,当着万古雷翻开绸巾,露出有火漆印的信封给万古雷看了看,万古雷确认是燕王手写原件,便微微点头。
方天岳双手呈上书信,李景隆当即拆开,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抛进火炉,化为灰烬。
“请二位转禀殿下,景隆已知内情,这就请二位特使起程,行前由景隆设午宴饯行,请!”
方、万二人赶紧站起,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