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快靴踏住了他的背心。阴冷的嗓音人耳:“你这臭花子满街乱转了好半天,鬼鬼祟祟在店铺里钻进钻出,东躲西藏的,在干些什么勾当?从实招来。”
声落,来人俯身伸手抓他的乱发,想察看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手刚接触到头发,胸口的七坎大穴便挨了一下重的,应手昏厥。
永旭挺身而起,一掌拍在对方的天灵盖上,喃喃地说:“老兄,别怪我狠,留一个白痴给那些人问口供,让他们疑神疑鬼,也好火上加油。”
他当然认识这位仁兄,白天这家伙曾经站在招魂鬼魔身后,不久前曾跟踪他好半天,显然是大邪方面的跟踪高手,废了这位仁兄,大邪的人必然认定是妖道下的毒手。
离开小巷天已黑了,在一间食店花了百十文,买了一包素菜一钵饭,远离街口到了百岁宫下院,在石阶旁的古松下占了一席地,一面进食,一面留意路上的动静。
平坦的石板路面空荡荡,有人行走不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也可听到远处的脚步声。
前面,可看到数百步外聚龙庵寺门的灯火。
后面,可看去到半里外阴功堂和太白书堂的门灯,隐约可看到书堂前的龙女泉有人徘徊,溪涧旁的龙洞前似乎也有人影晃动。
“今晚恐怕有不少人睡不安枕,更有不少人看不到旭日初升。哦!他许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心中自语,无端涌起淡淡的感伤,和淡淡的寂寞。
多年奔走江湖、历遍了万水千山,走遍了天涯海角,出生入死无时不与死神打交道。遗憾的是迄今仍一事无成。
他的生活固然多彩多姿,充满了游戏风尘的刺激和冒险的满足感,但夜深午夜梦回,仍难忘却那淡淡的乡愁和无端的寂寞。
“我该回家一趟了,堂上的双亲不知安否?”他向天喃喃自语。
他有一个可爱而且温馨的家,但这个家之所以能够温馨可爱,是以不少鲜血换来的,不是菩萨保佑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以血肉砌成的,人活在世间,为了获得康和乐,必须付出代价的。
“哦!故乡,已经两年了,我真该回去走一趟了。”他低徊地自语。
故乡,似乎在幻觉中出现了。
同样巍峨的高山,四川剑州的山,比九华似要雄伟得多。
那座山下的村寨,原有人丁六百余,被汉中剧贼三度洗劫,然后是三月的围攻。最后只剩下两百余丁口。
要不是他三位恩师从青城北上积修外功,见义勇为拔剑相助,夜袭贼营击杀十三名匪酋,匪终于解围而去。保全了危如累卵即将覆灭的山村。他岂能活到今天?
大乱四年。故乡在这四年里从残破中重建,附近千里地域,有此幸运的城镇没有几个,果真是赤地千里,庐会为墟,有些村镇鸡犬不留,人丁灭绝惨绝人寰。
为了这,他随恩师走遍海角天涯,三年中行脚万里。追踪漏网剧贼顺天王廖麻子,在茫茫人海中寻踪觅迹。备极辛劳。
恩师终于返回青城参修,方外人不能久羁尘俗,追踪顺天王以免这恶贼东山再起,残害苍生再次造反的重任,从此便落在他的双肩上。
两年来,他长成了,江湖生涯他已可应付裕如,遗憾的是顺天王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两年未返故乡,今晚,内心里涌起了淡淡乡愁,他有立即返乡依恋在双亲膝下的冲动。
屈指算来,他奔走五年,仅有两次返家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思念在所难免。
水流归大海,游子返故乡;他真该回去了,放弃这无望的追踪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一个身怀绝技的剧贼。要隐身太容易了,他一个人,怎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十万大军合围,仍能从容脱身的霸海余孽呢?
谢谢天!他终于找到可疑的线索了。
在香海宫,那个麻面虎不是廖麻子。
挹秀山庄姬家的人,具有玄门绝学太乙玄功,那是廖麻子的不传秘学。
可是,庄主魔剑姬宏并不是麻子。
那位毕老夫子不是麻子。
但是,那两个向黑道群豪叫阵的剑手,摆出的鸳鸯阵,的确是顺天王那些亲军的功架阵式。
因此。他不能打草惊蛇,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顺天王的下落,那就是等挹秀山庄的人来九华亮相。
还有,大小罗天那群年轻人的方阵,也有点像顺天王那些亲军的攻势队形,这条线索也不能放过。
当然,武林有好些门派因门下子弟众多,练剑阵平常得很。
但武林人的剑阵与军伍的剑阵有显著的不同。
武林人的剑阵花招百出,讲求变化、配合、走位,说什么奇正、阴阳,生克等花言巧语。
军伍的剑阵则讲求简单、实用、骠悍骁勇能冲能守,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兵马如潮中,没有施展花招的机会,没有宽阔的空间来走位变化,刀剑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激战三昼夜谁能蹦蹦跳跳?恐怕连爬都爬不动了,还有什么奇正阴阳生克可言?所以姬庄主亮出鸳鸯阵,大小罗天的人摆出方阵,在气魄上就镇住了黑道群豪,凭杀气就压住了这些乌合之众。
山谷里传出一阵虎啸猿啼,一阵刺耳的枭鸣,打断了他的冥想,惊散了他的幻觉。
他抬头凝望天上的朗朗明星,不自禁地哺哺低唤:“我有大事未了,苍天!请抹去我心坎的一缕乡愁。”
匆匆食罢,他舒散地倚树歇息。
响起了竹杖点石声。聚龙庵方向。一个黑影缓缓而来。接近至二十步外。方看清是一个高年僧人。
“哦!菩萨来了。瘸怪也该来了。”他哺响自语。
老和尚来至切近,止步抬头向百岁宫下院注视片刻。
院门已关,静悄悄不见人迹。
星光下,他看清老和尚清瘦的脸容,灰色的寿眉特长,真有点菩萨的气派。
穿的是二十五条杂碎衣,显示出德高望重的身份,也表明是个乞化僧。
右手点着一根苍黄色罗汉竹杖,肋下有个小包裹。
左手托中型缘钵,里面似乎有食物。
腰旁挂了一个水葫芦,走起路来可听到水响。
背上,是一个寸厚的大蒲团,已成了黑褐色。
老和尚注视着山门摇摇头,然后缓缓踱至永旭左首的另一株古松下,念了一声佛号,悠闲地放下缘钵、手杖、包裹,在树下摆得整整齐齐,所有的动作皆在缓慢中完成,处处表现出一个四大皆空出家人的气度。
一旁冷眼旁观的永旭心中暗笑,忖道:“这和尚可恶,他分明是摆给我看的,倒得好好作弄他一番。”
老和尚缓缓取下蒲团,一面展开一面念揭:“坐具尼师坛,长养心苗性;展开登圣地,奉持如来命。呢!波檀波,婆婆河!”
“喂喂喂!”永旭拉开嗓门叫:“和尚,你怎么能在这里展随足衣?”
佛门弟子的蒲团称坐具,梵语称尼师坛,俗称随足衣。
“阿弥陀佛!擅越有何指教?”老和尚反问。
“你瞧。”永旭拍拍腰肋:“我带了刀,出家人不近刀兵,你能坐?”
“阿弥陀佛!老衲坐过去些就是。”老和尚木无表情地说,慢慢收拾器具,移至另一株古松下,一切停当;重新展坐具,重新念揭,蒲团缓缓放下……
“喂!和尚,你没仔细看看地下的草隙里有没有虫蚁,压死了一个蚂蚁,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你师父没教你怎样放随足衣吗?”
永旭又在挑毛病。
“阿弥陀佛!老衲知罪。”老和尚毫不生气地说,用手在地上一阵摸索、轻拂、抹动,小心地放下蒲团,松衣带,草履,罗汉袜,诚正心意跌坐。
“他的狐狸尾巴快要露出来了。”永旭心中暗笑。
果然不错,老和尚抬起了缘钵,挑起七颗白饭放在左掌心,又在念偈啦:“汝等鬼神相,我今施汝供;此食逾十万,一切鬼神共……”
“和尚,你在干什么?”永旭大声问。
“阿弥陀佛!老油进……进食。”
“你一定是远道来的和尚,没有人管你是不是?令师如何称呼?你呢?”
“阿弥陀佛!老衲从南京来。家师上悟下净,老衲伽叶。”
老和尚居然没冒火,修养到家,有问必答。
“居然想进食?想破戒吗?”
“阿弥陀佛!这……”
“出家人食不过午。”永旭的声音愈说愈高:“我在九华行乞五六年,和尚的戒律论当然知道。诸天早贪、佛午食。畜生午后食,鬼夜食;你是学佛呢。抑或是学鬼?而且。你食前并未净手。”
“阿弥阳佛!擅越……”
“你看吧,你应对偷懒,少了南无两字。永旭咄咄逼人:“午后你只能喝水,你如果进食。我就跑到下院去敲法鼓,把所有的和尚叫起来捉你去见主持。我反正白天睡够了,在这里睁大眼睛留意你的一举一动,犯了沙弥戒律,我就大声叫嚷,看你到底是不是真和尚。”
老和尚忍无可忍,放下缘钵开始穿袜鞋。
“你看你,匆匆忙忙穿鞋着袜,岂像个心如止水的僧人?脚伸得那么长……”
老和尚人如怒鹰,跃起、飞越、下扑。势如雷霆。
永旭一声轻笑,鬼魅似的闪至树后。
老和尚一补落空,便知碰上了对手,右掌吐出,劈空掌力发如狂飙,控制住树右,阻断永旭闪避的退路,人从树左超越,愤怒地一掌向永旭拍去。
永旭滑溜如蛇,身形一晃,便避过攻上盘的现龙掌,左手毫无阻滞地探人无涛掌力的中心,扣指疾弹,一缕罡风射向老和尚的掌心。
黑夜中贴身相搏,变招势不可能,功深者胜,决无侥幸可言。
老和尚左手一震,连退两步,手无力地下垂,沉声问:“檀越欺人太甚。为何一而再地戏弄老衲?”
“大和尚别生气。”永旭说:“抱歉抱歉。要不相戏,怎知大师是蒲团尊者?”
“檀越请示名号。”
“在下姓周。”
“檀越是有意作弄老衲的?”“在下已道过歉了。大师的同伴瘸怪韦松来了吗?”
“檀越问他有何用意?”
“他的侄儿韦胜,被人胁迫失去了自由。”
“真的,难怪过了鲁港镇,就看不见他留下的暗记了。他艺业不差,谁胁迫他?”
“天台挹秀山庄的人。”
“天台挹秀山庄的魔剑姬家除了有一把好剑之外,论拳剑一无可取……”
“大师如果不信,不久便可分晓。”永旭郑重地说:“两位最好隐起行迹,不然与韦胜见面之时,也是两位失去自由之日,千万当心。天色不早,告辞。”
“檀越…”
“呵呵!四下无人,大师可以填五脏庙了。老天爷!做佛门弟子真不容易。”
“檀越请留步……”
“算了算了,再留下来,你最少也得破一百次戒,一举一动全不对头。呵呵!你盯着我看,眼睛睁得比灯笼还大,是不是破戒,你该比我明白。请记住:隐起行迹,收起你那活招牌大蒲团。多看多听以免上当。再见。”永旭说完,一溜烟走了。
三更初。永旭到了白天观战处,用破衣裹了两具雷火简,手上有一具竹制的弓,二十余支削好的竹箭。
北丐已经先在。看到他的竹弓。呵呵一笑,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说:“真是后生可畏,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步棋?黑夜中用弓攒射。可远及两百步外,小伙子,真有你的。”
永旭一面用树枝打桩。一面说:“老前辈,我还有你想不到的无上妙品呢。”
“是什么?”北丐问。
“等会儿再告诉你。”他信口说,继续打桩。
“你这是干什么?”北丐惑然间:“这些树枝……”
“定位”他说:“每两根树枝定一处标的,稍后再捆上横向指标,黑夜中便不至于浪费箭失了。”
共定了四处标的,北丐更糊涂了,说:“九华精舍已隐没在雾影中,灰茫茫一无所见,连舍后的山岩也无法看到,你如何定位?见了鬼了。”
永旭将两根树枝递给北丐说:“摸摸看,上面有刻痕,一端是捆横向指标的部位,另一端是打人士中的尺寸。地面的洞孔,白天我已经挖了孔做了记号,现在只要打过去就成了。你现在看,四根横枝的指向是东院、天井、前进小楼、内院。直枝是方向,横枝是高低,错不了。”
“喝!你像是行家呢。”
“老前辈,晚辈十三岁就在兵荒马乱中浴血,在兵马如潮中苟全性命,四年……哦!四年,好漫长的四年。”
他深深叹息。不胜伤感:“全村四百条性命,占人口三分之二强,就在这四年中血溅沙场,冲杀、围攻、夜袭、突击,矢石如雨,战鼓雷鸣,火光烛天,晚辈就是在这种境遇里长大的,晚辈的三位兄长中,有两位是在贼人的突袭中牺牲的。你说,我该不该找他?”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一把抓住了北丐的肩膀。
北丐吃了一惊,感到右半身全麻了,骇然叫:“小老弟,哪一个他?”
“哦!抱歉。”他放手,吁出一口长气:“不谈这些,徒乱人意。”
他从讨米袋中,取出一大包零碎,解开布包,里面是二十余个拳大的小布包。
“这是啥玩意?”北丐抓起一个问。
“小心,这东西很巧妙,虽然现在不危险,但受到重力打击,足以要你的命。”
他开始一个个装上箭尖:“白天我买了不少炮仗、取里面的火药制成的。箭尖是秃的,插入药包预先留下的小孔,孔内是精巧的发火机括,两颗铁心夹了两块竹簧片,中间是强力硝石火药。
箭离弦,强劲的力道前冲,压迫簧片沉落,弹落中间的卡锁簧片,便成了危险的催命符。
箭下坠着物,箭杆的冲力没有簧片阻挡,直接打击铁心而引爆硝药,再令火药爆炸,外面一层青磷毒火四面爆散,水都浇不灭。”
“老天爷!如果这时失手掉落……”
“不要紧,两块簧片如无强劲的内冲力,是不可能沉落的,铁心无法冲击硝石。不会爆炸。除非你用力掼掷。”永旭详加解释:“贼人攻城劫寨,用的就是这玩意,但没有我所制的巧妙。他们所制的东西。是吊系在矢杆上的,仅能射出百步左右,当惯炮用。不小心掉在地上也会爆炸,因此也炸死了不少自己的人。”
“哦!想想看,最近几年哪些地方有战乱?陕西、四川……你是汉中人?”“不必套口风。”他取出雷火筒:“给你一根,等会儿我们杀进去使用。”“咦!你……你是火灵官的……”
“抢来的,别疑神疑鬼好不好?”他从包裹中取出衣裤:“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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