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低垂,车里安安静静。
每走一段路,小白总要撩起帘角,跟里面的人聊上几句,明是聊天,其实是在监视。
车厢里面的“金燕子”当然清楚得很,她却故意稳稳当当地倚偎在亚马怀中,偶而还会当着小白的面,故意给亚马一个热情的香吻!
气得小白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扭头不愿再看,却无法不听背后传来“金燕子”咯咯得意的笑声……
这时太阳早已高高升起,路上行人愈走愈多,小蓝、小白也益发要小心些,索性朝后挪了挪,将车帘整个坐住。
忽然“金燕子”似有所觉,坐直了身子,伸手掀帘,往外一看。
只见田大姊化妆成农妇,率了大批弟子,出现在官道上。
田大姊当然也见到了她们,甚至还悄悄地向她们挤挤眼,做个得意的表情。
“金燕子”怒哼一声,就要冲过去拼命,亚马却一把将她拉住,道:“你误会她了,田大姊并没有出卖我们,是我自己出卖的。”
“金燕子”一怔!道:“你说甚么?”
亚马道:“田大姊缺钱,正好有人想出银子,我就叫她把我们卖掉……”
“金燕子”想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把我们卖了多少?”
亚马道:“一万两银子,对田大姊来说,也不无小补……”
突然间,身后响起一阵车马之声,只见一列篷车队伍,浩浩荡荡疾驰而来,少说也有三十几辆以上。
亚马忍不住兴奋道:“来了!”
路上行人纷纷回避,小蓝、小白也急忙将马车赶到路旁,现在在她们看来,车里的人比甚么都重要,所以她宁愿让路,也不愿冒一点危险。
转眼车队已到近前,一时轮声雷动,蹄声震天,一辆接着一辆的飞驰而过,每辆车的车夫都很骠悍,每个车夫的驾驭功夫都极高明,高明得就如同五龙会的姊妹们在水里的身手一样。
三十几辆篷车终于全部过去,只留下了满天灰尘,直到车队去远,灰尘才逐渐消失。
小白吐了口气,满脸含笑的又将帘角掀起,谁知往里一瞧,她脸上的笑容整个冻结住。
车厢里的光线比原来明亮得多,因为篷顶上已多了个大洞,被她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两个人,却已迹影不见。
只剩下她五龙会的一名女弟子,直挺挺的躺在路边上。
小臼、小蓝愣了很久,才拍开那女弟子穴道,大声问道:“那两个人呢?”
女弟子道:“被人救走了。”
小白道:“被甚么人救走的?”
女弟子道:“我没见到人,只看到一条鞭子。”
小白也不多问,抖缰鞭马,大喝道:“姊妹们,追!”
呼喝声中,马车飞快的冲出,刚刚冲了几步,那匹马竟忽然失蹄栽倒,原来不仅人已被救走,连马都被人动了手脚。
小白几乎从车上翻下来,幸亏她身手不错,腰身一拧,已平平稳稳的落在车旁,遥望着远去的车队,不禁咬牙切齿道:“‘蛇鞭’魏苏,除非你永远不再过江,否则我一定叫你好看!”
“蛇鞭”魏苏正横躺在一辆篷车上,轻抓着满腮胡须,得意洋洋的望着车里的亚马,道:“你猜那五条小蛇现在在干甚么?”
亚马道:“八成在骂你。”
魏苏道:“不是八成,是十成!她们一定正在咬牙切齿的骂说:‘蛇鞭’魏苏,除非你永远不再过江,否则我一定叫你好看!”
说罢,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金燕子”忍不住道:“你们好像一点都不耽心。”
魏苏道:“我们为甚么要耽心?”
“金燕子”道:“难道今后你真的不再渡江了?”
魏苏道:“我为甚么不渡江?说不定明天一早我就已经过去了。”
“金燕子”道:“你不怕她对你报复?”
魏苏笑笑道:“如果她真有那么厉害,早就成了一方霸主,又何苦在紫衣侯下面混饭吃?”
亚马突然道:“你的话或许不错,但这几天你还是不要过江的好……”
魏苏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你这几十辆篷车对我有点用处,最好你能尽快把你手下的车子全都调来,免得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魏苏道:“你要这么多车子干甚么?”
亚马道:“当然是拉金子。”
魏苏翻身坐起来,哈哈大笑着道:“你这匹野马,别开玩笑了,金子到处都有,你的命却只有一条,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纵然真有那批金子,也要等到风平浪静之后,慢慢再拉也不迟。”
亚马道:“那么你想我应该躲在甚么地方呢?”
魏苏沉吟着道:“你明早先随我过江再说,我想天下之大,总可以找到个安全的地方。”
亚马摇头道:“我认为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处,是在江这边,而不是江那边。”
魏苏道:“哦?在哪里?”
亚马道:“信阳。”
魏苏大吃一惊!道:“你疯了?你现在到信阳,岂不等于羊入……不,是马入虎口!”
亚马道:“也不见得,紫衣侯势力再大,也不可能遍及每个角落。”
魏苏道:“你错了,在别的地方,你也许还有地方躲一躲,唯独在信阳,你无论躲在哪里,也休想满过侯府的耳目。”
亚马道:“我根本就不想躲,也不想瞒,我要大摇大摆的走进信阳,堂堂正正的住进聚英客栈。”
魏苏急忙道:“聚英客栈更不能去,你忘了那是天地盟的暗舵,你从关大侠手里得到那件东西,他们找你还来不及,你还敢自己送上门去?”
亚马道:“那件东西虽然是取自关大侠之手,但人却不是我杀的,他们总不会要我的命吧?”
魏苏道:“但他们却会向你要那件东西。”
亚马轻轻松松,道:“既然大家要的都是那件东西,而不是我的命,我还有甚么好怕的?”
魏苏抓着胡须,无言以对。
亚马道:“所以你最好是马上把我送进信阳,并且叫你手下将我的住处宣扬一下,知道的人愈多,我就愈安全。”
说着,回望了“金燕子”一眼,继续道:“另外你再派个机伶的人通知单毅城一声,说不定还能赚个几十两银子。”
魏苏诧异道:“你找单毅城干甚么?”
亚马道:“因为单毅城身上有件东西,在‘金燕子’说来,比我怀里这件东西更重要。”
“金燕子”却眼睛眨也不眨的瞟着亚马的衣襟,恨不得整个人都窜进去。
魏苏道:“好吧……你们打算在哪里落脚?”
亚马道:“我不是说过么,信阳聚英客栈!”
聚英客栈就在西大街的街尾上。
西大街是信阳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街道两旁商店林立,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聚英客栈的地头虽较偏僻,但依然宾客常满,生意兴隆。
这天傍晚,又是楼下大堂上座的时刻,平日邝老板很少在客栈露面,但这几天却从早到晚笑嘻嘻的盯在柜台里,对每个进出的客人都很留意。
邝老板名叫邝美云,其实很年轻,无论你横看竖看,看来绝不满三十岁,却能当上名震江湖的“天地盟”信阳分舵主,更能将这聚英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
现在,她又坐在柜枱里,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因为单毅城正带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当口上的伙计贾六急忙迎上去,哈着腰道:“三位官爷请坐。”
单毅城抬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替我准备三间上房。”
贾六陪笑道:“对不起,房间早就客满了。”
单毅城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伸出三个手指,一字字道:“我要三间上房。”
贾六为难道:“这……”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望着柜枱里的邝老板。
邝老板大步走上来,道:“三位官爷请随我上楼。”
说着,已先走上楼梯。
单毅城走在最后,刚刚走上几步,忽然停步回首道:“伙计。”
贾六忙道:“官爷还有甚么吩咐?”
单毅城道:“有没有一个叫‘金燕子’的女人住在你们这里?”
贾六想了想,道:“没有。”
单毅城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弄着,道:“那个女人大概二十二、三岁,人长得很漂亮,头上经常插着一朵红花,如果来了,马上告诉我。”
贾六连忙应道:“是,是。”
单毅城将银锭高高一抛,转身登楼。
贾六伸手去接那锭银子,却没想到已被另外一个人接在手里,他急忙转身一看,那人竟是侯府总管公孙策。
这时公孙策也正模仿着单毅城的姿势,将银子一上一下的抛弄着,只是原本小小的一锭银块,现在竟已变成了一个十两重的大元宝。
贾六眼睛发亮道:“原来是公孙先生。”
公孙策将元宝递到贾六手上,道:“这是你的银子。”
贾六道:“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说?”
公孙策笑呵呵道:“邝老板的手下,果然个个精明,一点就透。”
贾六捧着元宝,嘴巴咧得比元宝还大,不断的点着头。
公孙策含笑转身而去。
楼上的邝老板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暗自冷笑。
就在这时,一辆篷车,缓缓停在门前。
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妻,是个乡下年轻人,和他那个怀了身孕的老婆……
邝老板只一眼就已确定,那对年轻夫妻就是“江湖野马”与“金燕子”。
现在“金燕子”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脸色几乎比刚刚换上的白色床罩还要苍白。
亚马靠在椅子上,手上端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热茶,眼睛却紧盯着房门。
门外有人在敲门,亚马道:“甚么人?”
门外那人轻轻答道:“天地君亲师!”
亚马道:“天地盟的哪一位?”
门外那人答道:“邝美云!”
亚马急忙放下茶杯,将房门打开。
邝老板闪身而入,随手将门栓上,道:“我是这儿的老板。”
亚马显然对这位邝老板的青春美貌有些意外,但又立刻收敛心神,拱手为礼,道:“邝老板好。”
邝美云凝视着亚马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马大侠,王筱蝉早已传来讯息……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有血性的人,果然不负重托,将宝藏图送到,奴家仅代表天地盟全体弟兄先谢谢你。”
亚马笑笑道:“邝老板最好先不要客套,因为这件事咱们还得谈谈……”
邝美云道:“马老弟有甚么吩咐?尽管说出来,如果奴家做不了主,也好向总舵请示。”
亚马低头寻思一阵,突然问道:“贵会有一位叫楚天风的人,不知邝老板认不认得?”
邝美云皱眉思虑了一会儿,道:“嗯,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你的意思是……”
亚马道:“如果要谈,叫他来,其他人最好免开尊口……”
邝美云为难,亚马接口道:“并不是我不赏你邝老板面子,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熟人不好说话。”
邝美云毅然道:“好,我这就传话过去,三、五天之内,楚天风一定赶到。”
亚马苦笑道:“但愿三、五天之后,我还活着。”
邝美云道:“老弟只管放心,在这几天之内,两位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亚马道:“请多劳神。”
邝美云道:“不过这几天还得请两位委曲一下,在这房里挤一挤。”
“金燕子”马上爬起来,道:“为甚么?难道你们就没有别的房间了?”
邝美云道:“房间是有,却跟这间不一样。”
说着,走到床前伸手在床柱上一转,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金燕子”匆匆跑过去,往暗门里探视一眼,道:“这道暗门是通甚么地方的?”
邝美云道:“直通西郊一座破庙的佛像底下。”
亚马道:“哦,那座破庙我去过……”
邝美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万一有情况,两位不妨到那儿去避一避。”
亚马道:“这几天附近乱得很,那地方会不会被人先一步占了去?”
邝美云道:“亚马大侠放心,前两天我就已派人把守住,而且这两天紫衣侯府的人也经常在那附近走动,一般江湖人物,想在那里站一会儿只怕都不太容易。”
亚马道:“莫非侯府的人也知道这条暗道?”
邝美云叹道:“在信阳,无论任何事都很难瞒过侯府的耳目。”
亚马道:“难道你不怕他们从庙里混进这里来?”
邝美云道:“这一点他们倒不敢,第一,入口的机关时常更换,他们搞不清楚。第二,他们打的是侠义的招牌,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跟效忠皇室的‘天地盟’过不去,所以他们对我多少还有几分顾忌,不敢随便乱来。”
亚马道:“看样子,我的一举一动,也一定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邝美云道:“那是当然,方才公孙策已经来过,说不定现在还在这附近。”
亚马望望“金燕子”安抚她道:“有邝老板拍胸脯保证,咱们将生命交给她就是……”
邝美云展颜一笑,先朝门外望了一眼,道:“两位请休息,我得出去瞧瞧。”
亚马道:“邝老板请便。”
邝美云已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还有件事,顺便告诉二位……”
亚马道:“甚么事?”
邝美云道:“有三个硬点子,其中一个叫单毅城,已经住进了我这家客栈……”
亚马显得兴奋,急道:“他们住在哪一间?”
邝美云伸出脚尖,轻轻地踏踏地板,道:“我刻意安排的……”
说完面含微笑,转身离去……
过了不久,门外又有个声音喊道:“亚马大侠,亚马大侠。”
两人一听,就知道是小丁当到了。
亚马一把将他抓进来,往墙上一顶,恨声道:“我叫你找的人呢?”
小丁当颤声道:“我都找到了,魏苏叔不是已经把你们救出来了吗?”
亚马道:“我问的是‘神手’司空玄!”
小丁当道:“他就在后街的赌场里,我怎么叫他都叫不动。”
亚马手一松,恨恨道:“好小子,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兴致赌钱……走,带我去抓他!”
“金燕子”急急道:“我呢?”
亚马道:“你睡觉!”
在江湖上,每个人都知这“神手”司空玄生了一双巧手,但在赌场里,他却是个出了名的散财童子。
长相清秀,举止斯文的司空玄,怎么看都不像个赌徒,而现在他却偏偏挤在赌枱上,捧着几锭碎银子,头门的冷汗已比银子还多。
亚马站在他背后很久,他竟一直未曾发觉,只聚精会神的紧盯着庄家摇动的宝盒,猜测着那双少说也比他拙笨一百倍的手,会摇出甚么点子?
宝盒终于放定,每个人都在抢着下注,每张脸上都充满了自信,好像只要下注,银子就会自动滚进来。
司空玄牙齿一咬,就想把最后那几锭银子押下去。
就在这时,亚马向小丁当递了个眼色,两人竟硬将司空玄从人堆里倒架出来。
司空玄登时火冒三丈,刚想大发雷霆,忽然发觉架他的人竟是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