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此刻乘黑,正好冲将出去。
“阮师叔与曹师哥都是高手,我一人自不是他二人之敌,
但出其不意,或能脱身,此时须得当机立断,万万迁延不得,
当下慢慢爬到床边,正要跃出,突然手臂伸将出去,碰到一
人的脸孔,原来床底下已有人比我先到。
“我险些失声惊呼,那人已伸手扣住我的脉门。我暗暗叫
苦,那人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别作声,一起出去。’我心中
大喜,就在此时,眼前一亮,周师哥已提了灯笼来到。
“只听得噗的一响,那人发了一枚暗器,将灯笼打灭,跟
着翻手竟来夺我手中的宝刀。我一个打滚,滚出床底,急冲
而出。床底那人追将出来。只听阮师叔叫道:‘好贼子!’挥
掌打出。阮师叔武功极高,料想那人也脱不了身。我急忙奔
回房中,叫了爹爹,连夜逃出田家。
“这件事的经过就是这样。这只铁盒是田伯父亲手交给我
的,他叫我埋在关外,我是依他的遗命而为。天龙门的师叔
师兄们见到田伯父胸上羽箭,自然疑心是我下手害他,这原
是难怪。只可惜我不知床底那人的底细,否则大可找来作个
见证。但就算找不到床下那人,我也知害死田伯父的凶手是
谁。各位请看,这张纸是田伯父见到我时塞在褥子底下的,他
害怕仇家前来相害,弯弓搭箭对准窗口,等的就是此人。可
是此人终于到来,而田伯父也终于逃不出他的毒手。”
他说到这里,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花的锦囊。众人见这锦
囊手工精致,料知是田青文所作,不由得转头去望曹云奇。只
见他恼得眼中如要喷火,心中都是暗暗好笑。陶子安打开锦
囊,摸出一张白纸,要待交给宝树,微一迟疑,却递给了苗
若兰。
那白纸折成一个方胜,苗若兰接过来打开一看,轻轻咦
了一声,只见纸上浓墨写着两行字道:“恭贺田老前辈闭门封
剑,福寿全归。门下侍教晚生胡斐谨拜。”这两行字笔力遒劲,
与左右双童送上山来的拜帖书法一模一样,确是雪山飞狐胡
斐的亲笔。苗若兰拿着白纸的手微微颤动,轻声道:“难道是
他?”
阮士中从苗若兰手中接过白纸一看,道:“这确是胡斐的
笔迹。这样说来,咱们倒是错怪子安了。”他突然回过头来,
望着刘元鹤道:“刘大人,那么你躲在我田师哥床底下干什么?
你是给雪山飞狐卧底来啦,是不是?”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连曹云奇与周云阳也都摸不着
头脑。当晚黑暗之中,那床底人与阮士中交手数合,随即逸
去,三人事后猜测,始终不知是谁,怎么他此时突然指着刘
元鹤叫阵?
刘元鹤只是冷笑一声,却不答话。阮士中又道:“那晚黑
暗之中,在下未能得见床下君子的面貌,心中却很佩服此公
武艺了得。我们师叔侄三人不但未能将他截住,连他的底细
来历也是摸不到半点边儿,当真算得无能。今日雪地一战,得
与刘大人过招,却正是当日床下君子的身手。嘿嘿,幸会啊
幸会!嘿嘿,可惜啊可惜。”
周云阳知道师叔此时必得要个搭当,就如说相声的下手,
否则接不下口去,于是问道:“师叔,可惜什么?”阮士中双
眉一扬,高声道:“可惜堂堂一位御前侍卫刘大人,居然不顾
身分,来干这等穿堂入户、偷鸡摸狗的勾当。”
刘元鹤哈哈大笑,说道:“阮大哥骂得好,骂得痛快,那
晚躲在田归农床下的,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你骂我偷鸡摸狗,
原也不假。”说到这里,脸上显出一副得意的神情,又道:
“只是在下的偷鸡摸狗,却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而行!”
众人心中一奇,都觉他胡说八道,但转念一想,他是清
宫侍卫,只怕当真是奉旨对付天龙门,亦未可知。天龙诸人
都是有家有业之人,闻言不禁气沮。殷吉是两广著名的大财
主,心中尤其惊惧。
刘元鹤见一句话便把众人慑伏了,更是洋洋自得,说道:
“事到如今,我就把这事跟各位说说,待会或者尚有借重各位
之处,这一件东西,或者各位从未见过。”说着从怀中取出一
个黄色的大封套来。封套外写着“密令”二字,他开了袋口,
取出一张黄纸,朗声读道:“奉密谕,令御前一等侍卫刘元鹤
依计行事,不得有误。总管赛。”读毕,将那黄纸摊在桌上,
让众人共观。
殷吉、陶百岁等多见博闻,眼见黄纸上盖着朱红的图章,
知道确是侍卫总管赛尚鄂所下的密令。那赛总管向称满洲武
士的第一高手,素为乾隆皇帝所倚重。
刘元鹤道:“阮大哥,你不用跟我瞪眼珠吹胡子,这件事
从头说来,还是令师兄田归农起的因头。有一日,赛总管邀
了我们十八个侍卫到总管府去吃晚饭。这十八个人哪,外边
朋友送我们一个外号,叫作‘大内十八高手’。其实凭我们这
一点儿三脚猫本事,哪里说得上‘高手’二字?不过朋友们
要这么叫,要给我们脸上贴金,那也没有法儿,是不是?
“我们一到,赛总管就说,今日要给大伙儿引见一位武林
中响当当的脚色。我们忙问是谁,赛总管微笑不说。待会开
了酒席,赛总管到内堂引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腰板笔挺,步
履矫健,双目有神,果然是一派武林高手的风范。他两鬓虽
已灰白,但面目仍是极为英俊清秀,想当年定是一位美男子。
赛总管朗声道:‘各位兄弟,这位是天龙门北宗掌门,武林中
大大有名的人物,田归农田大哥!’
“我们一听,都是微微一惊。田归农的名头大家都是知道
的,只是天龙门素来少跟官府往来,不知赛总管凭了什么面
子能把他请到。饮酒中间,大伙儿逐一向他把盏敬酒。田大
哥也是客气之极,说了许多套交情的言语,可一句不提他上
京的原因。直到吃喝完了,赛总管邀大伙儿到厢房喝茶,他
两人才把其中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田大哥虽然身在草莽,可是忠君报国之心,却一点
没比我们当差的少了。
“他这次上京,为的是要向皇上进贡一个大宝藏。这大宝
藏嘛,那就是反贼李自成在北京所搜刮的金银财宝了。田大
哥说道,要找寻这个宝藏,共有两个线索,须得两个线索拼
凑起来,方能寻到。一个线索是李自成的一把军刀,那是他
天龙门掌管,他就携带在身。另一个线索可就难了,那是一
幅宝藏所在的地图,自来由苗家剑苗家世代相传。单有地图
而无军刀,不知寻宝关键;单有军刀而无地图,不知宝藏的
所在。若是二宝合璧,取那宝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我们虽在官家当差,可个个出身武林,一听到‘苗家
剑’三字,都想:‘那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何等厉害,
谁敢惹他?’田大哥见我们脸现难色,微微一笑,道:‘在下
若不是已经想到了对付苗人凤的计策,又怎敢轻易前来惊动
各位?’赛总管忙问何计。田大哥于是说出一番话来,只把众
人听得连连点头,齐叫妙计。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妙计,时候
一到,各位自然知晓,此刻也不必多说。
“次日田大哥告别离京,赛总管就派我们依计而行。他一
面琢磨此事,总觉田大哥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平白无
端送我们这样一份大礼,天下哪有这等好人?料得其中必有
别因,于是派了几个人暗中出京打探。我离京不久,就听到
田大哥闭门封剑的讯息,当下备了一份礼物,上门道贺。
“和田大哥一见面,他显得十分欢喜,说道贵客上门,真
是求之不得,跟着悄悄的要我办一件事。殷大哥,说出来你
可别生气,他是要我知会官府,随便诬陷你一个罪名,将你
拿在狱里,先关上几年再说。”
殷吉吓了一跳,浑身汗毛直竖,颤声道:“田师兄为人原
是如此,幸蒙刘大人明鉴,高抬贵手,小的必有厚报。”
刘元鹤笑道:“好说,好说。当时我就问他跟殷大哥有甚
仇怨。他道,仇怨是没有,只是依他们天龙门规矩,北宗掌
门人轮值掌刀的期限已满,那把镇门之宝的宝刀就须传给南
宗,片刻延挨不得。若是落到殷大哥手里,再要索回,不免
就多一番周折。
“这话虽是不错,可是我不由得疑心更甚,当时跟他唯唯
否否,既不答应,也不拒却,只是在一边厢冷眼旁观。
“酒筵之后,我想田大哥这把宝刀非交不可,难以推托,
我倒有法儿给他帮个忙。若是我暗中将宝刀收起,他自然无
法交出,殷大哥纵然不满,却也无计可施。这正是我立大功
报圣恩的良机,岂能轻易放过?于是我悄悄走进田大哥房中,
待要找寻宝刀,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原来是田大哥回来了。
事急之际,只得躲入了床下。
“只听得田大哥走进房来,打开箱子,取出铁盒,突然惊
呼:‘咦,刀呢?’听他这呼声惊惶异常,实非作假,看来这
宝刀是给人盗去了。他立时叫了女儿来查问,田姑娘毫不知
情,也很着急。不久阮大哥进来了。师兄弟俩为了立掌门的
事大起争执,提到了曹云奇曹师兄与田姑娘的暧昧之事,过
了一会,田大哥要阮大哥去叫陶子安陶世兄来。
“田大哥将铁盒交给陶世兄,命他去埋在关外。我在床下
听得清清楚楚,暗想陶子安这傻瓜这番可上了大当。
“陶世兄走后,我在床下听得田大哥只是捶床叹息,喃喃
自语:‘好胡一刀,好苗人凤!’当时我不知胡一刀是谁,料
想是苗人凤盗了他的刀去。却原来他接到了胡一刀之子胡斐
的拜帖,自知难逃一死,是以十分惶恐。但这时候偏巧失了
宝刀,又不能就此高飞远走,一溜了之。
“跟着田姑娘走进房来,说道:‘爹,我查到了你宝刀的
下落。’田大哥一跃而起,叫道:‘在哪里?’田姑娘走近几步,
轻声道:‘给周师兄偷去了。’田大哥道:‘当真?他人呢?刀
呢?’田姑娘道:‘我亲眼见到他将刀埋在一个处所。’田大哥
道:‘好,你快去掘来。’田姑娘道,‘爹,我要做一件事,你
可莫怪我。’田大哥道:‘什么事?’田姑娘道:‘你去把周师
兄叫来,我躲在门后。你问他是不是盗了宝刀。他若认了,我
就在他背上钉一枚毒龙锥。’我心里想,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
啊。只听田大哥道:‘我打折他双腿就是,不必取他性命。’田
姑娘道:‘你不依我,我就不给你取刀。’田大哥微一迟疑,道:
‘好,你快去取了刀来,凭你怎么处置他。’于是田姑娘转身
出去。当时我不知田姑娘跟她师兄有什么仇怨,今日听了陶
师兄之言,方知田姑娘是要杀人灭口。嘿,好家伙!人家大
姑娘掩埋私生儿子,这种事也见得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转眼去瞧周云阳,只见他脸色铁青,
双目不住眨动。
又听刘元鹤续道:“我索性在床下卧倒,静等瞧这幕杀人
的活剧,再则,我还得等那柄刀呢,何况田大哥醒着躺在床
上,我又怎能出去?等了没多久,田姑娘匆匆回来,颤声道:
‘爹,那刀给他掘去啦。我好胡涂,竟迟了一步,他……他还
……’田大哥惊恐交集,问道:‘他还怎么?’田姑娘其实想
说:‘他连我孩儿的尸体也掘去啦!’但这句话怎说得出口,呆
了一呆,叫道:‘我找他去!’拔足急奔而出,想是惊恐过甚,
奔到门边时竟一交摔倒。
“我在床下憋得气闷,宝刀又不明下落,本想乘机打灭烛
火逃去,哪知田大哥见她女儿摔倒,只叹了口长气,却不下
床去扶。田姑娘站起身来,扶着门框喘息一会方走。
“田大哥下床去关上门窗,坐在椅上。但见他将长剑放在
桌上,手里拿了弓箭,铁青着脸,神色极是怕人。我心中也
是惴惴不安,要是给他发觉了,他一个翻脸无情,我武功不
及,只怕性命难保。
“田大哥坐在椅上,竟一动也不动,宛如僵直了一般,但
双目却是精光闪烁,显得心下极为烦躁不安。四下一片死寂,
只听得远处隐隐有犬吠之声,接着近处一只狗也吠了起来,突
然之间,这狗儿悲吠一声,立时住口,似是被人用极快手法
弄死了。田大哥猛地站起,房门上却起了几下敲击之声。这
声音来得好快,听那狗儿吠叫声音总在数十丈外,岂知这人
一弄死狗儿,转瞬间就到了门外。
“田大哥低沉着声音道:‘胡斐,你终于来了?’门外那人
却道:‘田归农,你认得我声音么?’田大哥脸色更是苍白,颤
声道:‘苗……苗大侠!’门外那人道:‘不错,是我!’田大
哥道:‘苗大侠,你来干什么?’门外那人道:‘哼,我给你送
东西来啦!’田大哥迟疑片刻,放下弓箭,去开了门。只见一
个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的汉子走了进来。
“我在床底留神瞧他模样,心道:‘此人号称打遍天下无
敌手,是当今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色,果然是不怒自威,气
势慑人。’只见他手里捧着两件物事,放在桌上,说道:‘这
是你的宝刀,这是你的外孙儿子。’原来一包长长的东西竟是
一个死婴。
“田大哥身子一颤,倒在椅中。苗大侠道:‘你徒弟瞒着
你去埋刀,你女儿瞒着你去埋私生儿,都给我瞧见啦,现下
掘了出来还你。’田大哥道:‘谢谢。我……我家门不幸,言
之有愧。’苗大侠突然眼眶一红,似要流泪,但随即满脸杀气,
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她是怎么死的?’”
只听得当啷一响,苗若兰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下,跌得粉
碎。她举止本来十分斯文镇定,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竟
自把持不定。琴儿忙取出手帕,抹去她身上茶水,轻声道:
“小姐,进去歇歇吧,别听啦!”苗若兰道:“不,我要听他说
完。”
刘元鹤向她望了一眼,接着说道:“田大哥道:‘那天她
受了凉,伤风咳嗽。我请医生给她诊治,医生说不碍事,只
是受了些小小风寒,吃一帖药,发汗退烧就行了。可是她说
药太苦,将煎好的药泼了去,又不肯吃饭,这一来病势越来
越沉。我一连请了好几个医生,但她不肯服药,不吃东西,说
什么也劝不听。’”
苗若兰听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