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喝一声:
“胡说!他们俱不能出手!”
余树奇忽然一个回头,朝毒手麻姑笑道:
“老儿的话当不当得准?”
毒手麻姑原是觉得那万里飘风独行客徐概说得未免过份狂妄,伹她也知道徐概的艺业与她老父方土哲在伯仲间,老父对徐概尚且逾常尊重,自己怎敢说半个“不”字?伹她又不肯干脆答应,只冷哼一声道:“小贼多话干吗?上去领死罢!”
余树奇说一声:
“好!再过那边去打!”话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又越过独行客徐概头上,射出十多丈远,脚刚着地,即向谭妒非那边飞奔。
徐概彻愕之间、已被余树奇跑开老远,急率群贼飞赶,毒手麻姑更是一路嚷着:
“休放这小贼走了!”
余树奇真恨不得回头将方芙打个半死;伹他又想到还是先向谭妒非解释误会要紧,仍然不加理会,向前奔去。
谭妒非因为没有趁手兵刃,被迫与宋敏交手多时,好容易略占上风,却见五条身形如飞而到,不由得暗叫:
“不好!”本要遁入树林,蓦地记起余树奇飞身下崖,替她取包袱的事,猜不透这少年人究竟是敌是友,为甚他对自己恁般热心,却要勾结外入侵扰水云洞。
再则面前这位少女口口声声唤那少年人为“好弟弟”,那少年人却又不肯自承,两人关系如何,总要打听一个明白。还有那少年一见面,就说恩师平若陷在碧芙山庄,这事是假是真,更须问个清楚,以免贻误大事。
谭妒非想到如斯种种,不禁眉头微皱,但她自恃有精妙的轻功,相距树林又近,不愁逃不进树林,依旧宋敏打个难解难分,就在她转念间,那五位老人已到达近前。
其中一人“噫”一声道:
“那使五铃带的娇娃,分明是真大教门下,另外那妞儿的身法招式却是古怪!”
谭妒非听他此言,暗暗放心,情知这五位老人并非敌人一伙,那知她正欲要安心厮杀的时候,半里外的土岗后面又传来狂啸的声音,五位老人原是袖手旁观,这时也面容一整,立即奔去。
她斜眼一扫,即认得余树奇向这边飞奔,伹她没有余暇多看,宋敏那条五铃带在玲琅声中,又如飞蛇般卷到,谭妒非只好回身接招,心里却在暗想:
“那小子跳落千丈深谷不死,确是有点邪门。”
少顷,它又听到那边一阵吆喝,余树奇首先奔到,叫一声:
“谭姊姊!包袱拿回来了!”
宋敏也不知转个什么念头,霍地后跃两丈,叫一声:
“看在好弟弟面上,不和你打了!”竟自跃进林里。
余树奇急叫一声:
“宋姐姐!休走!”但那宋敏已在树林深处笑道:
“你送了姊姊,姊姊更该走啦!”接着又是一阵格格笑声,越去越远。
谭妒非被这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宋敏搞得一头雾水,正在怔神的时候,忽听余树奇叫一声:
“姊姊!”一团黑物已由侧面抛来,认得是自己衣包,急伸手接过。
在这同一时间里,又闻老妇喋喋笑道:
“这贱婢原来逃在这里,这回可走不了!”
谭妒非回头一看,认得引诱自己追落水牢的老叟也在里面,登时怒起心中。未及将衣包背起,一提绫罗带就纵步过去,喝一声:
“萧老贼!你要是有种,就敢出来接姑娘三招!”
与谭妒非交过手的老叟闻言喋喋笑道:
“小妞儿别自以为有甚了不起,郝天我萧恭雨因为不知你就是平若贱婢的传人、才致轻轻放过,今天再不轻饶,非抓你回水牢去泡个七天七夜不可!”
余树奇听那老叟自报“萧恭雨”三字,他默念几遍,忽然大喝道:
“萧恭霖是你什么人?”
萧恭雨横目一扫,冷冷道:
“你这小子也配问么?”
余树奇由他两人名字上推测他们定是兄弟行辈,只因当夜未能看清萧恭霖的脸型,不知是否相似,这时忽叫一声:
“谭姊姊!这人与我有仇,让给我打!”
谭妒非星目一瞟,叱道:
“你不懂得找那老淫贱?”不容分说,罗带一挥,已向萧恭雨卷去。
萧恭雨听余树奇问起萧恭霖,接着又说有仇,竞闪过谭妒非的绫罗带,飘过余树奇面前,喝一声:
“你问萧恭霖怎的?”
余树奇嘻嘻笑道:
“萧恭霖死了,你也跟着去罢!”话声未落,劈面就是一掌打出。
萧恭雨原是萧恭霖的兄弟,当年方芙比武招亲,萧恭雨力胜南岳双英,占了头筹,便成为方士哲的赘婿,因此就变成卖身投靠,出入都不自由。偏是方芙恐他拈花惹草,萧恭雨要想“归宁”,也得先请准同意,于是乎,多年来雁序中分,兄弟未曾晤面,此时骤闻乃兄身死,心里又急又怒,双睛登时射出凶光,一探衣底,取出一条晶光四射的蛇形软链,“——
呼”一声疾砸余树奇肩膊,左掌一挥,硬接余树奇的一掌。
谭妒非见萧恭雨放过自己,而与余树奇厮杀,一口恶气咽不下去,恨恨地喝了一声,绫罗罗带一抖,一条长虹由侧面卷上。
毒手麻姑大喝一声:
“贱婢敢以多为胜!”挥手间,一条碧绿绿的丝绦由袖里飞出。
谭妒非不知毒手麻姑那根碧萝绦是以蟒筋、白金丝为主干编成,另外以碧萝纱套织在外,再经药水煮炼,遍涂金钢沙,因此可软可硬,非周上极强的对手,绝不轻易施展,免致彼人识破。
这时只以为毒手麻姑用的是寻常丝绦,伹因它闪射绿光,自己又无兵刃可用,不如夺了过来,打错了念头,也就不将绫罗带收回,反而手腕略偏,直向毒手麻姑射去。
毒手麻姑在水云洞口和余树奇第一次交手,用的就是一根金色丝绦,被余树奇一剑削断,惊得她连碧萝绦都未敢取出来用,这时用的又是一根丝绦,可见她在丝绦上定有一番成就。
她眼见谭妒非以一条寻常的红绫罗带反卷上来,心里暗自好笑,轻抖手臂,碧萝绦立将谭妒非的绫罗带卷在一起,喝一声:
“撒手!”左掌劈面打去。
余树奇和萧恭雨换了一招,正觉势均力敌,一瞥谭妒非罗带被卷,急反手一掌,化去毒手麻姑的掌风,身子如一阵狂飙扑到毒手麻姑的身前,挥剑就斩。
毒手麻姑一闪身子,但那碧萝绦仍虬结在罗带上,竟把谭妒非拖了一个踉跄,上躯前倾余树奇大为着急,就势一剑,竟向碧萝绦挥去。若果他这一剑用的是全力,加上金精剑的锋利无匹,碧萝绦虽是坚韧,未必不应剑而断。
但余树奇认为一条不及二指宽、二分厚的罗带,何须大费力气?那知这一剑下去,只闻“咻”的一声碧萝绦往下一弯,立即弹回原状。谭妒非原已被毒手麻姑拖得地上躯前倾,再加上这一猛震,若不松开红绫罗带,被对方扯断还不打紧,自己也要跌个胸腹着地。
她一时情急起来,竟忘了方才还不断地骂人家为小贼,急将手一松,星目一瞪,对着余树奇俏骂一声:
“你找死哪!”待话出了口,蓦觉不该失言,恨恨地一跺脚,倒跃开去,飞步回林。
萧恭雨见余树奇将他撇下,与谭妒非双战毒手麻姑,随即大喝一声,扑到半途,却见谭妒非向树林逃走,又一折身躯,与五位老人追去。
以徐概为首的五位老人,想是各有一身绝艺,是以不屑以多为胜,任由萧恭雨与毒手麻姑迎战余树奇和谭妒非,及至眼见谭妒非向树林飞纵,万里独行客一晃身形也越众追出,其余四老也纷纷迫去拦截。
但那谭妒非生得细骨轻躯,轻功卓绝,又是起步在先,未等到这六位衰翁赶上,已进入树林,回身喝一声:
“打!”立见一片黄光飞出。
独行客徐概首当其冲,伸手接下,原来是一片枯叶,而打来的劲道却是不弱。他一面暗服这少女的艺业,但也知她已无兵刃,甚至于连暗器也没有,正想追进林去,忽听毒手麻姑一声惨呼,回头看去,却见毒手麻姑空手飞奔,与她交手那少年左手拖着一团绫带,仗剑追赶。
萧恭雨略一注视,发觉他老伴一条右臂已少了半截,不禁又惊又怒,喝一声:
“先追那小贼!”话声未落,人已奔去,伹他未跑出数丈,即被独行客赶过了前头。
原来毒手麻姑见余树奇的金精剑居然斩不断她的碧萝绦,却是喜极一笑,一抖碧萝绦向余树奇身上卷去,那知这种细长的软兵器,在相隔较远才可发挥威力,短兵相接的时候,可说是毫无用处。
余树奇身法如风,沿绦急进,电光一闪,金精剑已迫到地身前,剑锋顺着碧萝绦,疾削手腕,同时左掌一舒,抓住碧萝绦往怀里一带。
毒手麻姑见剑光临身,也急一掣碧萝绦以求取得长距离再圆施展,不料这一掣没有掣脱,反被余树奇将地右手带出数寸。就在这一刹那,毒手麻姑猛觉右腕一凉,劲道顿失,她原有的掣绦后跃的余劲竟带得她后退丈余,这才觉得痛彻肺心,惨叫一声,回身飞奔。
余树奇一剑削断方芙右腕,自己也觉得突然,旋又暗喜道:
“这回你手不能再毒了!”将碧萝绦连谭妒非的罗带匆忙收在左手,又拔步急追。
虽然余树奇轻功迅速,而毒手麻姑亡命飞奔,确也不易追及,这样一个接连一个地追赶,晃眼间又追出了好远。毒手麻姑想是被追得急了,蓦地一个转身,喝一声:
“和你拼了!”左手一扬,一片青蒙蒙的烟沙洒出。
余树奇没防备到狗急噬人,去势文急,幸而骤见对方身形一晃,立即吸气收劲,笔直拔起十余丈,毒手麻姑一把碧萝沙又全部落空。
但那毒手麻姑也知要想单独逃生,只怕比登天还难,竟趁这瞬间,奋身一跃,与徐概一行会合一起。
余树奇见他七人合力起来,料知一时难得取胜,一个“天马行空”疾射出十余丈开外,脚尖一落地,立即展起轻功,直奔树林,一路还在狂呼:“谭姊姊!”“谭姊姊!”
谭妒非本已躲进树林深处,俟闻人声去远,又出到林缘,瞥见余树奇手上拿着红红一大团带子奔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却嗔他喊得太甜,慢慢道:
“小鬼尽叫甚么?还不快点把我的还我?”余树奇嘻嘻笑道:
“好意思喊小鬼哩,还不知是谁大,尊称你一句姊姊罢了!”
谭妒非俏脸一红,叱道:“人来了!还不快点?”
余树奇回头一看,果见独行客如风追来,急将罗带向谭妒非手里一塞,叫一声:
“姊姊快走,让我来挡他!”
谭妒非也不知一时怎得到那份关心,急将余树奇手腕一带,叱道:
“你也进去!”不容分说,拉着便走。
这虽是一座大树林,可是时值深秋,部份的树叶已经零落,阳光由树隙漏进,除了有树枝树干障身之外,与在林外差不几多。
独行客首先到达林缘,看着那对少年男女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疏林深处,直气得咆哮如雷。
好容易等待四位同伴到齐,急说一声:
“我一人上树,你四人入林,务将那两个狗男女……”
忽然“当——”一声自远方传来,接着又有一阵钟声和锣声。独行客徐概怔了一怔,诧道:“山庄里又来了强敌不成?”他正在错愕,忽又见两枝流星由山后冲霄直起,隐隐听到“啪”的一声,爆出两朵旗花悬在空中。萧恭雨急唤一声:
“列位火速回庄,在下先走一步了!”独行客无可奈何,也与同伴急速回头,顷刻间,这一带荒山又恢复原有的静寂。
余树奇与谭妒非为恐敌方仗着人多势众,追入树林,一面急步大林,一面全神戒备。忽闻钟声锣声相继急响,俱知道碧芙山庄定是出了岔子,不期停了脚步,对望一眼。余树奇犹恐谭妒非不省,还提醒她道:
“谭姊姊!凶庄里面敢情出了事啦!”
谭妒非似是无情似有情地瞟他一眼道:
“别又来姊姊长,姊姊短啦!方才叫你小鬼头,你又不服!”接着又笑笑道:
“听他们那阵钟声锣声,谁不知是出事?但我还有事要问你!”
余树奇反问道:
“谭姊姊可是要问平阿姨的事?”谭妒非见他依旧甜甜地唤“姊姊”,不觉心里一甜,深情地闪一闪眼脸,默默地点一点头。
余树奇急道:
“平阿姨和我一道进庄,她先失陷在水牢里,我接着也失陷在火牢里……”
谭妒非诧道:
“你看见我师父跌进水牢的?”
余树奇摇摇头道:
“是那毒手麻姑说的!……”接着又说出当时的情形。
谭妒非还没听到几句,又急道:
“你在这里说,不准跟着我!”竟转往一丛密密的树干后面。
余树奇若要再说下去,岂不成为对树弹琴?只好稍停片刻。谭妒非想是听不到他说话,又催他一声:
“说呀!我听得到哩!”余树奇蓦地忆起小时候,与同伴上茅厕,一个蹲着出恭,一个站在外间说话的事,不禁肚里面好笑,也就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
过了半晌,谭妒非由树丛后面转了出来,余树奇不假思索地问一声:
“你可是出恭了?”
谭妒非粉脸一红,骂道:
“你才出恭了!”
余树奇可想不通这么平常一句话,也受别人嗔怪,睁大了眼,讪讪地望着。
谭妒非见他那付出神的怪模样,不禁又好笑,又好气道:
“傻子!看你这怪样,连这个也要问,敢情是少了娘教的?”她这么一句无心的话,却触动余树奇十年来离乡别井的愁怀,忍不住眼眶一红,将脸别过一边。谭妒非见他忽然变得那样软弱起来,不禁大感诧异。
但她到底多出过几次山,练历较深,略一寻思,也就明白几分,忙轻拍他肩膊道:
“好弟弟!你又想家了,是不是?”
余树奇这时听谭妒非“好弟弟”三字,只觉到柔和悦耳,与宋敏所呼唤大为回异,不自主地点一点头。
谭妒非虽已猜中这少年人几分心事,伹她懂得的也太少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大孩子,而且这大孩子还是方才化敌为友的人,更使她一切难以启齿。
再则,她自己也有一段无法追查的身世,怎还能够安慰别个?在这默默无言中,也情不自禁地垂下两行珠泪。
这正所谓“流泪跟观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不觉伫立良久,忽闻相隔不远的树后“噗嗤”一笑。
两人猛一抬头,便见红影往树后一闪,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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