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所谓“流泪跟观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不觉伫立良久,忽闻相隔不远的树后“噗嗤”一笑。
两人猛一抬头,便见红影往树后一闪,谭妒非叱一声:
“死丫头!”就想追去。
余树奇已看出那人正是宋敏,急叫一声:
“宋姊姊回来!”
谭妒非急收劲停步道:
“你真认得她?”
余树奇才说一声:
“认得!…”即听到宋敏的声音在远处笑道:
“好弟弟!今天我不做葱叶子打搅你两人的好事。过些日子再问你讨账便是!”余树奇听她疯疯癫癫说了一阵,仍在摸不着头脑。
谭妒非已气得粉脸发青,娇叱一声,立即追去。
余树奇楞愣地跟在后面,不断地叫道:
“饶那疯丫头去罢!”
谭妒非气没处消,待要骂他几句,却见他泪痕未干,而且一脸诚实的神情,又有点不忍,恨恨道:
“下一回给我遇上,不撕破她那贱嘴才怪!”
余树奇笑起来道:
“她那张嘴果然十分贱,方才骂了你么?她说什么葱叶子,我却听它不懂!”
谭妒非见他实心实脑地要懂那句话,不由白他一眼道:
“就不许你懂!快点走罢!”硬把他斥了回头。
余树奇这守留意到谭妒非那根红绫罗带不见了,手上拿的是夺来的碧萝绦,觉得她把夺来的东西拿在手上总不大雅观,想提醒她,又不敢出口。
谭妒非察觉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是捱自己骂怕了,又是好笑,又是怜恤,柔声道:
“你想说什么?为甚不说?”
余树奇蓦地记起平若曾经说过她的功夫,要有一枝像金精剑这般的宝剑,才可发挥极大的威力。谭妒非功力尚嫌不足,若使用那根碧萝绦,岂非更加掣肘?好在碧萝绦与金精剑同等柔软,厚薄也差不多相同,若能将它切为三四段,除了锋口不利之外,岂不就有几枝金精剑可使?当下即将心意说出。
谭妒非大喜道:
“既是这样,就不妨试试看!”
余树奇先用金精剑在绦端割了又割,锯了又锯,竟是分毫无损,这才将真力贯入剑身,尽力一剑斫下,果将那碧萝绦末端斫去。
谭妒非喜极叫道:
“快多斫两剑,斫出个剑尖来!”
余树奇依言照办,不清多时即将这根两丈多长的碧萝绦分成长短不一的五段,多半是四尺长,只有一根长达六尺。
然后,距每一段的钝端数寸处,打了两个大结,当作护手的剑镡,笑笑道:
“这一来,可不怕被对方兵刃削手了!”
谭妒非问起情由,知他夺得碧萝绦的经过,喜得捡起一枝新做成的软剑,用内力抖得笔直,朝一株大树刺去。
她这一刺,果将那合抱的树干刺个对穿,伹那里在蟒筋和白金丝外面的碧萝套竟后缩到握手之处,不禁皱眉道:
“这枝怪剑若用以破横练功夫,确是大有用处,但这时那还有个剑样?”
那知这碧萝纱经过药水煮炼,竟是极富弹性,谭妒非将碧萝绦一拔,它也立郎弹回原状。
谭妒非喜得跳了起来,叫道:
“我这怪剑,只怕天下无双的了!”但她一见地上还有四根,又不禁失笑道:
“只能说是天下无六!”随手捡起那枝六尺多的,一抖之下,尖端仍然下垂,自知功力不够,又递给余树奇道:
“你也试试看!”
余树奇接过手来,用内力一震,长达六尺的软绦依然笔直,向谭妒非刺过的大树一刺,竟是连套在外面的碧萝纱也同时没了进去。
谭妒非恍若有悟,“哎”一声道:
“还是我不行!”
余树奇忙道:
“姊姊方才未尽全力吧?”
谭妒非苦笑道:
“你别灌我迷汤了,我自己懂得内力比你差得很远,但我也很满意了!”她顿了一顿,又道:
“还有这几根,你打算送给谁?”
余树奇道:
“姊姊两枝,阿姨两枝,剩下一枝由我带着,将来赠给姑姑!”
谭妒非诧道:
“你又有什么姑姑?”
余树奇将一切经过简略对谭妒非说了,惹得她也不胜唏嘘。
…………………………………
第十三章 重 逢
经过了一阵的耽搁,已去了不少时候,谭妒非仍记起那些钟声,忙道:
“方才恐怕是我师父出困,又和庄上的人厮杀了,你我得赶快去才行。”这时她再不避讳余树奇在场,当即将另外两根“碧萝剑”缠在腰间,双手各执一枝,飞走就走。
余树奇也将金精剑归鞘,捡起那根长的“碧萝剑”提在手上,与谭妒非联袂飞奔。
顷刻间,两人到达一处高峰,俯瞰碧芙山庄,但见庄外到溪边的旷地上人影翻飞,看来最少也有十几对在那边厮杀。
余、谭两人只消一瞥,便知决无平若在内,但来人是谁?怎会一下子聚得那么多人与碧芙山庄为敌?两人对望一眼,会心地微微一笑,谭妒非毅然道:
“不问那些是什么人,反正他们与碧芙山庄为敌,我们就得帮忙他!”
余树奇道:
“对呀!你我由这里杀奔庄后,先给他放一把火,烧他这狐狸窟,省得留下来害人!但是……”
谭妒非急道:
“又有什么难处了?”
余树奇道:
“这庄上端的埋伏太多,你我得走在一起,省得失陷了就难得照应!”
谭妒非芳心一颤,略一寻思,随道:
“你我在一起就是!”
两人由高峰下扑,不消多时,到达一处土岗,见这山岗上正有一座小屋,谭妒非就要进去放火,余树奇曾在庄前的小屋里吃过大亏,这回自知戒心,急道:
“烧这些小屋,没有多大好处,要是遇上凶事,又太不上算,还是烧大屋子才好!”
谭妒非一想,觉得他所说有理,遥指着前面数十丈处,花丛掩映中一座高阁,说道:
“那边敢情使得!”
余树奇一看那边,正是平若所说的“绣阁”,沉吟道:
“那绣阁原是我姑姑住过的地方,烧了有点可惜,但后来又是方芙占住,也许她正在里面养伤,烧了也无不可,我们就过去罢!”
那知正要举步,土岗上的屋门忽然打开,一位中年汉于当门而立,哈哈干笑两声道:
“狗男女!你胡大爷等候多时,过这边来纳命罢!”
谭妒非听那人一开口就骂“狗男女”,粉脸一红,就要扑去。余树奇急一握她玉腕,说一声:
“使不得!”谭妒非手腕被握,俏脸更红了,着急道:
“你快点放手!”
余树奇道:
“放手你就要跑啦!”
谭妒非恨得连说几声:
“不跑!”
余树奇略一犹豫,将手一松,同时已纵上土岗,单掌发力向那人打去,立又倒跃回来。
谭妒非见他单独扑出,知他不愿让自己冒险,心里虽觉一甜,性子却等不得,也就立即起步,不料被余树奇倒跃回来,一直撞进怀中,两人一齐由山坡滚落。然而,这时山坡上“轰隆”一声巨响,硝烟沙石漫天飞舞,两人被震得由地面弹起数尺。
余树奇滚在谭妒非怀中,被她无意中搂着站不起来,谭妒非也被他压在胸上动弹不得,一任震得身子几度弹起,才能够分别爬起身来,两人都尴尬得满睑通红。
谭妒非娇羞满面,噘着嘴道:
“你这人哪!要倒退回来也不先招呼一声,害得人家……”她自己也不禁好笑起来,指一指自己背上,又说一声:
“你看多脏?”
余树奇苦笑一声,看她背后滚得尽是黄泥,忙道:
“我替姐姐拍!”
谭妒非涨红了脸,急叫一声:
“不要!”却自用那“碧萝剑”扑去身上的灰尘,嘴里依旧埋怨不已。
余树奇只好苦笑道:
“当时我怕姐姐要冒险上去,只好抢先一步,要是先招呼姐姐,只怕你我两人全都不活!”
谭妒非怎不知这道理?只因跌得不好意思,才叹怪别人遮羞,这时听余树奇自己说了出来,与自己揣测他的心意不谋而合,心里只有甜蜜的份儿,深情地望他一眼,幽幽地说一声“下回不准你单独冒险!”
虽只是目光一闪,已表出万种关情,而余树奇已由她眼波里读出全部的意义,心里不禁惊喜,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好容易才喊出“姐姐”两字。
这是心弦上共鸣之音,像春天的鸟儿以喜悦的歌声,取悦它的侣伴,谭妒非听他连嗓音都发颤了,那能不懂?一颗芳心竟被“姐姐”两字喊得卜卜乱跳,螓首低垂到胸脯,刚叫得一声:
“奇哥!”却闻土岗上一声断喝,一条身影疾扑而下。
余树奇纵目看去,来的正是自称为“胡大爷”的中年汉子,想起方才几乎上个大当,恼怒在心,双臂一分,盈虚功的“张”字诀已经展出。
要知他这“张”字诀一发,伹见烟尘飞卷,沙石飘扬,原先被炸飞而甫落回地面的沙石,又再度如几万颗弹丸,向那人急射。
谭妒非急叫一声:
“把人抓起来!”但已无及,这边声音发出,那边也惨呼一声,一条身影已被余树奇这种玄妙的奇功打飞数丈,浑身上下也被沙石钻了百孔千疮。
余树奇闻声收掌,见已变成这样,不禁苦笑道:
“姐姐!人都死啦!”那知他一语甫毕,那人的尸体一落地面,立又“轰隆”一声,烟硝石雨,又再度翻腾。
幸而两人站离几丈,未被波及,但那尸体已炸得无踪无影。
谭妒非急叫一声:
“快走!”一把抓住余树奇手臂,即往后倒跃,冲着扑面的硝烟,后退二三十丈。
余树奇不知她有何所见,待在硝烟外面停下身子,才茫然道:
“姐姐见了什么?”
谭妒非道:
“那人已经炸碎,要是还站在原处,被血肉兜头淋下,岂不脏死人啦?”
余树奇这才知道女孩子本性好洁,所以谭妒非在这种时候,还记得招呼他退后,不觉点一点头,纵目向各处一看,却见侧面又有几条人影飞纵过来。
谭妒非不待他开口,即叮嘱道:
“这回可别把人打死了,要抓活的来问,有人在庄前厮杀,你我在后面救人,总要方便得多!”
余树奇颔首道: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谭妒非羞涩地一笑道:
“你就会灌人家迷汤,姐姐,姐姐地乱叫,也不问自己到底多大啦!”
余树奇看谭妒非的年纪确要比他自己少一两岁,“姐姐”两字不过是对她的尊称,否则,才一见面,怎好把人家叫成“妹妹”?这时听她一说,wωw奇Qìsuu書còm网本要改个称呼,却又故意撒赖道:
“我才出师门,还不懂事,要叫你姐姐,才肯照应我嘛!”
谭妒非花容忽然一黯,几乎是哭的声音道:
“照这样说来,你是不喜欢我,不肯照应我啦?”
余树奇急了起来,也不知如何是好,轻拍她香肩道:
“那里,那里?,……哥哥没说不喜欢你呀!”
谭妒非抬起头来“噗嗤”一笑。
她这一笑,端的是: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直把余树奇看得又惊又喜,默了半晌。
谭妒非一颗寂寞的心,因余树奇自称一声“哥哥”而震响了心弦,但也因他痴痴望在自己睑上,而有点儿害羞。深情地望他一眼,立又低下头去,佯嗔道:
“那有这样看人的哪?看够了没有?”
余树奇笑道:
“就看一辈子也不会够!”
谭妒非年纪虽然较小,伹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是情窦已开,平若一心在水云洞等待方蓉,不欲离洞远行,所以由谭妒非代替她探查方芙的劣迹,每次出行的时日虽短,而次数却是不少,外间的事物,更令这情窦初开的姑娘增了几分阅历。
再则湘女多情而滥爱,桂女多情而坦率,湘桂边境山林旷野,不乏原始时代的情歌,那些热情而坦裸的歌词,直唱得这姑娘心跳不已,若非平日教养有素,加上自负才貌技艺,只怕早已跌进爱海,这时遇上余树奇这样一位少年郎,早就芳心默许,恨不得投入郎怀。
伹她虽不装作,仍是娇羞,轻轻“啐”一声道:
“你那里学来这份贫嘴?要打你啦!”果然捏起粉拳,不痛不痒地在心上人胸前槌了一槌,接着又“噗嗤”一笑。
大抵少女娇痴憨态最易迷人,余树奇纵是不解风情,也免不了心里甜滋滋,面上喜孜孜地跟着她笑了。
这一对小情人为了表露心里的爱慕,几乎忘了身在险地。谭妒非轻敲人家一槌,见他仍然痴笑望自己脸上,还待多挝他几下,忽觉眼角边缘,人影晃动,急叫一声:
“哥哥不要痴啦!敌人到了!”
余树奇蓦地一惊,举目看时,五位老人已相距不过十丈,认出来人正是要交手而来不及交手的徐概一行五老,急着说一声:
“妹妹!这五个并不太脓包!”
谭妒非见心上人懂得先提醒自己留意,心里又是一甜,报之以甜蜜的一笑,立即向来人一扬蛾眉,“呔”一声喝道:
“快给我站住!”
独行客徐概在谭妒非的喝声中飘然在距她两丈处一站,余下四老也分别列在徐概两旁。
谭妒非不知这五位老人是何许人也,右手的“碧萝剑”一指,喝道:
“老儿报个名来,再上来受死!”
徐概早先见谭妒非用红绫罗带与宋敏、方芙交手,知她轻功卓越,艺业寻常,此时见她手里各拿有一条软带作为兵刃,还要装腔作势,吆吆喝喝,不由得好笑道:
“姑娘家们还是回去学针黹罢!南岳五老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起“南岳五老”的名头,在江湖上确是响当当的人物,老大就是万里飘风独行客徐概,他一套阴阳掌法神奇莫测,掌力之雄,直可穿山裂石,几十年来确无人敢触他虎胡。因此,他便自高自大地诩为独行客。
另外四老是丧门吊客古熙,湘水渔人崔立,烟霞啸客朱枫,山左樵夫毛川,各有一身特异的艺业。
这五位老人既非同门,更非兄弟,也不是同乡,只因臭味相投,才占隐名山,结为五老,果然使江湖人物见南岳而却步。
徐概为了要收“先声夺人”之效,特意炫耀“五老”的名头,焉知这一对少年男女俱是初出茅庐,根本就不知老与不老,谭妒非嘴角徽徽一翘,鼻里“哼”一声道:
“你们老还是岳庙的神主老?”
南岳五老竟被拿来与木偶相比,怎不教他气极?丧门吊客八字眉梢微垂,嘿嘿两声道:
“小妞儿活不耐烦了,老夫先迭你终便是!”膝盖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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