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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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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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浓道:“你想来杀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杀他?还是你想杀他?”
  翠浓脸色又变了变,冷笑道:“你疯了,我为什么想杀他?”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女人若要杀男人,总是能找出很多理由来的。”
  翠浓忽然挡在傅红雪前面,大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许你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你请我碰他,我也没兴趣,我从来不碰男人的。”
  翠浓道:“你只杀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从来不杀一个已倒下的男人。”
  翠浓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路小佳道:“只不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浓道:“帖子?什么帖子?”
  路小佳又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的交游实在不够广阔。”
  翠浓道:“我们用不着交游广阔。”
  路小佳道:“不交游广阔怎么能找到人?”
  他突然拔剑,眨眼间就在墙上留了八个字!
  “九月十五,白云山庄。”
  翠浓道:“这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这意思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九月十五日那天,活着到白云山庄
去,死人那里是不欢迎的。”
  一阵风吹过,窗台上有样东西被吹了下来,是个花生壳。
  路小佳的人却似已被吹走了。
  风吹木叶,籁籁的响,傅红雪的喘息却已渐渐平静下来。
  翠浓痴痴地站在那里,怔了许久,终于俯下身,抱起了他。
  她的怀抱温暖而甜蜜。她一向懂得应该怎么样去抱男人。

第二十八章 有女同行

  九月十四。土王用事,曲星。宜沐浴,忌出行。冲虎煞南,晴。
  黄昏。
  官道旁有个茶亭。
  并不是每个茶亭都只供应茶水,有些茶亭中也有酒;茶是免费的,酒却要用钱买。
  这茶亭里有四种酒,都是廉价的劣酒,而且大多数是烈酒。除了酒之外,当然还有廉价
的食物,豆干、卤蛋、馒头、花生。
  茶亭四面的树荫下摆着些长板凳,很多人早就在板凳上,跷着脚,喝着酒,剥着花生。
  傅红雪却在看别人剥着花生,似已看得出了神。有的人正在用花生和豆干配酒,有些人
正在用花生和豆干配馒头。花生和豆干,本来就好像说相声的一样,一定要一搭一档才有
趣,分开来就淡而无味了。但他却只要豆于,拒绝花生。好像花生只能看,不能吃的。
  翠浓忍不住悄俏道:“你还在想那个人?”
  傅红雪闭着嘴。
  翠浓道,“就因为他喜欢吃花生,所以你不吃?”
  傅红雪还是闭着嘴。
  翠浓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傅红雪突然道:“你知道什么?”
  翠浓道:“你的病发作时,不愿被人看见,但他却偏偏看见了,所以你恨他。”
  傅红雪又闭起了嘴,闭得很紧,就和他握刀的手一样紧。
  除了他之外,这里很少有人带刀。也许就因为这柄刀,所以大家都避开了他,坐得很
远。
  翠浓又叹了一口气,道:“九月十五,白云庄,他为什么要在九月十五这天到白云庄去
呢?我真不明白……”
  傅红雪冷冷道:“你不明白的事很多。”
  翠浓道:“但是我却不能不想。”
  傅红雪道:“想什么?”
  翠浓道:“他要我们去,一定没什么好意,奇书网所以我更不懂你为什么一定偏偏要去。”
  傅红雪道:“没有人要你去。”
  翠浓垂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已不能再说,也不敢再说。
  茶亭外的官道旁,停着儿辆大车,几匹骡马,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出卖劳力的人,除了
喝几杯酒外,生命中并没有大多乐趣。几杯酒下肚后,这世界立刻就变得美丽多了。
  一个黝黑而健壮的小伙子,刚刚下了他的大车走进来,带着笑跟几个伙伴打过招呼,就
招呼这里的老板,叫道:“王聋子,给我打五斤酒,切十个卤蛋,今天我要请客。”
  王聋子其实并不聋,只不过有人要欠帐时,他就聋了。
  他斜着白眼,瞧着那小伙子,冷冷地道:“你小子疯了?”
  小伙子瞪眼道:“谁说我疯了?”
  王聋子道:“没有疯好好的清什么客?”
  小伙子道:“今天我发了点小财,遇见了个大方客人。”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又道:“提起这个人来,倒真是大大的有名。”
  于是大家立刻忍不住抢着问:“这人是谁?”
  小伙子又笑了笑摇头道:“我说出来,你们也未必听说过。”
  “这是怎么说?”
  “既然大大的有名,我们为什么没听说过?”
  “因为你们还不配。”
  “我们不配,你配?”
  “我若不是有个堂兄在镖局里做事,也不会听说的。”
  “你少卖关子好不好,那人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小伙子跷起了泥腿,悠然道:“他姓路,叫做路小佳。”
  傅红雪本已站起来要走,突又坐了下去。
  幸好别的人都没有注意他,都在问:“这路小佳是干什么的?”
  “是个刺客。”
  他故意压低了语声,但声音又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得见。
  “刺客?”
  “刺客的意思就是说,你只要给他银子,他就替你杀人,据说他杀一个人至少也要上万
两的银子。”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堂兄那家镖局的总镖头,就是被他杀了的。”
  “你说的是上半年刚做丧事的那位邓大爷?”
  “不错,他出丧的那天,你们都去了,每个人都得了五两银子是不是?”
  “嗯,那天的气派真不小。”
  “所以你们总该看得出,他活着时当然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是他遇见这位路大侠,
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被人家一剑刺穿了喉咙。”
  “你怎么知道的?”
  “我堂兄在旁边亲眼看见的,就因为他一回去就把这位路大爷的样子告诉了我,所以今
天我才认出了他——倒也不是认出了他的人,是认出了他的剑。”
  “他的剑有什么特别?”
  “他的剑没有鞘,看来就像是把破铜烂铁,但我的堂兄却告诉我,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
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剑。”
  大家惊叹着,却还是有点怀疑。
  “人家杀个人就能赚上万两的银子,怎么会坐上你的破车?”
  “他的马蹄铁磨穿了,我刚巧路过,从前面的清河镇到白云庄这么点路,他就给了我二
十两。”
  “看来你这小子的造化真不错。”
  大家惊讶着,叹息着,又都有点羡慕:“不吃白不吃,今天我们若不吃他个三五两银
子,这个小子回去怎么睡得着。”
  突然一人道:“要请客也得请我。”
  这人就躺在后面的树荫下,躺在地上,用一顶连边都破了的马连坡大草帽盖着脸。
  他不但帽子是破的,衣服也又脏又破,看来连酒都喝不起,所以只有躺在那里干睡。
  有的人已皱起眉在嘀咕:“请你,凭什么请你?”
  那小伙子却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就请请你也没什么,朋友既然要喝酒,就请起来
吧。”
  这人冷冷道:“我虽然喝你的酒,却不是你的朋友,你最好记着。”
  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推,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赫然竟是条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肩膀几乎
有平常人两个宽,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垂下来,几乎已盖过了膝盖,脸上颧骨高耸,生着两道
扫帚般的浓眉,一张大嘴。
  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一站起,可是威风凛凛,叫人看着害怕。
  本来已经有人要教训他了,问他为什么要喝人家的酒,却不承认人家是朋友。现在哪里
还有人敢开口的。
  王聋子刚把五斤酒、十个卤蛋搬出来,这人就走过去,道:“这一份归我。”
  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即简单,又干脆。只见他抓起两个蛋,往嘴里一塞,三口两口
就吞了下去。吃两个蛋,喝一口酒,眨眼间五斤酒十个蛋就全下肚,大家旁边看着,眼珠子
都快掉了下来。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才总算停下来歇口气,懒洋洋地摸着肚子,道:“照这样再来一
份。”
  王聋子怔了怔,没有说话,用眼睛看着那小伙子。
  大汉沉下了脸,厉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王聋子又吓了一跳,失声道:“再来一份?”
  这一声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个霹雳,连聋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那小伙子正跷着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竟被他吓得跌了下去。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像抓小鸡似的把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忽然对他咧嘴一笑,道:“你怕什么?怕请客?”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起来,一张嘴几乎已咧到耳朵根子,看来就像是庙里的金刚恶鬼。
  小伙子脸都吓白了,吃吃道:“我……我……”
  大汉道:“你不请,我请。”
  他随手一掏,就掏出锭银子来,竟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小伙子的眼睛又发了直。
  大汉道:“这锭银子全是你的了,但明天一早,你就得在这里等着,载我去白云庄,你
若敢误了我的事,你的脑袋就会变得像这锭银子一样。”
  他的手一用力,手里的银子竟被捏得像团烂泥。
  小伙子刚站起来,又吓得一胶跌倒,大汉仰面大笑,将银子往这小伙子面前一抛,头也
不回的扬长而去。
  他走得虽不快,但一步迈出去就是四五丈,眨眼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只听一阵苍凉的
歌声自秋风中传来:“九月十五月当头,月当头兮血可流,流不尽的英雄泪,杀不尽的仇人
头……”
  歌声也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傅红雪痴痴地出了半晌神,忽然仰天长叹,道:“好一个杀不尽的仇人头!”
  凌晨,东方刚现出鱼肚白色,大地犹在沉睡,茶亭里已没有人了,王聋子晚上并不睡在
这里,现在这里只有那小伙子的大车还停在树下,他的人已蜷曲在车上睡着。
  他生怕自己来迟了,那凶神般的大汉会将他的脑袋捏成烂泥。风很冷,大地苍茫,远处
刚传来一两声鸡啼。
  一个人慢慢地从熹微的晓色中走过来,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拖上去。一个苗条
美丽的女人,手里提着个包袱,垂着头跟在他身后。风吹着木叶,晨雾刚升起。
  雾也是冷的。
  冷雾,晓风,残月。
  傅红雪在茶亭上停下来,回头看着翠浓。
  翠浓的脸也是苍白的,虽然拉紧了衣襟,还是冷得不停发抖。在雾中看来,她显得更
美,但神色间却已显得有些疲倦、憔悴。
  傅红雪静静地看着她,冷漠的目光已渐渐变得温柔,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
累了。”
  翠浓柔声道:“累的应该是你,你本该多睡一会儿的。”
  傅红雪道:“我睡不着,可是你……”
  翠浓垂下头嫣然一笑,道:“你睡不着,我怎么能睡得着?”
  傅红雪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
  傅红雪黯然道:“还没有找到马空群之前,我绝不能回去,也没有脸回去。”
  翠浓道:“我知道。”
  傅红雪道:“所以我只有要你陪着我吃苦。”
  翠浓抬起头,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怕吃苦,什么苦我都吃过。”
  她拉起傅红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道:“只要你能对我好一点,不要看不起我,
就算叫我死,我也愿意。”
  傅红雪又长长叹息了声,道:“我实在对你不好,我自己也知道,所以那天你就算真的
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翠浓道:“可是我怎么会走?就算你用鞭子来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傅红雪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是冰上的阳光,显得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翠浓看着他的笑容,竟似有些痴了,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
么?”
  傅红雪摇摇头。
  翠浓道:“我最喜欢看到你的笑,但你却偏偏总是不肯笑。”
  傅红雪柔声道:“我会常常笑给你看的,只不过,现在还…”
  翠浓道:“现在还不到笑的时候?”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道:“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他仿佛总不愿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得太多,仿佛宁愿被人看成是个冷酷的人。
  翠浓失望地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你放心,我想他绝不会不来的。”
  傅红雪沉吟着,道:“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翠浓道:“我看他一定是路小佳的仇人,既然已知道路小佳在白云庄,他怎么会不
去?”
  傅红雪抬起头,遥望着已将在冷雾中逐渐消失的晓月,喃喃道:“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五
了,今天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
  有风吹过,突听一阵歌声隐隐随风而来:“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尽的仇人头。头可
断,血可流,仇恨难罢休……”
  歌声在这愁煞人的秋风中听来,显得更苍凉,更悲壮。
  翠浓动容道:“果然来了。”
  傅红雪道:“嗯。”
  翠浓动容道:“我们要不要先躲一躲?”
  傅红雪冷冷道:“我从来不逃,也从来不躲。”
  只听远处有人大笑,道:“好一个从来不逃,从来不躲,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翠浓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的耳朵好尖。”
  这句话刚说完,那大汉已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头上还是戴着那顶破旧的大草帽,
手里却多了个漆黑发亮的酒葫芦,看着傅红雪大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在
这里等的。”
  傅红雪道:“你知道?”
  大汉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他扬起脸,将酒葫芦凑上嘴,“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忽然沉下了脸,厉声道:
“我既已来了,你为何还不动手?”
  傅红雪怔了怔,道:“我为什么要动手?”
  大汉道:“来取我项上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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