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天慢慢道:“那也许是因为他还未忘记自己是一个父亲。”
雾红血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眼中竟似有泪。他忽然抬起头,咬着牙大声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从来也不曾有过!”
李笑天心里也很不好过,他不但为雾红血感到难过,更为李大叔感到难过,这个毁掉雾红血和李大叔二十年来的生活,也许还将毁掉他们未来的人,竟然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这是何等残酷的事情?
李笑天叹了口气,喃喃道:“命运,命运,你为什么要如此弄人?”
雾红血捏紧了拳头,他忽地嘶声道:“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我要问问他这些年良心是不是也有丝毫不安?我要去看看他的良心是不是给狗吃了!”
他还未说完,已经跳了起来,飞奔着祖码圣殿前的那片密林掠去。
李笑天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时候根本没有法子让雾红血冷静下来,这时候,就算是有九头牛一起拉也别想让雾红血停下来。他能做的,只有紧紧地跟在雾红血的身后。
雾红血疯了般地在密林中掠来掠去,穿过这片密林的路并不好走,雾红血转来转去竟找不到通向祖码圣殿的道路。但他却铁青着脸,仍是疯魔一般在密林中大步直行,如遇有荆棘挡路,他闪也不闪,挥刀乱劈,要在密林中砍出一条路来。
不一刻,他的身上的衣衫已给荆棘划得稀烂,他的手臂上也满布了血丝,李笑天叹了口气,上前紧紧地拉住了雾红血的手腕。
雾红血悲愤的看着李笑天,李笑天沉声道:“随我来。”
李笑天虽只在这密林中走过一次,但他的记忆力却甚好,带了雾红血在密林中忽左忽右,不一刻便已穿林而过。
祖码圣殿宏伟的建筑便已出现在两人眼前。
雾红血咬咬牙,挣脱李笑天的手,大步便向圣殿内走去。
但他没走几步,李笑天忽地掠了上去,又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腕,雾红血怒道:“你干什么?”
李笑天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向圣殿内指了指,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
雾红血抬头看了看圣殿,他的神色也忽然呆住了,就像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祖码圣殿的门口,墙边,忽然涌出了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在阳光下蠕蠕而动。雾红血定睛一看,竟是成千上万只老鼠争先恐后从圣殿内涌出,这些老鼠就像中了魔一般,拼了命也要从圣殿内逃出来,圣殿的门口,竟已重重叠叠地堆了很厚一层老鼠,后面还在源源不绝地涌出来。跑得快一点的老鼠,一出了圣殿大门立即拼命四散而去。
毛茸茸的老鼠又大又丑陋,有一些竟已跑到两人脚边,两人忙不迭躲开,情不自禁一阵恶心,对视一眼,忽地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呕吐起来,吐得脸都已青了。
一个巨大的疑团在两人心里却越来越大:祖码圣殿内倒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雾红血忽地掠起,向圣殿的围墙上落去,李笑天也紧随其后,但两人虽天不怕地不怕,却无论如何不愿从老鼠堆积的大门进去。
两人在围墙上立住脚,定睛一看,圣殿内向外奔逃的老鼠更多,地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两人微一犹豫,脚下突地剧烈晃动起来!
雾红血忽地想起了什么,情急中大声地向李笑天吼道:“快退!”
他声音惶急惊恐,竟象遇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般,李笑天来不及多想,运起全身功力,双足在已摇摇摇欲坠的墙上用力一点,身子已如一只大雁般飞起,向后急退。
雾红血也拼尽全身力气向后掠去,两人落在地上,感到大地竟也在剧烈地晃动,立足不稳,竟跌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耳边也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声,一股巨大的尘烟也葛地升起,转瞬便将两人包裹,刺鼻的尘烟将两人呛得阵阵咳嗽。
大地兀自在晃动不止,李笑天虽然镇定,脸色却也不禁变了,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如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会想得到天地间竟有如此可怕的事情。
大地的震颤终于停了下来,尘烟也慢慢散去。两人的脸色俱已苍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
规模宏大的祖码圣殿竟已完全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巨大的青石、瓦砾小山般地倾颓在地上,大地也出现了一些巨大的裂缝,殿前数百年的巨树有些被连根拔起,有的被拦腰摧为两截,面前这一切,竟在几分钟的时间便已完全改变!
地震,原来他们竟遇上了地震,那些老鼠之所以争先恐后地要逃出祖码圣殿,原来是一种动物的本能驱使他们要逃到开阔地带,以免被活活埋在废墟之中!
李笑天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地震的可怕,到今天才知道地震原来比传闻中更可怕!
他看着眼前的废墟,他的瞳孔忽在收缩,这些废墟怕不有几千上万吨重,祖码教主和他的属下,若还在地宫内,就会被活埋在地宫之中!
雾红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该笑?他忽地大笑道:“我已不必再去问他,老天爷已惩罚了他,哈哈哈……”
他的笑声凄厉,慢慢地却转为了哭声,雾红血重重地跪了下去,伏地痛哭起来。
这如山的废墟中,埋葬的毕竟是他的父亲!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是任何事情能够改变的。李笑天的心里也难受得很,他的眼中慢慢也有了泪水,他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让人难受的事情?
他虽然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得越少越好,但他却知道,这样的事情,也许永远都没办法杜绝,这以后也不知道要发生多少。
雾红血已慢慢止了哭泣,他就像一具不会动的雕像一般,痴痴地不知跪了多久。李笑天静静地陪着他,既没有劝他离去,也没有劝他不要再伤心。
他不知道如何去劝一个伤心的人,他也知道一个真正伤心的人世上无论什么样的语言都是没办法劝解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地陪在雾红血身边。
真正能够治愈痛苦的,仅仅只有时间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红血身子忽地动了,他慢慢地向圣殿叩了三个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淡淡地道:“我们走吧。”
李笑天叹了口气,道:“你若再想呆一会儿,我也可陪你的。”
雾红血淡淡地道:“不必。”
李笑天只好不再说话,两人缓缓向湖畔走去。
密林早已毁得面目全非,纵横交错倒在地上,两人展开轻功掠过,费了一番功夫才到了湖边。
两人到了湖边,适才的地震也剧烈的搅动了湖水,湖水这时仍未平静下来,涌起一阵阵巨浪向岸边拍来,那里还是那平静美丽的罗布泊?
两人定定地看着肆虐的湖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原来,那艘载他们来的快船在这惊涛骇浪中早已给拍得粉碎,湖边只残留了一些碎木片在漂浮。
烟波浩渺,没了快船,两人又如何能够回到陆地上去?
雾红血忽地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反正祈祷之刃也没拿到,就算回去也于事无补。
李笑天苦笑道:“虽然于事无补,但我们两人终不能在这荒岛上过一辈子吧?”
雾红血的脑海里忽地浮现了一张开朗温暖的脸庞,他似乎看到了雪玉充满期待的面容,他的心里忽地一热,道:“不错,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想办法回去。”
李笑天点点头,微笑道:“船虽然已毁了,但咱们不知道扎个木筏么?”
雾红血精神一振,道:“那咱们还不快快动手?”
李笑天道:“钢刀早已毁在地宫中,要想伐木还得另想办法。”
雾红血这才惊觉手中钢刀早已不在,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向怀中摸了摸,就好象怀中能摸出一柄钢刀来一样。
他的手伸入怀中的时候,竟似真的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慢慢地把那件东西拿了出来,竟是一柄精致的连鞘短刀,那柄刀的刀鞘镶满了碧绿的宝石,看上去华丽无比,短刀上还裹着一封已有些变皱的信。
雾红血不由呆住,喃喃地道:“这是什么?”
李笑天奇道:“这难道不是你的东西?”
雾红血重重地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过来。李笑天低低地道:“祖码教主?”
雾红血一言不发,将短刀从鞘里刷地拔了出来,短刀锋利的刀刃葛地在阳光下泛起一缕耀眼的光华。刀身上刻着几个深深的阴文,李笑天低低地惊呼道:“祈祷之刃?”
祖码教主竟将祈祷之刃留给了雾红血!
雾红血百感交集,手竟也有些颤抖了,他将短刀交给李笑天,急促地拿起裹在刀上的那封信,手颤抖地撕开了信的封皮,拿出信笺读了起来。
雾红血读完了信,竟是痴了一般,李笑天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虽然不知道这封信上写的什么,但对雾红血有多大的震憾他却能从雾红血的脸上看出来。
李笑天叹了口气,缓缓道:“雾兄,不管这封信上写的什么,我都希望你能看开一点。”
雾红血抬起头,他的眼中又蕴满了泪水,他缓缓将手中的信递给李笑天,却没有说话。
想来他内心已是激动之极,极需要一个人来分担所知道的一切。也许,这封信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吧。
李笑天接过信笺,展笺阅道:
“红血吾儿,尔虽不以吾为父,但吾岂能视汝为陌路?廿年苍茫日夜,吾无时不刻思念吾儿也!吾深知汝心深恨吾之所为,必也如李君笑天所料,视吾为无情无义,权欲熏心之徒!吾每念及此,必中心凄苦,难有片刻安宁欢乐。
吾之所为,背兄弃子,当为万千世人唾骂,但吾却未为悔矣!盖因吾之所为,皆为偿乃母心愿矣!
廿三年前,吾于无意中得知烈火狂魔埋骨之所,意欲盗彼宝笺,岂料突中陷阱,性命悬于顷刻之间,幸得一温婉女子相救,才得脱大难。彼温婉秀丽,吾中心慕之!幸其亦青眼有加,故得双宿双栖,吾儿得诞之后,吾享天伦之乐,更以为此生已无憾矣。
但吾得烈火刀谱一事,不慎走漏江湖,江湖中人欲夺刀谱者甚众。吾娇妻幼子在侧,实不愿多生事端,再者吾虽熟读刀谱,但内力所限,竟不得习练刀谱所载神妙刀法,遂将刀谱交与义兄欧阳公保存,以脱事非之海。
吾本以为从此得以安宁,岂料江湖恶徒贼心不死,疑吾录有刀谱副本,仍咄咄相逼,屡来骚扰,竟至吾妻重伤不治!吾心之恨,虽将之千刀万剐也不能解也!吾妻将逝之际,爱子之心仍是念念于心,嘱吾定要好好将汝抚养成人。呜呼,吾心之恸,痛何如哉!
吾乍逢大变,性情大异,遂生愤世嫉俗之心,痛思所以遭此变故,皆因武功低微,不能护得吾妻周全所至,遂立誓要练成绝世神功。
吾更念念未忘吾妻临终嘱托,但思幼子若伴吾侧,吾必多所溺爱,汝长大之后,未必能有所成,岂非有负吾妻重嘱?
……”
李笑天看完,不禁掩笺长叹,雾红斩笺中所言,实是惊心动魄。
原来,雾红斩为偿妻子遗愿,要让雾红血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但却怕若带雾红血在身边,自不免对其溺爱,不利于其成才。所以才苦心构思,布下了二十年前迷雾山庄的局,假装被李当所害死去。雾红血身负血海深仇,仇人又是威名赫赫的武林大豪烈火战神,若要报了此仇,自然会发奋努力,以成当世人杰。
二十年前迷雾山庄一劫,李当之所以能从雾红斩刀下逃生,原是雾红斩故意留情,否则李当饮了迷药,又是乍逢偷袭,如何能够从他刀下逃生?雾红斩言辞之间,也是对当年陷李当于不义充满了愧疚,自道虽偿亡妻之愿,却对不起昔日情义深重的义兄,这一生也不会再出祖码圣殿一步。
李笑天苦笑道:“令尊爱子之心虽切,但所作所为却太偏激了。”
雾红血也是虎目蕴泪,他做梦也想到这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竟会是这样。他忍不住向天空嘶声大叫道:“你为什么这样傻?我武功盖世无双又怎样?我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又怎样?你知不知道,二十年来我有多痛苦?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只想能陪在你的身边,能够叫你一声父亲而已!”
“但现在……一切都已晚了!”
他又颓然跪在地上,泪水至脸上缓缓掉了下来,他再也忍不住嘶声痛哭起来。
李笑天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也是难过无已,雾红斩虽造成了这么多人的伤害,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偿得到了快乐?
迷雾山庄二十六条性命,李当二十年来的痛苦,雾红血二十年来刻骨铭心的仇恨,雾红斩内心的痛苦挣扎,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雾红斩对妻子、对儿子的爱!
因为爱而导致了恨!
李笑天除了长叹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的心里也难受得很,就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一样不能释怀。
冥冥中,难道真有天意注定?
雾红血长声怒啸,他大声吼道:“老天爷,贼老天,你若稍稍仁慈一点,又怎么会在我身上安排如此悲惨的命运?”
他满心的悲愤,满脑的混乱,却无从发泄。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自已的父亲,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却是因为对自己的爱!
雾红血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李笑天走近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雾红血喃喃道:“你莫要管我,你千万莫要管我,我,我……”
他竟似已完全崩溃。
李笑天沉声道:“雾红斩虽然做错了,但他已付出了代价,你若不想他再留下遗恨,就一定要好好活着,用你的爱去化解他留下来的恨!否则,他又怎能真正安心?你的母亲又怎能真正安心?”
雾红血抬起一双泪眼,喃喃道:“用爱去化解恨?”
李笑天沉声道:“你莫要忘了,还有一个好姑娘在等着你,你千万莫要让她也伤心才好!”
雾红血浑身一震,似有所动。
李笑天默默地看着他,他知道纠缠在雾红血心里的结一定要他自己才能解开,这世上若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解开这个结,那就只能是爱,是另一个人对雾红血更温暖、更阳光的爱。
雾红血也不知立了多久,他忽地抬起头来,慢慢道:“痛苦已经太多,我绝不能再让雪玉也象我这般伤心。”
李笑天慢慢笑了,他柔声道:“那我们能不能快点开始扎木筏?这样既能让雪玉早点看到你,也能让茗青早一点看到我。”
木筏扎得虽不慢,但等木筏完全扎好之后,天已黑了下来,两人只好生了一堆火,去林中打了些野味,饱餐一顿,以便次日起程。
天亮后,两人又去打了些野味作路上所需食粮,又用树木凿了些容器盛了清水堆上木筏。湖水早已平静了下来,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