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笑了道:这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卖肉,有什么害怕的?
前面的人喘息着气道:但这人卖的肉却不同,他卖的是人肉。
有这种怪事发生,谁还肯走呢?
大汉皱了皱眉,分开人群走过去。
他脸上也立刻变了颜色,看来竟似比任何人都吃惊。
最大的一家肉案旁系着招牌,上面写着:黄牛白羊,现杀现卖。
肉案后面站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手里拿着柄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满脸都是横肉,一条刀疤自戴着黑眼罩的右眼角直划到嘴角,不笑时看来也仿佛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看来活像是凶神下凡,哪里像是个女人。
肉案上摆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已被剥光,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不停地发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简直连一两肉都没有。
独眼妇人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高举着剁骨刀,独眼里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之意,也充满了杀机。
独眼妇人瞪了大汉几眼,才狞笑着道:大爷可是来买肉的么?
大汉似已呆住了,全未听到她在说什么。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货卖识家,我早就知道这块肥羊肉除了大爷你之外,别人绝不会买,所以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大爷你来了。
大汉这才长长叹出口气,苦笑道:多年不见,大嫂你何苦——
独眼妇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痰弹丸似地飞出动,不偏不倚,正吐在大汉的脸上。
那妇人已怒吼着道:大嫂?谁是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的大嫂!你若再叫钱声大,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下来。
大汉脸上阵青阵白,竟不敢还嘴。
妇人冷笑道:你出卖了翁天杰,这些年来想必已大富大贵,发了大财的人,难道连几斤肉都舍不得买吗?
她忽然一把揪起了肉案上那人的头发,狞笑道:你若不买,我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大汉抬头一瞧,失声道:梅二先生,是你?
肉案上那人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发呆,口水不停在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大汉嗄声道:我要买他整个人
妇人厉声道:你若要买他整个人,你就得跟着我走!
大汉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走!
妇人又瞪了他半晌,狞笑道:你乘乘地跟着我走,就算你聪明,我找了你十七年八月才将你找到,难道还会再让你跑了么?大汉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既已被你找到,也就不再瞳了!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乱躲到哪里去了。
但此刻,却有个人已在这屋里逗留了很久。
这人就盘坐在地下,痴痴地望着这坛子在出神。
这时他眼睛里充满了悲愤怨恨之色,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地上早已结了冰,他似也全不觉得冷。过了半晌,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这人立刻握住了斧柄,沉声道:谁?
木屋外传入了那独眼妇人沙哑而凌厉的语声:是我!
这人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嗄声道:人是不是在城里?
独眼妇人道:老乌龟的消息的确可行,我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过了半晌,那人忽然转过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热泪盈眶,久久无法站起。
忽然间,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独眼妇人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是老七和我。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肩上担着大担的菜,另一个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此刻两人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卖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厉声道:姓铁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独眼妇人沉声道:放开他,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之后再说也不迟。
麻子咬了咬牙,终于放开手,向桌上那黑坛子叩了三个头,目中已不禁泪落如雨。
半时辰之内,又陆续来了三个人,一个肩背药箱,手提虎掌,是个走江湖卖野药的郎中。
另一个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翅膀。还有一个却是个测字卖卜的瞎子。
这三人见到那大汉,亦是满面怒容。外面雪光反映,天色还很亮,屋子里却是黑黝黝的,充满了一种阴森凄惨之意,这七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个都铁青着脸,紧咬着牙,看来就像是群鬼,从地狱逃出来复仇的。
大汉亦是满面悲惨之色,垂首无话。
独眼妇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赶得到?
那卖酒的胖子道:一定能赶得到,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独眼妇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卖卜的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已等了十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独眼妇人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年,十七年——-
她这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十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七个人的眼睛一齐瞪住大汉,目中已将喷出火来。
那卖卜的瞎子又道:这十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重见铁某人一面,只可惜现在——
他苍白的脸上,肌肉一阵抽缩,嗄声道:他现在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四,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卖野药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来他还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过胡子长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阵惨笑,道:好,好——姓铁的,你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日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看来老天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独眼妇人咬牙道:他出卖了翁天杰,自然早已大富大贵,怎会像我们这样过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她指着那卖酒的道:安乐公子张老五竟会挑着担子在街上卖酒,易二哥已变成瞎子…这些事,你只怕都没有想到吧?
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张开,他只怕一张开眼睛,热泪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
这十七年他所忍受的苦难,又有谁知道?
突然屋子外一人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
第十一章 天外来救星
独眼妇人听有人在屋子外面呼叫,抢了出去,皱眉道: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的?
那人道:我方才见到铁面无私赵正义,他说那姓铁的就在——-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推门走了进来,说到这里,忽然怔住,因为他已发现要找的人就在屋子里。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你想不到吧!
那人长长吐出口气,道:赵正义说他在龙啸云家里,想不到——-
他一把抓住独眼妇人的手,道:大嫂,你们是怎会找到他的?
独眼妇人道:这是龙神庙老乌龟来报的讯,说他已和李寻欢往这条路上走来了,我们一路寻到这里,本还碍着李寻欢,不便妄动,谁知他竟和李寻欢分了手。
瞎子阴恻恻笑道:这就叫天夺其魂,鬼蒙了他的眼睛!
最后赶到的那人疾装劲服,八个人中只有他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后斜背一柄梨花大枪,比他的人还高出半截。
过了很久,那江湖客一跃而起,瞪着大汉大喊道:铁传甲,你还认得我么?
铁传甲点了点头,黯然道:你好——
那江湖客应声道:我当然很好,边浩平生不做亏心事,也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不敢见人,日子至少总比你过得开心些!
麻子怒道:三哥,你还跟他×嗦什么?快开了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来祭大哥在天之灵,不就完了么?
边浩沉着脸道:老七,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兄弟要杀人,总要杀得光明正大,不但要叫天下人无话可说,也要叫对方口服心服。
瞎子悠然道:不错,我们既已等了十七年,又岂在乎多等一时半刻。
他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别人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独眼妇人道:那么老三,你的意思还想怎么样呢?
边浩道:我们不但要先将话问清楚,还要找个外人来主持公,若是人人都说铁某人该杀,那时再杀他也不迟。
麻子跳了起来,大吼道:还要问个鸟,我就不信还有人会说他做的事不该杀!
瞎子冷冷道:既然没有人会说他不该杀,问问又有何妨?
麻子咬了咬牙,厉声道:你——你想找谁来主持公道?
边浩道:我们找的人非但要绝对大公无私,而且还要和中原八义及铁传甲双方都全无关系。
独眼妇人皱眉道:你找的究竟是谁,快说吧。
边浩道:第一位就是铁面无私赵正义,此人可算是——-
铁传甲忽然惨笑道:你们用不麻烦了,快杀了我就是!我自问昔年确有对不起翁天杰之处,如今死而无怨!
独眼妇人冷笑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赵正义还有所不满——
瞎子淡淡道:赵正义既然曾找过老三报告他的行踪,自然和他有些过节,又怎会为他主持公道?
边浩道:纵然如此也无妨,除了赵正义之外,我还找了两个人。
瞎子道:哦?
边浩道:这两人一个是在大观楼说铁板快书的老先生,可说是此道第一名家,却和江湖中人全无关系,另一个是初出江湖的少年——
独眼妇人道:初出江湖的毛头小伙子,懂得什么?
边浩道:此人虽然初出江湖,但性格刚强,一介不取,可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我和他相识虽才两天,但确信他绝不是油滑的小人!
独眼妇人冷笑道:相识方两天,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是好大了么?看来你这么喜欢乱交朋友的脾气,竟到今天还未改。
她忽然怒吼着道:昔年若不是你将这姓铁的带回来,说他是好人,我们又怎会和他交朋友,翁天杰又怎会死春也手里?
边浩垂下了头,也不敢说话了。
瞎子却道:无论如何,找几个人来作公证,这主意总是不错的,中原八义总不能胡乱杀人。
他笑了笑,又道:老三既然已将人家请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人家站在雪地里喝西北风吧。
独眼妇人动容道:人已经来了?
边浩苦笑道:我本来是想他们一下请到龙啸云那里去,当着大家的面,将此事作一了断的,不想大嫂已将铁某找来了。
独眼妇人默默半晌,霍地拉开了门,大声道:三位既已来了,就请进来吧。
铁传甲抱定主意,再也不肯睁开眼睛,此情此景,他实在不愿再看那铁面无私赵正义一眼。
他已抱定主意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说。
只听脚步声音,果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第一人脚步沉稳,下身显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赵正义是北方豪杰,功夫大半都在两条腿上。第二人的脚步很重,却很浮,走进来时,还在轻轻喘着气,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铁传甲并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难道第三个走路时居然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那瞎子似乎站了起来,传声道:为了在下兄弟昔年的一点恩怨,无端劳动三位的大驾,已是不该,又害得三位在风雪中枯候多时,更是该死,但请三位恕罪。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不急不徐、冷冷淡淡,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意存讥讽。
只听得赵正义的声音道:我辈为了江湖公道,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易二先生何必客气。
这人只要一开口,就是光明堂皇的话,但这种话铁传甲早已听腻了,简直想作呕。
又听见一个很苍老却又很清朗的声音道:老朽虽不过是个说书的,但平日说的也是江湖侠士们风光霁月的行径,心里更久已仰慕得很,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能到这里来,更是三生有幸。
瞎子冷道:只望阁下回去后,能将这件事的是非曲折,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兄弟就得益非浅了。
那说书的赔道:这一点老朽更是义不容辞,老朽必定会将今日所见,一点不漏地说出来,边三爷找老朽来参与此事,也就是这意思。
铁传甲这才知道边浩找这人来的用意,他也不禁在暗中佩服边浩办事之周密,什么事都想到了。
突听独眼妇人道:不知这位朋友贵姓大名,能否见告?
这句话显然是对第三个人说的。
但第三个人并没有开腔,边浩却道:这位朋友素来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他不愿说,我们也不必问,可是我们这些人的姓名,他却不能不知道。
边浩立刻就道:我们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抬爱,氢我们叫做中原八义,其实这也不过是朋友的抬爱——
瞎子忽又截口道:这并不是朋友们的抬爱,我兄弟武功虽不出名,相貌更不惊人,但平生做的事,莫不以义气为先,绝没有见不得人的。
赵正义大声道:中原八义,义薄云天,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那说书的也拍手道:中原八义,好响亮的名字,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大义士了。
瞎子道:我是老二,叫易明湖,昔日人称神目如电,可是现在——-
他惨笑了几声,嗄声道:现在我的名字叫有眼无珠,你记住了吧。
说书的赔笑道:在下怎会忘记。
卖野药的郎中道:我三哥宝马神枪边浩你已见过了,我行四,叫金风白。
说书的道:听阁下口音,好像是南阳府的人。
金风白道:正是。
说书的道:南阳府一贴堂金家药铺,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老朽小时也曾吃过一帖堂的驱虫散,不知阁下——
金风白惨笑道:连万牲园的少东都已在卖鸭脚,还提什么一帖堂呢?
说书的失声道:万牲园?莫非张老善人的公子也在这里?
金风白道:嗯。
说书的道:是哪一位?
那卖酒的道:就是我这卖鸭脚的。
说书的长长吸了口气,似乎不胜惊讶,又不胜感慨。
麻子抢着道:我是老七,叫公孙雨,因为我的麻子比雨点还密。
卖臭豆干的道:我是老八,叫赴汤蹈火西门烈,现在果然是一头挑油汤,一头挑烈火,卖的却是臭豆腐干。
说书的道:不知大义士在哪里?
公孙雨道:我大哥义薄云天翁天杰已被人害死,这是我大嫂——
独眼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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