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大家当然听出楚连城的意思:她想一个人静静的死去。死在一个没有江湖,没有争斗,没有恩怨,没有仇恨的地方。她想在死前,和所有的凡人一样,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相知想守。这个时候,谁还能拒绝她?
江南的秋天一样的宜人,江南的水乡一样的诗意。这本就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小桥、流水、扁舟。
桨声欸乃,打破河面的清静。一叶小舟顺水而下,舱中,楚连城轻轻倚在长孙郁风怀中,她的脸色益发苍白,虽然是薄施脂粉,但已掩不住满面的病容,她已吃下了唐笑天所制的最后一枚药丸,而这枚药丸究竟还能带给她多少时间,一月?两月?
岸边的青石阶上,几个女子拿着木杵一边拍打着衣服,一边嘻嘻哈哈的有说有笑,木杵溅起的水滴,四处飞扬。秋日的暖阳下,光阴似是弥加珍贵。
楚连城轻叹:“都说江南是人间天堂,想我此生往来数次,竟从未留意过,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细细的游玩一番。”长孙郁风柔声道:“你若喜欢,咱们就在此多住些时日,江南水乡的景色原是和别处不同的。”楚连城微笑不语,长孙郁风又道:“此间已离雁荡不远,你想再去看看吗?”楚连城有些迟疑:“不知玉奴怎样了,郁风,如果我死了,你就肯好好照顾她了,对吗?”长孙郁风淡淡的:“我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想照顾她时,你不肯,现在我不想旁的了,你也不要逼我去想。”楚连城摇头,叹息。身体隐隐有些不适,内心深处不免也有些担忧起来。当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她也不能免俗的生出留恋,留恋这个充满喜怒哀乐的人生来。
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姐姐,要怎样才能弥补自己带给她的伤害?她当然知道长孙郁风是决意要和自己生死相随的,可为什么要白白陪上他的性命?
河面寂静的出奇,那洗衣的女子们已渐远,河岸上,青石板的路面在秋阳下懒懒的,偶有行人在上面走过。临水的窗前,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噙着微笑,坐在绣花架前,手中的丝线在编织着自己的梦想。与之相临的是小小的酒肆,酒帘在微风中招摇,酒楼上有人影在晃动。
长孙郁风的下颏在楚连城的鬓角轻轻摩擦,他低语:“这几个人象是高手。”楚连城低低的“嗯”了一声:“不知什么来头。而且也不象是江南武林中的人物。”长孙郁风轻轻的:“不错,而且武功也还不坏,嘿嘿,来人不少啊!”楚连城轻叹:“为什么我不想再理会江湖的俗事时,他们却偏偏要找上我?”长孙郁风摇头:“总有一天你会得偿所愿的,到时咱们就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再也不做江湖人了。”楚连城微笑,脸上绽放的美丽,已令这江南水韵顿失颜色。
水面上,零星有小舟划过,穿着蓝色青花腊染衣裳的船娘站在船头,手中一枝竹篙在水中一挣,小船也在力量的作用下向前驶进。青石路上,一个布衣老者戴了个八角的斗笠,正推了一辆独轮车急急的走着。
就在这时,水道两边铺子的窗户突然一齐打开,数十支强弓硬弩已蓄势待发。那穿着蓝色青花腊染衣裳的船娘长篙一挣,将船横在了水面上,将楚连城乘坐的小船拦住。那个布衣老者已蜷缩在檐下,生怕殃及池鱼。在他们后面,三艘船并排停在水面上,挡住他们的去路。风声响处,数十名黑衣人手执兵器已跃上了屋顶。
对面船中,一个青衣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向长孙郁风二人的坐船朗声道:“长孙公子,楚姑娘,在下久候了。”这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看着楚连城的眼神居然有几分刻毒,楚连城心中有些好奇,她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在她记忆中,好象也不认识此人。
长孙郁风和楚连城双双站在船头,长孙郁风微笑:“有劳阁下了。”青衣人淡淡一笑:“在下,有事想请楚姑娘过府一叙,不知二位肯否赏光?”长孙郁风笑:“怎么?阁下邀人时,总是要令人用弓箭对着你的客人吗?”青衣人面无表情:“为见二位一面,也只得出此下策,还请二位见谅。”长孙郁风淡淡道:“抱歉的很,我夫妇不认得阁下,也不想结交阁下,拙荆游兴正好,不想人打扰,诸位请回吧。”他以夫妻自称,楚连城脸上不觉飞上几分晕色。
那青衣人扬眉:“那可好极了。”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一块金牌来:“在下御前侍卫统领皇甫楠,奉命缉拿朝廷要犯楚连城,无关人等且请靠后。免得伤及性命。”长孙郁风和楚连城均是一怔,相互看了看对方,不觉有些意外,这楚连城怎的就成了朝廷要犯?难道是梅无痕找不到女儿,便令官府捉拿楚连城?长孙郁风笑了起来:“好一个御前侍卫,不过不知拙荆身犯何罪,竟要劳动御前侍卫大人亲自捉拿?”皇甫楠冷笑:“楚连城夜入王府行刺王爷,行刺失手,挟持郡主逃走,王爷已下令通缉楚连城,长孙郁风,识相的就闪开。你们瞧见周围这些弟兄了吗?这些便是皇甫尚书亲点的八百御林军,单为捉拿楚连城。嘿!楚连城,你面子不小啊。”
楚连城简直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向长孙郁风道:“想不到,我居然成了朝廷的通缉犯,真是滑稽啊滑稽。”她向皇甫楠道:“嘿嘿,诸位从京城找到江南,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梅王爷还好吗?两位世子也还不错吧?不过,要找我的只怕是皇甫兄吧。”皇甫楠表情微变,楚连城冷笑:“想不到,在下一个江湖散人,竟要劳动大内的侍卫总管亲自出马,荣幸之至啊。”她向长孙郁风道:“听说大内侍卫总管米全原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投靠官府后,便做了什么御前侍卫总管,不过不知现在为何又要自坠身份,乔装打扮,不敢见人了。”长孙郁风用眼角瞟了那布衣老者一眼,微笑道:“这个……怕是要请教这位米总管了。”
屋檐下,那布衣老者“哈哈”一笑,站直了身子,一抬手,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红润的脸庞来,颏下短须,一双眼睛精光闪耀。正是御前侍卫总管米全。
这米全曾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手中一对判官笔,专打人周身要穴,据说极少落空。后来不知怎的,居然投靠官府,做了什么侍卫总管。这些江湖中人平日里多不和官府有什么瓜葛,各行其道,两不相干,这人投靠官府后,江湖上也就此没了此人名号。此时忽然现身,自是对楚连城颇为重视,而此时,梅无痕为了捉拿楚连城,曾联合兵部尚书派出这许多人来,且不知除眼前诸人外,别处是否还有部署。
米全笑道:“人都说鬼域公子是个少有的聪明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既是这样,楚姑娘也不要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为难了。”楚连城眼珠转了转道:“我和朝中并无来往,不知何时行刺过你们王爷,又何时劫持了郡主?”米全笑的狡猾的象只狐狸:“楚姑娘如此聪明,还要咱们说出来吗?怎样?请吧!”楚连城微笑:“我不知道。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聪明。你们快闪开吧,不要扰了我的好兴致。”
米全叹气:“早就知道鬼域公子最是难请。看来鬼域公子一定要咱们露上两手瞧瞧能不能请得动了?”长孙郁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皇甫楠虽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但任谁也看的出,此人决非泛泛之辈。那个船娘不知什么来头,武功看来却也不弱,加之周围还有若干弓箭手。嘿,这梅无痕为了找到女儿和柳元康,倒是颇下了些功夫。
楚连城仰头看看长孙郁风,长孙郁风微笑:“看来,咱们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楚连城笑的象春风中的桃花:“那倒要看他们留得住咱们吗?”她转向米全等人,抬手轻轻撩了撩额前散乱的发丝,嫣然道:“米大人一定要我随你进京了?”米全微笑点头。楚连城笑了,笑的妖异,笑的妩媚:“我可不想去京城。京城此去路途遥远,哪里又比得上江南俊秀,米大人回去告诉那人,就说……就说楚某没兴致陪他胡闹。”
米全内功、拳脚均有过人之处,虽觉楚连城笑的有些古怪,倒还不觉有什么不妥,可那些寻常的宫廷侍卫抵挡不住楚连城发出的妖异内力,无不想就此放下手中的弓箭,让出一条路来。
楚连城微笑:“你们王爷一定是要个活口吧?你们只管开弓放箭,看射死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那些人均想:是啊,万一她死了,王爷一定大怒,那岂不精糕?楚连城又道:“所以请诸位借个道,我们要走了。”米全终是见多视广,心想:不好,这丫头莫不是在用传说中的笑里藏刀,拘魂销魄在迷惑大家,可不能让她走脱,大家费尽力气才找到她,她若跑了,怎么向王爷复命?
米全长啸一声,众人登时惊醒,皇甫楠哼道:“丫头,不要废话,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今日也休想逃脱。”楚连城笑道:“逃脱二字不妥的紧,鬼域公子从来不知世上有逃脱二字。”她侧头向长孙郁风望去,二人心意相通,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先下手为强!二人同时抖腕,一长一短两口宝剑,一高一矮两条身影同时自舱中飞出。长孙郁风去袭米全,楚连城去对付皇甫楠。
米全叫了声:“来的好!”手中已多了对判官笔,直拨长孙郁风手中的短剑。皇甫楠手中的兵器甚是古怪,乃是江湖上并不常见的长戟,楚连城心中暗暗称奇,心想:这人是御前侍卫?怎的用此兵器。那船娘手中却是柄雁翎刀,上下翻飞去助皇甫楠。楚连城毫不在意,哪里能将这两人放在眼中,内力透过龙吟剑“兹兹”做响,剑芒暴涨,显然也是全力而发,想要一举制敌。她手腕一晃,“叮”那船娘手中的雁翎刀已断为两截。青衣人变招倒快,手中戟猛然刺向楚连城,楚连城龙吟剑的“争”的一声砍在那戟上,居然没将其砍断,也算是她出道以为少有的一次了。皇甫楠长戟横扫,楚连城将身跃起,轻巧巧的落在了戟杆上,剑尖刺他双目,那人大骇,已然不知该如何变招,那船娘见机不好,手中断刃去砍楚连城足裸,楚连城足尖轻轻一踢,内力自足尖发出,那船娘臂上一麻,拿捏不住,断刀也给她踢落水中。
那边长孙郁风和米全斗的正狠,米全的判官笑上下翻动不离长孙郁风周身要穴,长孙郁风却不在意,手中短剑轻描淡写的化解他的招式。一时间,米全倒也奈何他不得。
眼见青衣人和那船娘已落了下风,人影一闪,从屋脊上跃下四个人来。这四人一般的打扮,一色的黑衣短打扮,手持柳叶刀,这四人身材一般的高矮,皆是魁梧高大,而手中偏拿着的是细小轻薄的柳叶刀,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楚连城心中一动,她曾听鬼域众人说到江湖上的奇人异事时,说道江湖上有个倒踩柳叶夺魂刀的名头,这个倒踩柳叶夺魂刀是四个同胞兄弟,故此心意相通,四兄弟的点水柳叶刀法有进有退,配合的天衣无缝,死在他们这个刀阵下的人着实不少,其中也不乏成名已久的名家高手。看来梅无痕等人是志在必得,定要将楚连城捉进京城了。
楚连城冷笑,自己可还真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四兄弟的出现倒实实解了皇甫楠和船娘的围,二人不觉冷汗频出,相视一眼,均想:这楚连城内力如此了得,武功也比传说中的要好的多,难道今天竟拿她不住?那岂不要贻笑大方?再看那四兄弟,刀阵虽然厉害,偏生楚连城手中的是宝剑,不能将兵器与她相触,这一来可就大大吃亏,总是要在关键时突然收手,看上去可不免有些狼狈。
皇甫楠微恼,手中长戟忽然向空中一举,从屋上双下来十余人将长孙郁风团团围住,群起而斗之,令长孙郁风不能分出身来照顾楚连城。另有十数人围了楚连城,这些人手中的兵器均是一色的精钢锻造的长枪,楚连城眉微皱,自己用的是剑,对方长枪已然占了先机,要么自己将他们的长枪尽数砍断,要么,将他们一并杀死,而这十数杆枪显然是训练有素,与那四兄弟配合默契,楚连城的龙吟剑才刚触及枪身,那四柄柳叶刀已斩了下来。楚连城将这四人逼退,那十数杆长枪又一齐刺向她,楚连城纵身跃起,手中龙吟剑“唰”的一晃,在身前划出个圆来,接着“叮叮当当”几声,削下几个枪尖来,她身子下落,四柄柳叶刀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她斩来,楚连城足尖在一人未及撤走的枪杆上一点,弹了开来,斜刺里,皇甫楠的长戟又跟到。显然,为了对付楚连城的龙吟宝剑,梅无痕不但事先打听了楚连城的行动,也一早想出了对付她的办法。楚连城暗自烦躁,身子越来越觉不适,只觉内力似在一点点减弱,一点点消失;小腹中隐隐有些不适,再和他们斗下去,怕是没有半点好处。
远处一声长啸渐近,楚连城心头一喜,她听得出,是鬼域护法鬼斧。她和长孙郁风此番离开鬼域,原是想找个清静所在,快快乐乐的过几天平静生活,然后纵死也无憾了。鬼域魔王哪里放心,令人暗中保护了,楚连城当然也知道鬼域的好意,因此,一路上,左躲右藏,只怕给他们发现,没了退隐的乐趣。鬼斧等人紧紧跟随,却常常走着走着,便不见了楚连城的踪影,这几天才总算查得楚连城的行踪,便赶上楚连城给人追杀。
楚连城听得来了援兵,不觉长出一口气,她自出江湖以来,从未如此盼望有人相助,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了。可这一松气不打紧,小腹突觉巨痛,龙吟剑几欲脱手,一柄柳叶刀险些砍在她身上。楚连城心中大骇,心想:难道天要绝我?不然怎么会在这当口的发做?这……这可该如何是好?不容她多想,小腹疼痛加剧,楚连城几乎跪倒在地,后背上已重重的吃了一刀。那四兄弟忽见楚连城中刀倒地,还当她有何诡计,正待上前补上一刀,已给皇甫楠拦下:“且慢。听说此人身中剧毒,可是她的毒发了?”楚连城哪里顾的上这许多,手抚小腹,痛的面色也变了,再无半点力气去和人斗狠。皇甫楠“呵呵”笑道:“好极。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功夫,还不快将她拿下。”
可怜楚连城一世争强好胜,想不到竟会在此关键时候毒发,落入此等武功与自己相差颇远的无名小子手中,而且全无力抵挡。皇甫楠从她手中轻轻拿过龙吟剑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