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拼吧!郭静倒了,李中生负伤,老二晕眩,馆里除那几个不敢动手的“老教练”外,只有我的带级最高的了!我不能眼看中国人丢这个脸!
我怪叫一声冲过去,听到两旁学员们打气的吼叫,像浪花一样的涌过来。我冲到冈田荣一的面前,看见他稳如泰山,心中一慌,竟忘了出击。他闪电般抓住我左右衣襟!
我猛地记起,冈田荣一,是神道自然空手道黑带七段,同时也是起倒流柔道叁段,合气道初段。他一抓住我,两只手便如铁箍一般,我怎么挣都挣不动。
然后他的脚便斜斜地摔过来了,我知道这一下正是柔道的“浮腰摔”!
我怎么摆也摆不脱他的掌握,我惊慌之余,一低首,向他的手腕,张口就咬——
他怪叫一声,连忙松了手,摇动不已,眼泪都痛得流了出来;我一旦得脱,与冈田荣一已贴身而立,我一个横肘,立时顶了出去!
家父教我练“罗汉拳”,也教我练“霸王肘”,“霸王肘”的练法,是以双肘伏地挺身,由每次五十下增进到每次五百下,由草地转到碎石地,“霸王肘”便算是练成了。一肘下去,钉子也可以打下木板里去,我虽没有这种功力,但也苦修过叁个月,打断两寸厚木板两块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肘就打在冈田荣一的右胁上!
冈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我拼晕了头,知道若不乘胜追击,冈田荣一一旦恢复过来,那时我就绝不是其对手了。
所以我一膝就向他腹部顶过去,双手向他的背部一压,这一抬上下夹击。外国拳师叫“叁文治”,中国拳师叫“叁合板”,一旦击中,杀伤力是十分强大的!
可是好个冈田!他在伤痛中,居然也一抬膝,与我的膝部“喀喇”一声碰在一齐,双手反剪,竟已扣住我的双手。
我们的膝盖碰在一起时,我从来没有那么刺痛过——至少有一百根一千根银针,同时扎了进骨头里去那么痛——我不知我的膝盖骨是不是撞碎了,我撞到的简直是一块铁条,可是我敢肯定冈田荣一也不好受,他的腿虽硬,但是我撞上去,他是被撞者,他的伤也绝不会比我轻。
可是我的手却被反剪。这是“合气道”的招式,我破不了。他在我的身后,我听见学员们都在惶急惊呼,我可以断定冈田荣一已施了杀手,可是我却无法抵挡——
我在惶恐之下,猛心生一计,一抬腿,一脚用尽吃奶全力踩踏下去,踩正后面冈田荣一的脚趾上!
冈田荣一的狂吼简直是一千根爆炸同时在我耳边炸开——我敢打赌他也练过“狮于吼”——所幸他没有趁这时候出袭,反而松了手。我在晕晕眩眩中回了身,看见叁四个冈田,我的脑子里轰轰响,反正也打不了那么多个。我一脚“横扫千军”就扫那“叁、四个”冈田的下盘!
“砰”!我像扫着了什么,自己拌倒了一大跤,再起来时,脑袋才醒了醒,看见冈田也正在爬起来。
我心中庆幸刚才那一下毕竟扫着了他,一面却立时扑了过去,一拳“黑虎偷心”,冈田荣一临危不乱,人仍站“猫足立”,但架式已不再是那末完美无瑕——
而是有瑕可击!
我立时袭袭!
我用气势无匹的“后倚立”迫近。
冈田荣一的站姿果然被我所摧毁。
他并没等我攻击,而是先发动攻击,来掩饰他的虚弱。
我一连闪躲过他的中段、下段正拳两次攻击,他双肩一耸,又是一记前踢!
但我早有防备,一侧身,就是狠命的一记侧踢!
侧踢的脚势比前踢长!可是他的前踢仍穿过我大腿,穿过我右肘,“蹼”地踢入我的右胁!
我当时的感觉就如一枚钢钉,凿进胁骨里去了;可是我的侧踢,也“砰”地打中他的胸口!
他向后倒飞,“澎”地背撞在墙上,“哇”地吐了一口血,我冲上前,他脸呈紫金,摇首挣扎道:
“你赢了,我,我败了…”
我看着他,不禁深深地向他鞠了一个躬。他毕竟是我们的副总会长七段,武功气度,都是非凡的。
我侧脸过去看见地上的道袍,心中很是庆幸,要不是刚才脱下道袍时刚好盖住他的视线,只伯现在倒下的是我而不是他。我也看见学员们兴高彩烈的欢呼起来,以足捶地,喜而忘形地叫道:
“我们打胜了,我们打胜了!”
我点点头,正想制止他们不要太过炫耀,忽见姜清晓张大了口,脸容极其惊恐的看着我背后,却叫不出一个字来。我本能地向前一冲,“啪”地一声,一物击中我的背项,我痛得似袋鼠一般地弹跳了起来!
我猛回身,“噗”,胸部被一物闪电般插入,我又捱了一记,痛得全身痉挛,才看见出手的人是狞笑着的冈田荣一,手持双节棍,一步一步的向我迫进。
我着了他一踢两棍,全身的功力,像被打散了似的,而他手持双节棍,我痛得弯腰抚着胸腹,实在无法招架,因为我上身赤裸,我抚腹时便触及我的棕一腰带。
冈田荣一大喝一声,双节棍自上挂下,我就在胸门大开的刹那,忽然把手中带子“霍”地抽打出去!
“啪”,带鞭击在他的眼晴上!他做梦也想不到我怎么会手上有武器。詹兄常偷看他师叔的丈二长鞭,而我的鞭法就是跟他学的。学得不好,可是猝然施出,鞭击在脸,也够冈田荣一痛不欲生的了。
冈田荣一狂吼一声,以手掩脸,我强提真气,举身而起,全力一击:全身跃起,一拳背拳,自上而下向他的微秃的脑门敲下去!……后来我知道这一下的后果是:冈田荣一回到日本后,与人动手过激时,脑门会剧痛异常,使他最后丧失了神道自然流副会长的资格。我知道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也许过于残忍;但对于一个有名望的武术家来说,他这次所受到的惩诫是罪有应得的。我没有后悔打这一场仗,包括这一拳“泰山压顶”!
第二天我们带着跌打医生给我们包扎的伤口大小十余处,四个人彼此相互扶持的来到“天字第一号”牛肉面店。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倒是异常的围了一大堆人,还有几个警察。一直到最后,我们看见地上有一滩赭褐色的血浆时,我们的虔语就转而成为惊疑: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面是吗?以后还是不必来了。”
“为什么?”
“这儿的老板被人刺死了……”
“怎么会!……”
“唉呀,怎么不会。据说昨天这老板管了某帮区的一群流氓一桩闲事,赶走了他们。今个儿大清早,他们假装成吃面的,后面就抗他一刀,……几个人拿武士刀,索性连老板娘也砍了哪,就是这个样子了,惨哇……”
“呃……”
“所以我说呀,年青人,这个年头呀,还是闲事少管的好。”
………………
我们走出牛肉面店,回首望去,已不见了那面对来往喧嚣车辆的神色木然的老板娘,我们忍不住看看挂在梁上的招牌,因为年岁久,烟火薰多了,整个“天字第一号”的金漆都模糊了,菸黄了,尤其是那“一字”,因为笔划少,根本就分不出来有没有字,只剩下“牛肉面店”几个字,因离炉火较远,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跟别家的牛肉面店的招牌没什么两样,褪色的招牌底下,我们发现我们暗自冒汗的手,是如此地紧紧牵扶着,不放弃地支持着彼此的平衡。
完稿于一九七七年六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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