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寄桑借著手中的火折子,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左手食指和中指一捏,从剑锋上捻下一物,放在手心细细地瞧著。
这时,其他人已陆续从草丛中站起身,围了上来。
容小盈首先皱眉问道:“云少侠,那到底是什麽?”
云寄桑将手摊开,向他眼前一送,道:“你自己看吧……”
胡靖庵上前一步,看了好一阵,才变色道:“长线……”
“不错……”云寄桑将手一攥,举回自己的眼前,火光下,一根细得肉眼难辨的长线闪著金色的微芒,“这根不是普通的长线,而是千年冰蚕所吐之丝,又细又锐,一旦注入真力,其锋锐比之刀剑丝毫不逊。凶手就是用它催命夺头,杀人於无形。”
“可是用这家夥取人头颅的话,要两端发力才成啊?”班戚虎摸著胡子道。
“正是如此……”云寄桑将手中的线端一震,真力到处,冰蚕丝急震如弦,一个金色的小环划破夜幕,飘曳而至。云寄桑伸手一摘,将它捏住:“这就是冰蚕丝的尾端,从距离上看,当时凶手离我们也不过二十丈左右。”
“那麽,另一端呢?”薛昊在一边冷冷地问。
“在这里……”不远处,容小盈的声音轻快地道。
众人扭头望去,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延著断线的另一半走到一片松林的边缘,正持著什麽东西向回走。
“云少侠,这是另一端。不过真奇怪,上面没有栓金环。”说著,她将一根断了的冰蚕丝交到云寄桑手中。
云寄桑拿著这条断了的冰蚕丝反复看著,喃喃道:“的确奇怪……”
“会不会是另一个凶手不是用金环,而是将冰蚕丝缠到什麽东西上,待到它被斩断後再将那东西抽走的缘故呢?”乔翼在一边沈声道。
“也许吧……”云寄桑淡淡地道。
任自凝突然道:“我有一事不解,这冰蚕丝无影无形,我们谁也看不出它的真身,卓女侠却是怎麽看出来的?”
这时,云寄桑也猛然省起,刚才方慧汀明明没有出声指示,可卓安婕仍然及时出剑,斩断了冰蚕丝,的确令人不解,便道:“师姐……”
“信不信由你,我是看著阿汀的眼神出剑的……”卓安婕淡然一笑,“我想,当时阿汀一定受了什麽非同寻常的惊吓,说不出话来。幸好我发现她神态有异,否则……”她用嘲弄的眼神望著云寄桑的脑袋,否则什麽,不言而喻。
云寄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突然想起方慧汀,忙向她望去。只见月方慧汀的双眼仍直直地望向前方,一言不发,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於视无睹。月光下,她那秀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心内一惊,忙抢上前去,轻轻扶著她的肩膀,轻轻唤道:“阿汀,阿汀……”
方慧汀纤挺的身躯随著他的晃动轻轻摇摆著,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云寄桑急了,大声喊了起来:“阿汀,你怎麽了?阿汀!”
顾中南突然走过来,一扬手,银针刺入方慧汀後脑。方慧汀那呆滞的秀目终於出现了一丝生气,她愣愣地望了云寄桑好久,才痴痴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云寄桑的脸,突然“哇!”地一声,哭倒在云寄桑怀里:“呜……呜……,云……云大哥,你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听她这样不停地说著,云寄桑的心中涌起了酸楚的柔情,他轻轻拍著她的背,柔声道:“是,我没有死,我们大家都没有死……”
“对不起,云大哥,我真没用,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可我就是喊不出来……”方慧汀声音嘶哑地哭著,瘦小的双肩在云寄桑的怀中颤动著,一拱一拱的,如同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兔。
“不,是云大哥不好,我不该逼著阿汀看那样的东西的……”他心中明白,方慧汀的双眼不止是依靠目力,很大程度上和六灵暗识一样,要靠心灵之眼来感触目标。方慧汀那纯真无邪的心灵在接触到凶器的刹那感受到令她无法承受的恐怖,以至身心都接触崩溃的边缘。此刻,云寄桑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他恨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以至让怀内这善良可爱的少女的心灵受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顾中南在一边低声安慰道:“寄桑,你别担心,阿汀不过是受了过度的惊吓,我刚才那一针已经让她血气得以归位,待会儿我再给她服下些安神助眠之药,也就不妨事了。”
“如此多谢顾先生了……”说著,他轻轻点了方慧汀的黑甜穴,将她交到顾中南手中。“师姐,今天晚上你就陪著阿汀吧……”他又向卓安婕道。
“好,那我就……小心!”卓安婕突然变色急叫。
不只何时,几只本已散开的蛊虫闻到活人气息,疯狂地向他们冲来。
以众人的武功,本来并不如何惧怕这些蛊虫,不过距离实在太近,云寄桑还来不及反应,那只蛊虫以撞向他的胸膛,就在他以为自己难以幸免的时候,蛊虫却突然拐了个弯,猛地向容小盈飞去。
任自凝反应奇快,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寒芒一闪,那只蛊虫已被劈成两半。寒芒再闪,又闪,余下的两只蛊虫也被凌空斩断。
众人齐声喝彩,连一向冷漠的薛昊也动容道:“好剑法!石火飞裂电,杀人如雷霆!任帮主的飞电剑的确称得上当世第一快剑!”
任自凝呐呐地一笑,将长剑归鞘。正想说些谦逊之言,忽然看到身前容小盈的眼神突变。他不假思索,猛然转身,出剑!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
“嗡”地一声,长剑破空将一只蛊虫钉透。那蛊虫在剑尖上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嘤然一声,死去不动。
这只蛊虫本来因受到惊吓而隐在草丛中,这时突然暴起袭人,若是任自凝的反应稍慢一点,便难逃它的噬咬。众人看了他刚才那几剑,还能出声喝彩,此刻却被他这快得不可思议的一剑震慑了心神,再无任何声息。
云寄桑心中想起了卓安婕刚才斩断冰蚕丝的一剑。若论速度,自然是任自凝远远胜出,可他知道,卓安婕那大巧若拙的一剑实已上窥剑道至境,达到了静宗剑法的极至。可是,她的剑法为什麽进步了这麽多?一年多前,她的剑法远没有现在高明啊。刚才那一剑,即使是师父,只怕也使不出来……
“各位,咱们现在仍在险地,还是早些回山庄吧……”胡靖庵略显焦虑地道。
乔翼点了点头:“胡总管说得没错,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还是赶紧离开,方为上策。”
於是,一行人留下一地的尸体,带著仅余的几个伤者向起霸山庄走去。
云寄桑缓缓走著,思绪与步伐一样的沈重。毫无疑问,这一役他们可说是惨败。不但连凶手的影子也未见到,反而折损了近二十名起霸山庄的高手,更搭上了陆边的一条命。而唯一的收获便是识破了凶手断人头颅的方法。即使这样,对於揭穿凶手到底有多大作用仍未可知。他的心头一片混乱,太阳穴!!跳动,烦躁得想大声吼叫出来一样。心中明白,因为刚才那危急之际,自己的六灵暗识突然超越了平时的极限,然而世间万物,高潮之後必然是低谷,此刻云寄桑正面临著修道中最关键的一步,一个把持不好,六灵暗识便会不进反退,甚至动辄有走火入魔之险。
“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则死,清之则生。”安闲的女子吟哦声好似深秋的流水,在稀疏的竹影中潺潺留过他的心田。
云寄桑心头一震,头顶如醍醐灌顶,顿时燥热俱退,浑身如置幽林涧户,一片清凉。他知道这句话出自《淮南子.精神训》,大意是说宁静平和是大自然的法则,违背它就死亡,遵循它就生存。他由衷的感激卓安婕的提点。所谓静则神藏,躁则神夭。他之所以心魔丛生,正是因为太过焦虑,被凶手种种恶毒的杀人手法动摇了神智,才会束手缚脚,进退失踞。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遥遥地,起霸山庄已绰绰在望了。几盏孤灯朦朦胧胧地在道路的尽头闪烁,显示著有人正等待著他们归去。会是谁呢?云寄桑猜度著,山庄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赶去凶案现场了啊?忽然,一个苍白而娟秀的脸庞在心中一闪。奇异的通透感在心中激荡著,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看到,却真实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从而在脑海中反映出来。这就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了。修习此种功法已近七年,他还是第一次清晰的体验到它的妙处。
随著他们不断前行,灯光越来越明亮,还有百丈左右时,云寄桑便已看到了那个黯淡纤瘦的身影正悄然立在一盏风灯下,凄迷的目光固执地穿透黑暗与迷雾,向他们投来。这目光一一划过众人的面目,当落在顾中南身上时,忽然微现宽慰之色,但随即转了开去。若非云寄桑的六灵暗识更上层楼,怕也看不出来她眼中微妙的变化。
“少夫人……”胡靖庵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迎接众人,忙过去施礼。
“胡总管,各位都辛苦了,我已吩咐下人在洗雨堂备了晚膳,请各位慢用吧,未亡人先回避了……”说著,轻施一礼,素衣淡影,暗香摇曳,如同一个迷离的梦,随著黯淡的灯光渐渐远去。
沙沙声中,细细的小雨落了下来,洗濯著这浑浊的夜幕。
胡靖庵所住的洗雨堂虽然不甚宽敞,却足够摆一张八仙桌让云寄桑等九个人围坐了。顾中南因为要照顾方慧汀,没有出席。饭菜已有些凉了,却甚是精致美味,虽然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众人却还是吃得停不下箸。云寄桑夹起一块凉拌竹笋放在口中咀嚼著,细细的品味著它的余香,眼前又浮现出少夫人的身影。心中暗忖:莫非这桌饭菜也是她置办的?
“娘的!”班戚虎突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满面通红地嚷道:“老班长这麽大,还没这麽丢过人呢!居然被那狗操的雌雄香煞逼得翘起屁股趴在草丛里,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老班还用在江湖上混麽!”
众人木然地望著他。
胡靖庵想起一事,起身向众人道:“各位,刚才惨案发生之前,胡某已经和云少侠商量过了,准备在这两天里将大家集中起来,同居一处,以免给凶手各个击破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不成!”班戚虎将桌子啪地一拍,瞪圆了眼大声嚷道:“要是这麽就被这对狗屁雌雄香煞吓住了,老班以後还有什麽面目去见十二连环坞的儿郎们?”
“班坞主言之有理,而且我天生就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起……”薛昊也冷冷地反对。
“这……”胡靖庵情急之下转向乔翼道:“乔大侠,你看……”
乔翼微微一笑:“乔某虽然不才,可是还未把这区区的雌雄香煞放在心上,诸位请了!”说著站起身来一拱手,就这麽走了出去。
胡靖庵没有想到一向通情达理的乔翼竟然也会拒绝这个提议,不由愣在当场。
“说得是呀,这麽多人乱哄哄的,咱们夫妻想说个体己话都不成呢!对吧,自凝?”笑盈盈地说著,容小盈向任自凝妩媚地瞄了一眼。
“啊……这……是……”任自凝低著头,笨拙地附和著妻子的意见,完全不见了刚才出剑时的凌厉与轩昂。
“自凝,我看咱们也该回去了,所谓,生死有命,更何况想要咱们夫妻的命,那也得搭上点什麽才成不是?”就这样笑著,容小盈拉起一脸歉意的任自凝也离开了客厅。
胡靖庵和云寄桑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竟然会遭到这麽多人的反对。现在剩下的除了他们二人外,便只有言森和卓安婕了。
云寄桑向卓安婕望去。
卓安婕嫣然一笑:“别看我,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住同一间屋子……”
云寄桑心中郁闷:这麽说我只能和这个阴阳怪气的言森同住喽?想著,不由象言森望去,却正好迎上了言森的目光。
一瞬间,云寄桑感觉自己的眼睛似被针刺了一般的难过,痛得他险些把眼睛闭了起来。言森也嘿然一声,转过头去,显然也并不好过。
云寄桑暗暗心惊,他久习六灵暗识,神意之强韧远胜常人,却险些被这言森比了下去。辰州言家以赶尸起家,所擅长的僵尸拳虽然诡异,却并没有什麽高明的内家功夫。这言森无论精神内力都已晋第一流的境界,却何以在言家寂寂无名呢?
“云少侠,不需疑惑,言某猜想,这几位之所以不愿住在一起,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缓缓地,言森向云寄桑道。
虽然来到起霸山庄已有两日,云寄桑却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幽静的灯光下,他的声音低沈而沙哑,又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苦衷?什麽苦衷?”云寄桑怀疑地问。
“这个麽,那就要靠云少侠慢慢去找出来了……”说完,言森向顾中南微微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就在他点头时,云寄桑看到了他扬起的下巴。那种全无任何血色的苍白让云寄桑的心中禁不住打了个颤。
他前脚刚走,顾中南便匆匆走了进来。
“顾先生,阿汀怎麽样了?”云寄桑忙问。
“放心吧,难道寄桑还信不过我顾某人的医术麽?”顾中南笑道,“已经施过针了,我找了少夫人的丫鬟,现在正给她熬药呢。不是顾某夸口,这些药都是万中无一的良药,其中的田七和虫草更是顾某亲手采摘,保证一付下去,明天就还你个欢蹦乱跳的阿汀来!”
云寄桑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又想了想,对卓安婕道,“师姐,今晚就由你陪著阿汀怎麽样?”
“好吧……”卓安婕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是,我怕她倒是更想你陪著她呢!”
出了洗雨堂,云寄桑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一个人打著伞,在这丝丝细雨中慢慢地踱著。在他的心目中,还在回响著刚才言森说过的话。
“言某猜想,这几位之所以不愿住在一起,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他为什麽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苦衷?他们到底有什麽样的苦衷?刚才的那场凶险,难道还不足以让他们放下所谓高人的架子麽?当时的凶手又隐藏在哪里?二十丈,说明凶手就在现场附近。黑暗之中,谁都有行凶的可能……冰蚕丝……还会再出现吗?
他一边想著,一边在林间的小道中缓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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