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的性子里有迎难而上的一面,她惧水这么些年,其实也一直想克服,也就依了楚懋,将笛子放到嘴边,试了几个音,十分清越,便吹起了“越人歌”。
楚懋在竹筏的另一头撑起竹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至少竹筏没在原地打转,阿雾想了想道:“这不像,不像,哪有公子哥儿撑船的,殿下当戴上斗笠穿上蓑衣才有意境。”阿雾这是故意刁难楚懋。
“说得是。”楚懋道。旁边的吕若兴已经修成了人精,阿雾的话一落他就给旁边的小内侍递了眼色,那内侍一溜烟地就跑了,没多久就抱了一袭蓑衣斗笠来,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祈王殿下即使穿上蓑衣,那也是个俊朗不凡的渔翁,阿雾忍不住笑出声,又将笛子放到嘴边,这一回吹了一曲“夏荷”。
笛声清越,所至处仿佛遍地生莲,竹筏过假山下的隧洞时,笛音回荡在空旷的腹壁里格外的荡气回肠,竹筏上搁着的羊角灯将下头的水面映得波光粼粼,幽光暗晕,美得仿佛置身在漆黑的夜空里。
过了隧洞,前头是一段狭窄的激流,水花飞溅在阿雾的手臂上,凉爽得叫人叹息,阿雾的精神聚焦在笛子上,眼睛则锁在了楚懋的身上,一时倒也真忘了身处溪上。
前头水面渐渐开阔,有豁然开朗之感,前头屋宇的灯火映在锦江漪里,真有天上宫阙之感。阿雾吹得一时兴起,忘我地站了起来,楚懋也在眺望远处的美景,哪料下一刻阿雾的眼睛不小心扫到湖面,遂大惊失色,站立不稳地一下就跌入了湖里。
楚懋立即回过身,却也只碰到阿雾的衣角边,阿雾又惊又慌,大呼“救命”,却反而被湖水呛入肺里。楚懋此时已经跳入湖里,朝阿雾游过去。
不过几下就到了阿雾的边上,手从她腋下穿过,向竹筏游去,手在竹筏上微微借力,就抱着阿雾跳到了竹筏上。
阿雾在楚懋的怀里瑟瑟发抖,她喝了几口湖水,这会儿还在咳嗽,楚懋的手在她背后又拍又揉,生怕她着凉,楚懋急急地安慰道:“别怕别怕,都是我不好,咱们再也不划船了,再也不划船了。”
阿雾咳嗽得胸疼,嘴里却道:“不,下回还要划,明天就来。”阿雾这是被水给激出了好强的性子,她就像跟水有仇似的,上辈子就溺过水,这辈子小时候为了躲避歹人自己跳了一回水,今日又不小心落了一回水,好事不过三,阿雾心想坏事恐怕也不能总落到她头上。
“好,好。真是个小姑娘。”楚懋将阿雾搂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
岸边上的吕若兴看到这一幕,赶紧叫人抱了棉被过来,又将闲杂人等撵走,楚懋这才抱着阿雾,脚尖在竹筏上轻轻一点,腾到空中,又在水面借了一回力,就跳上了岸。
吕若兴不敢看阿雾,低着头伸直手将棉被递过去,楚懋用棉被裹了阿雾,急急带她去了最近的冰雪林。
又是洗热水浴,又是熬姜汤,上上下下忙了好一通,阿雾这才被安置到了床上,楚懋坐在一旁帮她熏头发。
阿雾抿着嘴笑看着楚懋,早前他还夸海口有他在不会有事,结果你看看这不出事了。
楚懋内疚又无奈地点了点阿雾的鼻尖道:“是我的不是,我分神了。”
阿雾看着楚懋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其实并不太怪他,实际上,当楚懋在第一刻就跳下来救她的时候,阿雾心里头对水的恐惧仿佛消失不见了,她眼里只看得见他,也知道他一定会把自己救起来。
阿雾靠近楚懋圈着他的脖子道:“我知道殿下会把我救起来的,我后来就不怕了。”
楚懋深深地看了阿雾一眼,只觉得眼睛有些酸,心也有些酸,眼前的这个姑娘有能力将他的心搓圆揉扁,让他觉得怎么喜欢都喜欢不够。
“阿雾,阿雾……”楚懋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所有的情意都浓缩在了这一声又一声的轻轻呼唤里。
“阿嚏”,阿雾打了个喷嚏,楚懋这才停了下来,将她重新用被子裹好,继续替她熏头发。
第二日,楚懋命人将阿雾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冰雪林,吕若兴带人开始在玉澜堂丈量尺寸。楚懋拉了阿雾去书房。
阿雾奇道:“殿下这几日不用上朝么?”
“陛下准备过两日去西苑避暑,特免了这几日的早朝。”楚懋道。
帝王在西苑避暑也在西苑视朝,文武大臣都要轮班在西苑值守,得皇帝宠幸的重臣几乎日日都要面圣召对,所以几乎是常驻西苑,但官眷却不得跟随,所以大夏朝皇帝幸西苑之前都要免几日早朝,体贴地让他们处理几日家事。
楚懋铺开白纸,以尺规墨笔在上头画起图来,阿雾见过这是工匠的画法,她十分好奇,倚在桌边看楚懋画图,只见他看了一下吕若兴呈上来的玉澜堂的尺寸册子,又开始落笔。
不一会儿纸上就呈现了浴池的模样,楚懋还在上头标明了尺寸,在浴池的下头还有一层,瞧着像画的沟渠,布设十分复杂,阿雾有些看不懂。
再然后阿雾又见楚懋还在图上标注了哪儿搁贵妃榻,哪儿搁衣架,哪儿搁矮柜等等,非常详尽,只是当阿雾看见净室里还搁了交椅时,就有些不淡定了。
“放这个做什么?”阿雾指着那标记道。
楚懋笑了笑,“自然有用得着的地方。”
“楚懋!”阿雾嗔道。
、vip220
“难道还不许我在净室里坐一坐?”楚懋无辜地学阿雾眨巴眨巴眼睛道。
阿雾被楚懋的这个动作弄得“噗嗤”一声笑出来;自然也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只得转头不理他。
楚懋环住阿雾的腰;手不安分地在阿雾的腰上揉捏起来。
阿雾一巴掌打下楚懋的爪子;色厉内荏地道:“你昨天答应了的;我还落了水。”
楚懋心里头叹息一声,他自然是想遵守承诺的;可是这丫头非要摆出一副外强中干的可怜模样来,挠得他心痒痒,恨不能立时将她压在身、下、干个痛快。
“是;我带你看一样东西。”楚懋又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怜惜之意占了上风,他将阿雾圈在怀里一同在大画案后面坐下。
阿雾看着楚懋从他桌上的黑漆嵌螺钿匣子里取出几张纸来,定睛一看,只见上头画着几样衣裳的样式。
“你什么时候画的?”阿雾当初还以为楚懋只是玩笑地说一说,没想到他真给她画了内衫。虽然祈王殿下的画功十分精湛,但是阿雾还是欣赏不来这上头的衣服,这哪里叫衣服,叫破布还差不多。
“办差的时候晚上没事儿。”楚懋道。
“殿下出去办差,晚上难道没有应酬?”阿雾可不信。
“应酬都是去喝花酒,你想我去?”楚懋用鼻尖磨了磨阿雾的鬓发。
坦白讲阿雾还真想楚懋去喝喝花酒,那样昨天下午她就不会那么惨,晚上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浑身酸痛,身子僵硬而落水了。
“你觉得怎么样,我吩咐下去让绣娘赶紧做出来,夏日里穿着正好合适。”楚懋道。
阿雾横眉冷视楚懋道:“这衣裳如何我可不管,反正我是绝不会穿的。”
楚懋十分爱看阿雾这副高高在上、冰山雪莲的倨傲劲儿,“哦,为什么?”
阿雾皱了皱眉头,想从楚懋的怀里挣脱出来,却被他圈得结结实实的,而且下头有物件开始缓缓抬头,阿雾忙地停下了动作,“殿下当我是什么人了,便是外头的青楼粉头也不会穿这样,这样伤风败俗的衣裳。”
“就是私底下穿穿,别人也看不见,怎么会伤风败俗?”楚懋装傻地道。
其 实楚懋给阿雾画的内衫,选的都是轻薄的丝绸绫罗,不是纱地,而且说白了也就是没有亵裤的内裳而已,不过似乎在上衣上头花了些心思,有一件领口微微开得低了 些,另一件没什么不妥,就是腋下开襟开得高了些,有一件稍微离谱,连袖子都没有,就用肚兜的那种金链子系了袍子。
“反正我就是不穿。”阿雾赌气道,楚懋明明就是诓她来着。
楚懋将阿雾抱到榻上,“你见过青楼粉头?”
阿雾摇了摇头。
“她们是不穿这样的内衫,她们穿的比这个可低俗多了。”楚懋轻轻皱了皱眉头的,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但是看阿雾一脸感兴趣的模样,又加了一句道:“陪、酒的时候有人连兜肚都不穿。”
阿雾轻呼一声,她是想象不出男人喝花酒的样子的,可是听楚懋这样一说,阿雾才知道那些男人私底下是何等模样,可转念又想起楚懋在那种场合的样子,既然是他不得不出席的应酬,他自然也不会远远地坐着扫兴。
阿雾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那样的场景对祈王殿下来说可不是什么享受。
楚懋自然知道阿雾在笑什么,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就你聪明。”
阿雾笑着躲开。
“这些衣裳你穿了肯定好看。”楚懋轻轻在阿雾耳边低语道。
阿雾被楚懋吹出的热气熏得脖子痒,“我为什么要穿,我又不是没有内衫?”
“这是夫妻间的情、趣。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么?”楚懋笑道。
阿雾被“悦己”二字给激得耳根一红,啐了一口道:“什么情趣情趣的,满嘴的浑话。”
“这怎么是浑话。你同我说说,你们女儿家对夫君的要求是什么?”楚懋搂了阿雾并肩歪着。
阿雾想了想道:“体贴、尊重,要紧的是绝不能违逆我们的心意行事。”阿雾意有所指地道。
楚懋笑道:“要求可真高。那你说既然你们有这许多的要求,我们男人对你们又有什么要求?”
阿雾道:“自然是相夫教子,安安分分,温温柔柔。”
楚懋摇了摇头道:“这是其次,要紧的是回到家里他能放下在外头绷着的架子。”
阿雾愣了愣才体味出楚懋话里的意思来,难怪他如此表里不一,原来架子都是绷出来的。
“阿雾,你穿了那些衣裳让我看看,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楚懋开始同阿雾谈条件。
这 是阿雾最喜欢的,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心头评估了一下,这样的要求大约不足以让楚懋同长公主化干戈为玉帛,恐怕是不能用在那事上头。至于双鉴楼,阿雾 有信心,不用谈条件,楚懋也会让她进去的。可是楚懋这个要求实在是为难她,阿雾不想让楚懋得逞,便道:“那好。我穿了衣裳给殿下看,殿下半年,不许碰我, 碰我的身子。”
楚懋仿佛十分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五天,不能再多了。”
阿雾闭口不答,表示没得谈。
楚懋低低地在阿雾耳边道:“你不答应,我也有办法让你穿上。”
阿雾心里一惊,楚懋这人私下里野蛮霸道得紧,他的威胁实在是有效,阿雾不得不开口道:“三个月,不能再少了。”
一开口就是拦腰砍断,阿雾可是失算了,将自己的心思几乎摊在了楚懋的面前。
“半个月。”
最后两个人在二十一天上达成共识,阿雾也不知道为何会是二十一天,总之讲价到了最后,楚懋几乎是半天半天的在增加,就跟割他肉似的,看得阿雾好笑,不自觉地就被楚懋套了去。
阿雾回过头来想了想,二十一天比半个月可没多几日,真是失算。
次日,楚懋去了一趟宫里,回来时肃着脸对阿雾道:“这次皇上命我们一同去西苑伴驾。”
“我也去?”阿雾有些惊讶,虽然此事也有先例,但是在隆庆朝,叫四皇子楚懋去西苑伴驾可是第一次,何况这才阿雾也在列。
楚懋点了点头。
“是元淑妃的主意?”阿雾不能不这样猜测。
楚懋看了阿雾一眼,才缓缓开口道:“你不了解当今皇上,他看起来虽然老病昏弱,可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还从没有人这样说过隆庆帝,阿雾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事情,楚懋的说法好像还真有点儿道理。因为事情隔得太久,阿雾可不记得上辈子的这一年隆庆帝有没有召过楚懋西苑伴驾。
“那殿下以为今上是什么意思?”平日里对楚懋不闻不问,连见面都嫌多余的隆庆帝怎么会忽然叫楚懋西苑伴驾。
楚懋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猜他恐怕身体又不康宁了,这是在防患于未然。老六去了西山。”
西山大营和戍卫内城的五城兵马司是上京最强的两支队伍,得其一已经可以控制京城半壁,隆庆帝让六皇子去西山大营其意已召,而兵马司的都指挥使闵弘是隆庆帝的亲信,所以如果真是情况有变,哪怕楚懋有通天的手段,也敌不过两军在手的六皇子。
父子猜忌若此,真叫人心寒。
阿雾伸手轻轻盖在楚懋的手背上,“殿下是怎么想的?”阿雾自然而然就问了出来,彼此的身体亲近了以后,说起话来仿佛也随意了许多。
“不必担心,老六虽然去了西山,可未必就调得动西山大营。”楚懋用另一只手轻轻盖住阿雾的手。
阿雾看见自己的小手被楚懋的双手握着,心里是平静而安宁的,她从没怀疑过楚懋的能力。不过心里却还是诧异,听楚懋的意思,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西山大营里建立了势力,想来上一次西征洛北是功不可缺的。
不过阿雾却知道她舅舅隆庆三十五年可没事,因为后头还有隆庆三十六年。
“殿下也不必担心,皇上既然还有心去西苑避暑,一应安排又有条不紊的,我猜想皇上即使身子有所不适,也断不至于有大碍。”阿雾跟着楚懋称呼隆庆帝,并不叫父皇。
“你如何知道安排得有条不紊的?”楚懋笑道。
阿 雾抬了抬下巴,一副楚懋瞧扁人的样子,“若是有什么情况,殿下又岂能有闲在这儿陪我聊天说话。”楚懋瞧着像是闲王,实际上比皇帝还忙。阿雾旋即又想起,以 前他们未圆房时,楚懋常常三、五日的不着家,即使在府上也总是在许闲堂。如今可好,阿雾只觉得楚懋随时都在她跟前儿打转。
不过阿雾也想得明白,这才是头一个来月,什么事都新鲜,等楚懋过了这劲儿,她的日子也就轻松些了,这些日子以来,阿雾怀疑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压坏了。
“我们阿雾真聪明。”楚懋奖赏似地亲了亲阿雾的脸蛋儿。
“那是。”阿雾倨傲地道,“不过这一回看出了皇上的心意,殿下也该早作准备。比起西山大营的远水来说,五城兵马司那儿更应该下工夫。如果能在禁卫军里也……”后面大逆不道的话阿雾没再继续说,可楚懋定然能明白。
“阿雾当真是我的女诸葛。”楚懋笑道。
阿雾脸上一阵热烫,她知道自己是多嘴了,这些道理楚懋难道还能不明白,哪用得着她说话,她只是抛砖引玉想让楚懋多说一点儿而已。
“你笑话我!”阿雾撒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