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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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 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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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皱了皱眉头,终于是忍不住烦躁,“你烦不烦,赶紧走吧。”
楚懋不怒反笑,只为着阿雾总算有点儿反应了,“好,我这就走,明天再过来看你。”
长乐宫里晚上点着安神香,阿雾才能勉强睡一会儿,可也总是难安。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又离魂飘到了楚懋的乾元殿。
正元帝,哦,该叫嘉和帝了,生活依然是枯燥得令人乏味,阿雾就趴在书桌的另一端,看着楚懋埋头批阅奏折。
阿雾皱着眉头,见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寻思着怎么着也该有几十斤重吧,她看着都眼花。阿雾双手一撑,轻轻跳坐到桌子上。
楚懋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停下笔,拿起搁在手边的一个玉娃娃,摩挲了一阵,又放回原处。
阿雾爬到玉娃娃跟前,仔细瞅了瞅,还别说,这玉匠刻得不错,有她七分神髓了。楚懋的手穿过阿雾的脑袋,又来摩挲玉娃娃。
“皇上,已经丑时二刻了。”吕若兴微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雾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过一会儿都该起了,楚懋却还没睡。楚懋略略揉了揉脖子,站起身往外走。
吕若兴提着灯在后面小跑步的跟着。阿雾像是被楚懋绑着似的,随着他去哪儿,她就飘向哪儿。
看方向,楚懋去的该是长乐宫,阿雾心里一惊。
长乐宫中,楚懋连着床前的绶带一起,掀起床帘,里面阿雾正独自躺着。楚懋在阿雾的身上拂了拂,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阿雾的脸蛋儿,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飘着的阿雾在一旁气得跳脚,却也不见床上那人有丝毫动静儿,睡得跟猪一样。再然后,阿雾就见楚懋脱衣上床,和自己躺在一块儿,扶了她的头搁在他臂弯里。
早晨阿雾醒过来的时候,嘉和帝楚懋自然已经不见了踪迹,阿雾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床、枕,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所以阿雾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梦。可是,如果是做梦的话,那也太真实了,那些奏折里的字句阿雾都还记得。
其中有一本就是在劝楚懋选秀,广纳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阿雾早起就有些心慌,她害怕自己又那样不生不死的,长久的在外飘荡,更不想再在离魂的时候看见楚懋。
“去宣长春子进宫。”阿雾吩咐明心道。
长春子就是当初在阿雾魂不附体时,建议楚懋将她送去大慈寺的那位白云观主。阿雾信他还有几分本事,这才宣他入宫。她只道,长乐宫有些不净,让长春子替她画符安阵,不许秽物进门,自然就可以防止她离魂出去。
至少阿雾是这样想的。
长春子走后,很快大慈寺的慧通禅师就入宫在长乐宫外做了一场法事,阿雾听着门外的铙钹声,心底只觉得悲凉。她的罪孽,恐怕连地狱都难容,却偏偏还享受着这世上至高的荣华富贵,而楚懋越是对她如此,阿雾只会越觉得罪孽深重。
春去秋来,已经是嘉和二年的春天。
嘉和帝照例是每日来长乐宫用膳。楚懋进门时,阿雾忍不住心烦地皱眉头,这个人倒底要做什么,怎么不干脆恨死自己才好。
两人默然的用完饭,挪到东次间时,阿雾如今连茶都不用了,每日只喝清水度日,麻衣素服,发无钗饰。弱得风都能吹走了,偏这样也依然美得灵秀剔透,有别于素日的精致妍丽。
“顾二要成亲了。”楚懋道。
阿雾木着的脸瞬间就变得生动起来,乌溜溜的眼睛就那样望着楚懋。
“是青州崔家的女儿。”楚懋满足了阿雾的好奇心。
青州崔家,正是阿雾的亲娘崔氏的娘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支而已。
“你瞧,最后为了顾家,为了前途,他还不是要成亲,这样的人就值得你为他赌上所有人的性命?”楚懋的话里充满了怒意,“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桩婚事同我一点干系也无。”
正是因为这样,楚懋才更愤怒,他跪着将一颗心捧到人的面前,她却可以看也不看地扔在地上,再踩两脚,可是顾廷易呢,这般无情无义,他何德何能值得阿雾如此相待?楚懋为阿雾不值,却也为自己觉得委屈、愤怒。
再观阿雾,她心下松了口大气,顾二哥能娶妻一直是她所愿,也稍微能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吧?
楚懋认真的看着阿雾,恨不能端着她的脸看个清楚。
“皇上不必说这样的话,他娶妻也好,不娶妻也罢,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好。”阿雾明知道楚懋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可她只希望楚懋能恨她,恨得可以杀了她,那就更好了。
“忘了他不行吗?”楚懋沙哑着嗓子问,“他已经快成亲了。”
阿雾不说话,逼急了只道:“你走吧。”
“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过,当初你被指婚给我,你不是也没寻死觅活吗,荣璇?”楚懋急怒道:“这件事里,是你先背叛了我。福惠恶贯满盈,罪该万死,你为这种人跟我置气值得吗,值得吗?”楚懋怒气无可泄,拿起茶碗就往墙上砸。
“她不是好人,难道你就是吗?我恨你,讨厌你,你自己亲手杀死先皇,你晚上就睡得着觉吗?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我恨不能你立即就死在我眼前。”阿雾摇着头哭叫道。
“我在你心里,就是能手刃自己父亲的人?”楚懋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地问着阿雾。
阿雾不说话。
“早在宫变之前,大行皇帝就已经升遐了,只是秘而不发而已。我不是那样的人,阿雾,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成为让千古唾骂之人。”楚懋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阿雾比楚懋更疲惫。
楚懋失望地看着阿雾,他不明白,怎么一个人的心那样难捂热。
“阿雾,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等不了你太久。”楚懋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他这辈子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没放弃过希望和努力,只有在阿雾这里,一次又一次品尝到了比绝望还绝望的滋味,完全无能为力。
楚懋登基三年,后宫除了皇后,再无其他人,膝下更是无子。恳求他广纳妃嫔的奏折从最初的一人、两人,至今已经如雪片飞来了,连他的老丈人都上了折子。
“我需要一个儿子。”楚懋艰难地道。
“不必等我,十年、二十年,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不会变,皇上请回吧。”阿雾头也不回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师太:好像弄死阿雾,自己以身相代啊,这样贫尼也就不用出家了。
阿雾:他居然敢说他不等了?!
四毛哥:我就是威胁阿雾一下,不是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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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依然是隔三岔五就进宫一趟;这回是来送“生子符”的。也连带着将荣家嫡支的消息说了。
“你大伯和二伯前儿在外头也不知得罪了谁;被告了纵奴伤人,你大伯的闲职都给削了。建宁侯家那边;听说给二公子纳了一房平妻,玥姐儿现在过得有些可怜。”崔氏叹道。她是个心善的,恨老太太那边的人时是真心恨;这时候见她们落难了又心里难受。
“哦;对了;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将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接到府里一起过了。你大伯和二伯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两个老的。”崔氏道。
阿雾点点头;“你别又让老太太欺负到头上去了。实在不行;我就传她进来敲打敲打。”
崔氏道:“不会的;你放心吧,你大嫂是个能干的。”
说 罢闲话,崔氏这才开始说正经事,“这是我让你大哥特地托人去江南的如是庵求的生子符,听说那里的符最管用。”崔氏将生子符递给阿雾,“你不要怪你爹,他也 是压力太大,被逼的。再说了,哪怕皇上纳再多的妃嫔,只要他心里头有你,那就是谁也抢不走的。咱们当下要紧的是堵住悠悠众口,你也能喘口气,指不定就怀上 了。”崔氏碎碎念道。
阿雾笑了笑,有时候崔氏就是傻人有傻福,倒也没什么不好。
阿雾接过生子符,郑重地放到随身的荷包里,“知道了,但愿能心想事成吧。”
崔氏见阿雾收下了,念了句“阿弥陀佛”,“你这样想就对了。”
阿雾粉饰着太平,而那边夏国夫人的身子却再也撑不下去。说实话,阿雾也不知道郝嬷嬷是怎么撑到今天的,太医三天两头就预言她快死了,而据阿雾所知,前世这个时候,郝嬷嬷应该早就死了。
“皇后娘娘,夏国夫人想见见您。”慈安宫的宫人过来求见阿雾。
阿雾摆摆手,让人退下,郝嬷嬷那边她是没法儿去见的,跟楚懋有关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
晚上,慈安宫那边就传来郝嬷嬷不行了的消息,楚懋已经赶了过去。
阿雾让人点了安神香,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思迷糊间好像却走到了慈安宫。里面灯火辉煌,宫人蹑着脚步来回穿梭,面有凄容。
楚懋此刻正坐在郝嬷嬷的床头,拉着她的手,低头瞧着像在哭。阿雾走得近了些,果然能听见哭声。阿雾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楚懋哭。
楚懋在哭郝嬷嬷的同时,阿雾就坐在床的另一头,默默地哭着长公主,哭得正伤心时,却觉得头发一痛,像被人拽着一样。
阿雾挣扎着抬头,就见郝嬷嬷凶恶得就跟牛鬼蛇神一般,拉扯着她的头发。
“你做什么?”阿雾慌忙地跳开,然后对着郝嬷嬷惊道:“你能看见我,能摸到我?”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老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不公,居然让皇上遇到你这么个贱人,就是冰人都捂热了,你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郝嬷嬷怒骂道,又上来拉扯阿雾。
阿雾这回却没躲,由着郝嬷嬷抓她的脸和头发,郝嬷嬷发泄一通后,只坐在一边哭。“为什么会遇上你,皇上这些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就一点儿都看不见吗,你怎么能忍心,怎么能忍心,我老婆子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哇。”郝嬷嬷跺着脚。
阿雾再看向郝嬷嬷的床,只见她的身子还躺在床上,太医正对楚懋说着,“夏国夫人已经去了。”
床上的郝嬷嬷果然睁着一双眼睛,像是正瞪着阿雾。
“我要是能再守他几年该多好,以后的日子叫皇上怎么过啊——”郝嬷嬷嚎哭道,像一个孩子一般,阿雾蹲在一边,看她伤心的样子,也难怪楚懋那样敬着她,先皇去世估计楚懋都没哭过,这会儿却因为郝嬷嬷哭得稀里哗啦的。
“你 根本不知道皇上吃过多少苦,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但凡有点儿良心,怎么能这样对他?”郝嬷嬷是看着楚懋登基后过的日子的。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还要 顶着朝廷内外的压力,每日批阅奏折直到半夜,病着的时候,睁着眼睛在床上就盼着阿雾能去看他一眼,可惜皇后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怪物。
郝嬷嬷甚至拿死逼过楚懋,只恳求他纳嫔妃,生个儿子,可是他就那样一直拖着,郝嬷嬷知道楚懋的心事,这毕竟是她带大的孩子,他心里头最渴望什么,她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郝嬷嬷一直讨厌阿雾,她早就看明白了,皇上要的东西,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根本给不了。
“你跟我来。”郝嬷嬷拽过阿雾的手,也不知道将她拉到了哪里。
阿雾只看见黑漆漆的甬道里,几个孩子正在踢打另一个孩子,阿雾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五皇子和六皇子幼年的模样。等这一群人领着小太监扬长而去后,阿雾才看见那个所在墙角的孩子满脸是血的站了起来。
他的身子十分瘦弱,瘦得连肋骨都能看见,衣裳已经被撕烂了,大冬天的冷得发抖。
黑暗里有人在喊,“四皇子,四皇子,你在哪里?”
阿雾捂住嘴巴,没想到那个孩子会是楚懋,本来应该八、九岁大小的孩子,却小得像五、六一样。楚懋听见人喊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露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和那双没有感情的寒星似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是如今的皇上所没有的,阿雾从没见过他的眼睛那样的凉。
阿雾接着被郝嬷嬷一推,掉入了一口枯井里,里头有个小男孩,正蹲在井底发抖。
头顶的井口有声音传来,“是四皇子淘气自己掉下去的知道吗?”
这个声音阿雾十分熟悉,她的手开始发抖,她的母亲福惠长公主的声音,她永远不会听错。
“是,长公主。”上面的人回答。
“倒下去。”
臭气铺天盖地而来,从上头浇下来的是粪桶,阿雾捂住嘴,流着泪去碰那个小身影,那孩子抬起头,眼里满是戾气和恨意。
再然后回到楚懋更小的时候, 阿雾看见他小小的个子攀在泔水桶里淘吃的,楚懋小时候的日子比阿雾想象的还更为可怕。
最后,阿雾看见脚上系着沙袋的楚懋在院子里跑,对着郝嬷嬷道:“姑姑,我长大以后会保护你的,我将来会打死他的。”
郝嬷嬷脸上和脖子上都有伤痕,露出的手腕上也伤痕累累,像是被牙齿咬伤的,还有烫伤,阿雾只是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内情。
每个人的一生理或多或少总有这样那样的苦衷,阿雾从小到大娇养着,几乎没吃过苦头,从未真正的为别人设想过,到今时今日,自己有苦难言,逼入死局时,才叹息自己当初的轻狂。
“你应该为皇上能这样喜欢你而庆幸,我本以为他一生再不可能爱人,却没想到他心里还是期盼着,可惜却错看上了你。”郝嬷嬷恨恨地望着阿雾。
“你好好待皇上,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郝嬷嬷凄厉地道,然后便推了阿雾一把。
阿雾踉踉跄跄的一跌,就像大梦了一场一般,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等她再次恢复了神识,飘在空中时,发现她还留在慈安宫,而此时长乐宫的宫女明心正跪在地上慌乱地道:“皇上,皇后娘娘不行了。”
阿雾心里一惊,她自己怎么不行了?
阿雾靠近了仔细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睡到半夜,忽然尖叫一声,坐起来吐了口鲜血,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阿雾随楚懋赶到自己的宫中,她想躺回身体里去,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所排斥,怎么也靠近不了。若是放在平常,指不定阿雾还挺乐意自己就这么死了再也回不去。
可此刻阿雾看着楚懋的像死人一样灰颓的脸色,她心里就涌出了无数的难过。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可她却不愿在这一刻死去。郝嬷嬷刚刚离世,自己又这么去了,阿雾真怕楚懋熬不过去。
阿雾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笑着看待楚懋的死亡,可真正见他心如死灰的时候,才发现仇恨的酿造的酒怎么喝都只有一个苦字。
阿雾到底还是舍不得恨楚懋。她不仅背叛了楚懋,实际上也在心底背叛了自己前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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