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伸出手,一枚明黄水线勾绣的令牌被放在案上,“文史姜娆有功,升司衣司典衣之位。”
姜娆接过令牌,满意地收回怀中,倦容上绽出一抹笑意。
紫微城守丧四十九日已满,今日行罢祭礼,正德帝便入皇陵,历史就此翻过。
身为六尚女官,她们是没有资格在前列朝拜,只是在外围守着。
虽然不能抛头露面,但仍是要浑身缟素,规规矩矩地站上一日方可,期间水米不进。
紫微城素白一片,时已初春,嘉和宫道两旁的垂柳抽了新绿,远望如碧烟。
粉瓣白蕊的桃花接了腊梅,勃然而开。
皇上的鸾车最先开道,卫瑾白袍白冠,神色肃容,珠玉在前。
而后太后、太妃,罗成王、凌平王、洛怀王次第入内。
卫璃的目光扫向队列两旁,正寻找着那道身影,但入眼皆是茫茫白衣,根本无从分辨。
却说姜娆百无聊赖的站着,身板还要挺直,但一想到蒋瑛那张怒而无从发作的脸,不由地一阵舒畅。
微微摸向怀中的令牌,典衣之位,官升六品,委实是意外之喜。
正分神之际,不知是谁从后面,伸手用力推了姜娆一下。
肃静的女官阵仗中,就见一道白影,猛地往前扑倒,不偏不倚,就伏在道中央。
姜娆赶忙撑起身子,前列的太后听到动静,已往此处看过来。
奈何她摔到了膝盖,双腿疼的使不上力气,越是急身子骨就越软的厉害。
正在姜娆欲哭无泪、窘迫之时,一双大手托起她的胳膊,往上一提,将她松软的身子扶了起来。
卫璃替她拍了拍衣袖,低声道,“若不是你笨的摔了出来,本王还真是找不到你。”
、15 难耐
众目睽睽之下,卫璃竟是丝毫不在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公然就和女官言语相交。
“不妨事的。”姜娆连忙收回袖子,刚想挪步,膝盖上传来的痛感让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她伤了腿,站不了太久,扶她退席休息罢,省的再出差错。”卫璃看她站不稳的样子,还在强撑着,不知这般倔强有甚么好处。
王尚仪过来提点,将姜娆接了过去,“王爷莫要误了时辰。”
卫璃走后,两位素衣命妇紧随其后,容颜姣美。
王尚仪不知为何,突然就对姜娆道,“那便是凌平王正妃沈氏,和侧妃梁氏。”
姜娆浅浅回头,“那和奴婢没有任何关系,姑姑不必相告。”
王尚仪领着一瘸一拐的姜娆往偏殿耳房去,“当日你助陛下登基,那么一辈子就是陛下的人,不该再和凌平王有任何往来。”
“奴婢倒觉得,不该和陛下再有往来才是。”姜娆歪歪斜斜地推门进去,“有劳姑姑,您忙罢。”
殿外沉重的哀乐隐隐奏起,想来已在行礼。
熬了一整夜,姜娆眼皮子不听使唤,挨着木板床浑身已经软了下去,左右大礼还要持续许久,不如先补一补睡眠。
好梦正酣时,门扉响起,姜娆似有意识,连忙张开眼睛。
就在床旁一步之处,不知何时竟进来一位少女,她浑身缟素,玉容丽色,看到她鬓边露出的白玉簪时,姜娆才能断定她是皇族身份。
“你这一招真好用,丧礼太久太无趣,父皇都已经下葬了,皇帝哥哥却还不让他安生,我实在忍不下去,就逃了出来。”少女不过豆蔻年华,言语显得有些稚嫩。
姜娆一听,连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按照年龄推断,此女应是二长公主卫英敏,慕太妃的小女儿,凌平王的亲妹妹。
英敏摆摆手,“就咱们两个,不必这样麻烦,你可不准告诉别人我偷偷出来。”
她在屋子里四下转悠,好像十分新奇一般,姜娆摸不清楚卫英敏的脾性,索性就不开口,只是垂首站着。
不料卫英敏活泼好动,转了几转,已经不满足于这小小的耳房,她推开门,往外探了探身子,“你不许跟来!”
不用她说,姜娆也不想跟去。
方出了门,她才看到地上落下的素纱,正是方才英敏头上滑下来的东西。
姜娆想叫她却来不及了,因为殿外已经有人推门进来。
一身五品宫女服的琴清急忙赶过来,她是慕太妃宫中的掌事宫女,正是寻卫英敏而来。
不等姜娆开口,她捡起地上的素纱,上来就问,“公主去了何处?”
姜娆想了想,只好摇摇头。
琴清面色焦急,一把就拉了姜娆过来,“那还愣着作甚么!赶紧分头去找啊,太妃娘娘已经发怒了。”
凭白被牵扯进来,姜娆心道慕太妃管不住这顽皮的小女儿,自己真是冤死了,但行动上仍是拖着脚步往外走。
琴清转头一指,“你去那边找,找到了就带公主去广阳殿!”
广阳殿,正是行祭礼的宫舍。
要说当真是巧合,姜娆不过是略走了几步,做做样子,谁料当真就在广阳殿外头回廊下找到了英敏。
“公主请入殿,太妃正在寻您。”姜娆毕恭毕敬,谁知卫英敏眉眼一寒,调头走去,“一准是你这奴才告的,我偏不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娆见她如此,也没有多劝的必要,将素纱递过去,就要回走。
岂不料,卫英敏身子一扭,往旁边的抱柱上歪去,登时就喊,“母妃!”
姜娆回头,慕太妃等人已经从殿中高处缓缓走下。
这卫英敏当真是个调皮的主,竟是先开口告状。
慕太妃身量娇小,看起来要比靖太后年轻许多,而且,亦是美貌许多。
姜娆忽然就想起卫齐曾经是要传位于凌平王,也许,和这慕太妃的宠爱分不开干系。
“哪宫的女官,好大的胆子,敢教唆公主逃礼。”她声音不大,但威仪很足。
卫英敏跑过去,黏在她怀中,反手一指,“就是她,不让英敏回殿,还教女儿装病。”
姜娆忍无可忍,才福身道,“奴婢是摔了腿在耳房歇着,并没做过教唆公主的事情。”
卫英敏回头,狡黠地挑了挑眉,“女儿的头纱还在她手里呢。”
果然,慕太妃面色一沉,“拖下去,重责。”
“母妃且慢,”卫璃几步赶来,“此等小事,交给儿臣便好,您还是带英敏回殿才是。”
慕太妃原本还只是微怒,这下却变成了盛怒,“她可是姜氏?”
姜娆暗自不妙,卫璃径直将她拉到身后,“太后还在等您,莫误了大事。”
“哀家不能留她。”慕太妃坚持不退让。
卫英敏在一旁冷眼而待,看着她是如何落入自己设的局中。
其实她早就听闻了哥哥和姓姜的女官之间的事情,方才入场时,才认清了她的面貌。
卫英敏虽然骄纵,但绝非蠢笨之人,这一场好戏,是她临时起意精心策划的,装病、遗下东西、引琴清过来。
所有的,都在她掌控之中。
为的,就是替哥哥除掉这个狐媚子。
但在争执之时,唯有姜娆始终低垂着头,没有半分辩解。
“母妃,还不快打发了她!”卫英敏撒娇似的催促了一声。
下一瞬,姜娆缓缓抬起头,而映入卫璃眼中的,是好一副娇花照水的模样。
微垂的双眸含着水光,姜娆屈身行礼,声音也是欲说还休,“奴婢知道如今已是百口莫辩,王爷还是按太妃说的处置罢,奴婢不想连累您。”
她声音很小,只有面对面的卫璃能听得清楚。
媚态中带着一丝可怜,可怜中含着几分楚楚,任是哪个男人看到了,也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卫璃愈发坚持不让,慕太妃怒极而笑,亦僵持在原地。
此时,远在殿内的皇上也听闻了动静。
卫瑾衣袍飒飒地从高阶上下来,先是望了姜娆一眼,随后对慕太妃十分恭和地问了安,随后冲着一旁的高言道,“将这不懂规矩的女官带下去,到宫正司领罚,不得有异。”
后又补充道,“别将她双手伤的太狠,朕还要留着她制衣刺绣的。”
言罢,径自大步回殿,皇上发了话,谁敢不从,一行人又鱼贯入内,卫璃紧走几步,将卫瑾从后面叫住。
“如今局势已定,臣想要向陛下要一个人,此人并不违背君臣常伦。”
卫瑾放缓了步子,明知故问,“不知谁有幸,能被凌平王看上。”
卫璃回头望了一眼,“司衣司女官,姜娆。”
两人俱都顿步,卫瑾笑了笑,却没说话,快步进了广阳殿。
高言当即就压了人往外走,态度很是强硬。
慕太妃虽对卫瑾始终不服,但此事他的确做得干净利落,不由地长吁了口气。
原本一路禁锢着姜娆的手,待出了广阳殿后,豁然就松了开。
的确是往宫正司去的路径,姜娆一想起卫瑾的话,不由地胆寒,不伤双手,那便是双腿了,或者是腰背…
眼看方才卫璃已经动容,就差一步!凭空却杀出个皇上来。
“高公公,”姜娆站在宫正司门外,迟迟不肯进去,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终于寻到了一枚玉坠儿,塞到他手里,“奴婢知道您见多识广,但奴婢真的是冤枉的,若这就不明不白的受了罚,万一…伤了性命,到头来真相大白,您也会受到牵连的。”
高言不为所动,拉了她进了门,对着一间一间的暗室道,“陛下说姑娘有罪,那就是有罪。”
已经有小太监上前,刚要动粗,高言又道,“皇上交代了,你们下手都轻些。”
连推带搡地,姜娆就被关进了其中一间儿,满室陈列着各种样式的刑具,那种扑鼻的腥味更是教她一阵作呕。
高言突然从身后拍了她肩头一下,姜娆猛地回头,拿起一副指夹迅速套在手上,冷笑道,“高公公,若您当真不能放过我,那么我只好毁了这双手,到时候咱们都不好交代呢。”
她近前一步,脸上竟是荡起春色,“陛下那样说,不过是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呢,他最心疼奴婢的身子了…您不如就配合一下,对大家都有好处。”
高言果然抬起头,叹了一句,“姑娘原来早就猜到陛下的心思,恕老奴方才得罪了,等上片刻,就带您出去。”
姜娆愣住,她不过是逼得无法,要激一激他,他说的话,怎么自己又听不懂了?
高言取下指夹,“皇上已经交代,不可伤了姑娘,往宫正司走一趟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会礼毕,陛下在含元殿召见姑娘。”
姜娆不知是惊还是喜,目前看来,肉体上的责罚是免了,看来做皇帝不仅要狠辣有手段,还要演的一手好戏才是。
“还请姑娘配合一下。”
看着高言凑近的脸,姜娆眼皮跳了几跳,扯着唇角道,“自然是好的…”
宫人们守在外头,只听暗室中女子尖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当真是闻者不忍,听者胆寒。
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高言还真下的狠手。
小太监们更觉得自愧不如,暗地里对这高公公更敬佩了一分。
许久,女子似乎是脱力,就没再发出声音。
此时房门打开,高言抹了抹汗,“赶紧抬副步撵过来,别教她断了气儿。”
姜娆半靠在步撵中,浑身没有任何不适,唯有嗓子哑了些,四下有布帘遮着,舒适的很。
再次来到含元殿寝宫,姜娆当真是认不出来。
和从前,没有一丝相同,整个宫舍,尽数翻修,显得愈发华丽而肃穆。
姜娆没敢往榻边坐,只是挨着殿门站着,但不料这祭礼过后,还要行食宴。
一拖就到了夜里,姜娆忍着膝盖疼痛已经足足站了一日,趁四下无人,干脆就坐在软椅上歇一歇。
含元殿内十分安静,宫女亦是训练有素,都安静的侍在外头,眉眼低垂,没有一丝动静。
姜娆从沉厚的布裙下面,缓缓往上卷起,露出宽松的内衬下衣。
女官服从外面看去婀娜多姿,但内里却是还要套上松松垮垮的衬裤,一直盖到鞋面上去。
是以,走起路来状似端庄,实则是不能大幅走动。
她将衬裤也往上卷了卷,一截雪白的细腿露了出来,但那膝头红肿,破了皮肉,还在往下殷血。
姜娆自小最怕见血,登时就晕了起来,靠在椅背上,摸索着撕下一条衬布,快速地裹住伤口。
眼角却瞥见一抹黑色影子,她下意识地转头,卫瑾就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想必,自己方才的举动都被他看了去!
姜娆连忙放下裤脚,起身行礼。
“平身罢,”卫瑾走过来,将她按回软椅上,“卷起来,让朕看看。”
、16 初尝
姜娆想着,左右也被他看过好些回了,也就没再忸怩作态,很识相地撩开了。
卫瑾却突然伸手,握住她光洁的腿肚,吓地她往回一缩。
“肌肤生的不错,手感很好。”卫瑾掀起眼帘,勾唇一笑,手上还在不安分地细细婆娑着。
这一笑,险些让姜娆把持不住,并非她心力不济,委实是卫瑾已经修炼成精了。
也就在姜娆心绪荡漾时,他手上猛地用力,姜娆身子一弓,疼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卫瑾倏尔站起,“骨头归位,不会落下病根了。”
姜娆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故意分散注意力,然后行接骨之术。
没想到这卫瑾锦衣玉食,竟还通医术。
他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一边褪去外披道,“在军中总会有些突发状况,接骨是必备的手法。”
姜娆站起来,膝盖果然不那么痛了,她又是福了个礼,“奴婢谢过陛下,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卫瑾已经坐在矮榻上,颐指气使,“自然是服侍朕更衣了,进宫时,教导嬷嬷没有授课么?还是,你没用心,都忘了?”
可皇命难违,姜娆只得从命上前。
其实和卫瑾接触也并非头一回,但此时此地,让她单独服侍更衣,气氛的确是微妙的很。
卫瑾的身板结实修长,肩阔腰窄,姜娆毕竟是女子,从前为了保命蓄意勾引过,但那时却没有心思多想。
可如今再次相对,心境自是不一样了。
她很小心,生怕出错又要受罚,一层一层解开外衫,直到剩下一件淡黄色贴身寝衣,姜娆便住了手。
转身去端来热水,替他仔细拭面,那不盈一握的水蛇腰轻摆着,怎么看都妖媚的紧。
因为殿中银碳烧的很足,卫瑾近距离看着她一张俏脸,已是彤云密布,有薄汗从她额上滑下。
他伸出手,抚了抚她落下的一缕碎发,姜娆敏锐地往后一撤,“奴婢这就去给您换水。”
“你回来,朕有话问你。”卫瑾开了口。
姜娆只得乖乖回来,站在榻前。
“凌平王今日开口,向朕讨要你,”卫瑾慢条斯理,将腰间系带松开,然后抬起黑眸锁住她,“随他出宫,还是留在朕身边侍候,朕准你选一个。”
姜娆缓缓凝眸,“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卫瑾郑重地点头,“朕何时欺过你?”
这好事来的也太过突然了些,虽然凌平王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