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如今身为人母,反倒是对白妃生出几分同情的来。
她又随口问了几句,张俊说这症状已经持续了数月,并非朝夕,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
张俊又仔细替临猗检查了一番,确保无虞,才离开初棠宫。
谁知,这预感十分灵验。
及至晚间,瑶华宫那边又传来了消息,白妃下红不止,已经失血昏厥。
皇上仍在含元殿处理政务,顾不得这边,只是下旨分派太医过去诊治。
如此一番折腾,听闻皇后也曾去过探看,以表示安慰。
姜娆正欲更衣,却见莹霜面色隐晦地进来,说是瑶华宫的阿梧连夜求见,说白妃想见她。
出于本能,姜娆到底还是去了,但行程十分隐秘,保守的极严。
昏暗的内殿中,隐隐浮动着血腥气息。
白妃撑起身子,下榻猛地跪在姜娆脚下,“嫔妾求贵妃娘娘一事。”
姜娆虚扶了一把,“有事先起来再说。”
白妃抬头,面容憔悴,“望臣妾身后,贵妃娘娘代为照顾玉嫣、文嫣。”
姜娆静静看着她的眼,“你的身子是柳妃害的?”
白妃凄惶一笑,“她不过是皇后养的一条狗罢了!皇后…她绝不会留我活着。”
“只怕本宫无法护两位帝姬周全。”姜娆淡淡道。
白妃却笃定地回答,“只要贵妃娘娘应允此事,臣妾定当有绝密的事情作为回报。”
“本宫为何要信你?”
白妃站起身儿,“皇后之所以不放过我,是因为我手中有谢家谋逆的证据。”
、62 恩断
趁着晚间同进晚膳之时;姜娆先是随口赞了几句双生帝姬,说是白嫩圆润,喜欢的紧。
如今她已为人母,心境多少有些不同,打心眼里;倒也觉得帝姬可爱。
卫瑾淡淡听着;浅浅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姜娆绕了几句;就说道产后失调的白妃身上,“太医令年迈心力不济;恐不能胜任,经了这几年;太医张俊的医术很是踏实稳妥,臣妾想着不如派给白妃瞧瞧身子,多少能管用些。”
卫瑾回头,静静凝着她,似有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很快便勾起一抹笑意,“朕早有提拔张俊之意,太医院里头盘根错杂,只有他身家为人清白可靠,是个不错的人选。”
本是极寻常的话儿。
但姜娆转念一思,这后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哪里没有皇上的眼线?
只怕,这其中的苟且,他早就了如指掌,只是坐壁观火,放任自流罢了!
如他这样心思缜密之人,白妃事出蹊跷,又怎会无所知觉?
“想甚么如此专心?朕瞧着你越发瘦了,该多吃些。”卫瑾亲自舀了羹汤递过去,姜娆便就着他的手吃了起来。
吃完了她只是眨了眨眼,略是撒娇般地道,“宫人们可见偏心,阿瑾碗里的要好吃些呢。”
那娇柔软软的样子,教他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倒像是爱抚孩童似的,又舍不得丢开,便无奈地一勺接一勺地喂着。
渐渐的,气息中暧昧流转,吃到半饱时,姜娆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的腿面上,倾着身子一口又一口。
这情形,简直是宠溺到了极点。
就连进来禀报的宫人也不由地垂下头去,“回皇上,皇后娘娘殿外求见。”
卫瑾淡淡道,“准了。”
姜娆也没在意,仍是窝在他怀中,一手还拈了一颗美人果往嘴里送。
皇后衣摆从容,款身福礼,“并非臣妾有意打扰姜妹妹,只是往含元殿去了几回,宫人们皆是说陛下在初棠宫,臣妾实乃有事相禀,才贸然前来,不过正好探一探小皇子,权作尽份心意。姜妹妹可会介意?”
姜娆笑了,将咬下的半颗果子递到卫瑾口中,卫瑾也是做戏的高手,吞下去后还不忘在那指尖儿上含了一口。
要多香艳便有多香艳。
皇后岿然不动,仿若未见。
姜娆这才开口,声音娇软,“若是臣妾说介意,那么皇后便即刻就走么?既然不是,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下,皇后的脸色终于有些异样。
姜氏…她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自己到底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怎敢出言不敬!
“可见姜妹妹素日的功夫都用在侍奉陛下上头,诗书礼仪便落下了不少,改日臣妾在紫宸宫独替你补一补才是。”
卫瑾拭了嘴角,“皇后此番过来,所谓何事?”
姜娆终于站起身子,目光在皇后身上扫了一遍,径直往内室去了,连礼也没福一个。
皇后只是端庄地笑着,不见怒意,“白妃近来身体欠安,两位帝姬年幼需要人手。左右臣妾福薄,至今膝下无子,便想着将帝姬接来紫宸宫细心照拂,一来身为后宫主母,为白妃分担些实属分内之事,二来帝姬也如同臣妾身出,都要教我一声母后,养在身边可慰寂寥。”
这三份可怜,七分情切,说的句句在理。
就是卫瑾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眼看此事将成定局,却是姜娆复又从帷幔中缓步走出,她绾了绾发丝,上前便挽住了卫瑾的胳膊,“阿瑾,方才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今儿见了帝姬,心下爱怜难舍。宫里乳娘甚多,人手充足,将帝姬接过来照拂,一来可以充分利用人手,而来也可以和临猗做个伴儿。”
她这话,分明就是在讽刺方才皇后所言。
卫瑾眉心跳了跳,俯身望着她柔丽的脸容,心下头痛不已,这个女子真个是诡计多端,又不知此番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皇后提高了声音,“姜贵妃休要无理取闹。”
姜娆脸儿一沉,眉心一蹙,默默地松开手去。
卫瑾摆摆手,“白妃身虚,更要有帝姬陪伴,是以帝姬仍养在瑶华宫,再派两名乳娘过去照料。”
一场针锋相对的戏码,不欢而散。
姜娆意兴阑珊,往内室去给临猗喂奶,卫瑾丝毫不倦怠,教婢子将茶水一并端到书房去,继续处理朝务。
一计不成,还有后招,倒要看看皇后能撑到几时?
靖太后的万寿宴如期而至,排场不输往年。
皇上似乎有意弥补些甚么,毕竟软禁了她数月之久,不表一表孝心,难以服众。
母子二人席间温和款款,瞧不出一丝嫌隙来,但镜子碎了便是碎了,裂痕永远无法填补。
流水宴席,花香歌舞。
去年此时,姜娆是站在旁边侍奉的,时移世易,这回她已经是座上宾,位份摆在那里。
安贵人等即便是心有不甘,也无法,终是各自吃茶,心不在焉罢了。
节目并无甚心意,唯有尚服局献上的一分贺礼,别出心裁。
十尺来长的一副双面绣百福图,但却并非成品,经由十二名舞姬踏歌而舞,将剩余的点睛之笔,一步一针地绣上去。
但见满场水袖罗腰,十二位舞姬脸覆面具,风情无限。
那身姿是无可挑剔的柔软,那舞步是没有破绽的优雅,而百福图更是随着乐至高潮而徐徐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美轮美奂,靖太后沉浸在这新奇的表演中,一时专注。
姜娆原本也是看戏,只是看着看着,却发现舞姬之中,最前方那人莫名就有熟悉之感。
但就在这分神的当口,舞姬的脚步突然变幻,最后一针刺破卷轴之后便直直冲着靖太后飞去。
慌乱中,靖太后连忙往旁边闪去,堪堪躲过了一劫。
但不料,正是这看似避险的一侧身,却才是致命的一击。
因为就在众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画卷上时,铺盖下来的画卷掩盖了一个人的身影。
当暗卫出手时,已经为时过晚。
靖太后僵在座榻之上,紧紧捂住小腹,而一柄泛着森然白光的匕首赫然贯穿了她的身子!
极度的震惊和疼痛中,靖太后已是口不能言,梳理地一丝不苟的凤仙髻,钗环散落。
卫瑾目眦尽裂,巨大的震惊中,就见那佩戴面具的舞姬已经挟着靖太后的身子定步往后退去。
身后是幽深的丛林,丛林之外正是城墙高陡的边缘。
猩红的血染透了靖太后的华服,她双目微垂,唯有一双手紧紧扣住那舞姬的手腕。
对峙之中,情势紧急。冯渊紧急布阵,将那舞姬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为何,靖太后先是脸色一震,旋即笑了起来。
那笑意诡异的很。
“你到底…还是索命来了…”靖太后声音破碎,卫瑾却是沉声喊道,“母后切莫多言,保存体力。”
负在身后的指节微微曲起,暗中射手们有序地架起弓弩。
“当年是我欠你一条命,但当日所为,即便是今日我仍是毫无更改,”靖太后扬起脸庞,轻蔑地道,“你们大燕已亡,气数已尽…你睁开眼瞧瞧,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
下字还未说完,身后舞姬猛地扯下面具,一张狰狞的脸孔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早已被眼前情景惊呆了的女人们,皆是不由地倒吸一口气儿,这是平生所见,最为丑陋的面孔。
但那五官,竟然和姜贵妃有几分相似…
华贤妃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娆,若有所思。
“今日,便要你这毒妇祭奠我大燕的江山!”伊姒已近癫狂,伸手握住那刀柄,就在想要用力的一瞬。
卫瑾已经先预料到所有情况。
伊姒的手僵在原处,当时是,万箭齐发,箭如雨落。
铺天盖地地,将这奢靡的寿宴遮蔽了完全。
刀子再为进入一寸,靖太后安然无恙,被人救下。
但是伊姒却如同连箭的靶子一般,被射的千疮百孔,直直钉在树干之上!
潺潺流下的血液,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那场景,太过惨烈,姜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将母后放平,切莫移动,速去请太医过来!所有人,统统过来!”卫瑾如何能不焦急,那毕竟是他的生母。
况且在禁宫之中,堂而皇之地发生如此凶险之事,绝无可忍。
就在此时,靖太后却由婢子扶着,一步一步走向被钉在树上已无人形的伊姒。
她道,“哀家知道你还能听得见、看得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要让你带着无尽的遗憾死去,永生永世不能解脱…”
伊姒浑身唯余一双眼珠子还能转动,她动了动,却已经无法阻止。
靖太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猫眼石做的玉坠子,“这是当年先皇在小镜湖将你救下时,捡到的事物。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就是你,这坠子他到死都藏在身上…可你知道么?当年你父皇是被你的皇叔趁乱毒死,先皇便杀了他替你父皇报仇…算起来,你们父女二人都欠了他一条命…而你,却错恨了一辈子,不惜拿掉自己的骨肉,毁去一切来报复一个世间最爱你的男人!”
靖太后将那猫眼儿石挂在她脖子上,“哀家此生最恨的女人是你,但最可怜的女人也是你…”
伊姒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但很快便没了动静。
唯剩那一双圆睁地不能瞑目的眼,至死都没有合上。
姜娆看的分明,她最后的目光,终究是定在那串猫眼儿石的坠子上…
世间再浓烈的爱恨,也终究抵不过生死二字罢了。
仍是靖太后最狠最毒,她只用了一句话,便轻而易举的击败了伊姒。
毁掉一个人,莫过于毁掉她的信仰。
靖太后不过是强弩之末,此时已经失血过多,太医们齐齐上阵,仍是焦灼着。
卫瑾静坐在外,皇后扶在门棱上,一言不发,幽幽望着内室。
姜娆一抬头,捕捉到了皇后脸容上的一丝异色,那并不属于悲痛,而是,一种决然的狠戾。
她忙地站起,却瞧见琉璃不见了踪迹。
姜娆不想惊动卫瑾,只是秘密吩咐了莹霜速往瑶华宫去一趟。
眉心突突直跳,不一会儿莹霜折返而来,面色有异,但却没声张。
因为紧跟着就有宫人踉跄着来报,“回陛下!白妃娘娘不好了!”
而与此同时,太医从内室出来,跪了一地,“微臣死罪…太后娘娘,毂殁。”
、63 反击
今夜紫微城注定了无法平静。
靖太后遇刺身亡;伊姒万箭穿心,而白妃血崩严重,终究没能挺过子夜。
姜娆被送回初棠宫安置,临走前;根本没有看见卫瑾的身影。
鸾撵行至半路,迎面却遇上皇后的凤撵。
莹霜掀了帘子问可要让路;姜娆长舒了口气儿;“那便让皇后先走。”
不料,那凤撵亦是不动。
“姜贵妃慢走,本宫有些话要问你。”皇后的声音定定飘了过来。
“太子年幼独自在宫里;恕臣妾不能耽搁。”姜娆并不打算接招。
皇后淡淡一笑,“此事,妹妹不必多虑,方才宴会伊始,本宫怕妹妹陪伴皇上无法顾及,便将太子接到紫宸宫去了。”
对峙片刻,姜娆亦是淡淡一笑,“既然皇后娘娘安排妥当,那么臣妾自然放心。这几日,就劳烦皇后代为照料,只是太子若有丝毫差错,只怕,陛下可会怪罪的…”
自此,皇后再没阻拦,这姜氏竟然狠心若此…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可见是狐媚子转世,一心只在皇上身上!
就在两撵交错而过时,皇后微微掀开珠帘,“今夜太后遇刺身亡,你身为鄢秦侯府女儿,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只怕明早不到,便已传开,皇上也护不了你。”
“臣妾恭候。”姜娆丢下这句话便悠悠然走远。
其实,方才听到太子的消息时,她心中便如同被灼烧了般疼,但她不能乱。
时局已然乱了,她若守不住方寸,只会害了孩子,皇后显然是有备而来。
到了初棠宫,莹霜立刻到偏殿问询当值的婢子和奶娘,说要按重罪论处。
一个个都说皇后亲自来,谁也不敢阻扰。
一时气氛凝滞,压抑非常。
如同漆黑的夜色,暗沉无边。
郑秋已经远走,这宫里到底还有谁是鄢秦侯夫人的眼线?今晚行刺突然,姜娆总觉得内里蹊跷的紧。
临猗的摇床空荡荡的,姜娆转身和衣而卧,却暗中秘传了冯渊过来。
皇后,果然不止去了羽合宫,更是去过六尚。
这便更加印证了猜测,她无端去六尚,只怕是寻人而去,而那个人定和伊姒有关…
翌日,晨起,皇上休朝一日,处理太后丧事事宜。一夜之间,满宫染白,姜娆仍是没有见到卫瑾出现。
而皇后那边没有动静,莹霜急的只掉眼泪,生怕太子受委屈。
当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太子在紫宸宫要比在初棠宫更为妥当。
一套合体的牙白色荷袖叠裙,发髻上只簪了一只白玉钗,很是素净。
此时若是张扬,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六尚内亦是一片沉闷,姜娆最先去的就是尚服局,吴尚服神思倦怠,略说了会话,并没甚异常。
采薇如今提了位份,做到了掌衣的位子,张珍儿前些日子犯错受罚贬斥到浣衣局去了。
许久不来,物是人非。
如今人人相见,无不俯首称臣,几乎没有再记起从前姜娆在这里受排挤的往事。
姜娆兜兜转转,停在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