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笑的疏离,“本宫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更要敬侯爷为国立功才是。”
连珏笑着一饮而尽,复又斟了一杯,此次却是对着皓月举了举,“臣这一杯,是敬两个此时此刻的失意人。”
姜娆佯作不明,微微啜了口茶,“本宫可没瞧见甚么失意人,但却分明看见了英明神武的将军。”
连珏自顾自地喝完,拜了一拜,轻笑不语,又独自走回原位。
身影俊秀中,隐隐有一丝落寞。
各自散去时,月上中天。
喧嚣浮华,渐渐远去,席间姜娆已经先派人将临猗送回宫去安置,此时,朗月星空,唯有莹霜陪着,散步走回初棠宫。
身后树丛微微响动,有道清朗的声音道,“贵妃娘娘且留步,臣有话还未说完。”
姜娆回身,武安侯迎风而立,眉眼微醺。
莹霜接了眼色,静静推到后面守着。
连珏不说话,步步走进,手中有枚晶莹的坠子在月光下闪闪光华。
姜娆往后退步,却被他猛地握住肩头。
“武安侯还请…”自重两个字还未说出口,连珏已经先一步近前。
两人离得极近,他附在耳畔,“别动,这是臣从北境带来的琥珀晶石,千年的化石才打磨出几颗来,臣见好看的紧,遂带回来送给贵妃娘娘。”
声音清浅,干净的气息拂过脖颈,姜娆似有僵住,不能移动。
再开口之前,连珏已经不容推拒地替她戴了上去。
姜娆握住那坠子,“此物太过贵重,本宫不能收。”
连珏侧过脸,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印上了她的唇。
姜娆只觉得如遭雷击,僵直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一吻深重,连珏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却已经离开了。
姜娆从不知道,他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两人面对而立,俱都气息紊乱。
连珏神色郑重,“臣只是不想此生再留遗憾。”
姜娆伸手去解琥珀坠子,他却伸手压住,“好物配佳人,相得益彰。”
只不过是极其短暂的遇见,却好似十分漫长。
连珏最后转身的背影,几乎和月色融为一体。
姜娆才出了花林,又突然顿住。
因为此时,面前人负手而立,正定定望着她。
“陛下不在贤妃宫中?”姜娆福身,便被他扣住手臂扶起。
目光下移,正落在那颗琥珀坠子上。
卫瑾只觉得血气上涌,那琥珀石乃鲜卑特有,弥足珍贵,军中时,就见连珏时常亲自打磨,如今,那石头正戴在姜娆身上。
这其中的意味,昭彰易见!
他猛地弓腰,打横将她就地抱起,箍在腰间的手臂十分用力,捏的姜娆连连呼痛。
但卫瑾脚下却是一刻不停,阔步走向初棠宫。
宫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皇上抱着自家娘娘疾步走来,挥脚踢开殿门,那戾气之重,前所未见。
姜娆被他晃得头晕,再回身已经陷进床帏。
身子一沉,他很快便覆了上来。
“不许要任何男人的东西。”他低头,一寸一寸咬开坠子的银链,抛在一旁。
姜娆被他压得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受不住便推他。
结果却换来更猛烈的狂风骤雨。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
承受不尽的索取铺天盖地而来,抵死缠绵中,卫瑾仍是强迫她唤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红烛燃尽了几回,鸳鸯帐中依旧炽烈。
太久的相思,太浓烈的宣泄。
一夜无眠,靡靡无尽。
但却是如此微妙,清晨醒后,两人又是默然相对。
唯有那疯狂的痕迹,提示着曾发生的一切。
卫瑾很早便起身更衣上朝,姜娆便独自躺着不动。
中午时,他没有回来用膳,本也在意料之中。
但午后小憩时,姜娆却被殿内的动静吵醒。
殿门猛地打开,但见一团白影闯进来跪在地上,那女子泪眼朦胧,上前便攥住姜娆的衣袖,“求贵妃娘娘成全,陛下是真心待我的!您不能独霸后宫…”
姜娆犹自回神间,已经看清了她的相貌。
地上的女子同样愣住,脸色煞白。
她的样貌,和姜娆眉眼间但有三分相似,最要紧的,是眼尾亦是有颗妖娆的朱砂痣。
、67 山盟
白灵愣在原地;但见上首女子绯衣轻薄;身段婀娜,眼角眉梢尽是浑然天成的妩媚…
她如何也不会想到;传言中已经生过孩子、年过二十四岁的懿贵妃,却是这般如少女娇艳的人儿,丝毫没有老态,比起自己如今的二八芳华竟也不遑多让!
来时的几分侥幸;甚至是淡淡的示威;都在此刻,懿贵妃的一个眼神里,尽数溃散。
姜娆凝了她片刻,眼眸里是明显的不屑,甚至都没有问她的姓名、来历;教白灵好似一拳打在棉团上,没有着力。
白灵收拾好心思,仍是泫然欲泣的姿态,罗袖掩面,十分楚楚可怜,“贵妃娘娘若不肯成全,妾身便长跪不起。”
姜娆悠悠起身儿,“本宫怎会不成全?莹霜,即刻就将这位姑娘送到含元殿,说本宫很同意,看陛下想给个甚么位份?”
白灵哭声止住了,抬头看去,但是姜娆已经坐在梳妆镜前,自顾自地点起妆来,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只要娘娘同意便好,妾身不用去含元殿…陛下晚间自会过来的。”白灵在姜娆的干脆面前,稍显得有些胆怯,但心下却是大喜。
菱花镜里的女子正描着眉黛,朱唇微启,“传本宫旨意,即刻便去。”
白灵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带出了初棠宫,莹霜是明白的,亲自送她往含元殿去。
在外面候了片刻,但听殿中寂静,不一会儿,那白灵便被送了出来,神色黯淡,显然是没有好事的。
关于白灵的身世来历,晚间时,莹霜便清清楚楚地汇报给了姜娆。
其实不用猜,也很显而易见,无非就是皇上征战在外,寂寞需要慰藉,找一个纯真善良依赖仰慕他的女子,信手拈来,自是多少人前赴后继。
对于帝王来说,这不算甚么,只是还带回宫中,可见是有些情谊的。
又纵容着这女子擅闯初棠宫,又能彰显几分宠爱。
刚给临猗念完书睡下,姜娆弓着腰替他盖好锦被,一回身儿,正和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的男人对上。
“朕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父皇的病榻前见到你时,就是如此模样。”卫瑾眼眸有些飘忽,似乎透过重重岁月,看见当年。
姜娆摆摆手,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往外殿走去,生怕吵醒临猗。
庭院中月华流泻,清新宜人。
卫瑾突然停步,铁臂环在她柔软的腰间,“朕连年征战,许久不曾安心赏赏景了,今晚你陪朕。”
姜娆不是蠢笨之人,这么多年来,深知他的脾性,自然不会说些教他去新欢白灵那里的扫兴话。
只是,不论提与不提,白灵始终横贯在他们中间,不能靠近如初。
“陛下答应了临猗,可是不再出征?”姜娆岔开话题,卫瑾没有点头,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良辰好景,不说这些。”
姜娆笑了笑,抬头凝着圆圆的满月,“北境的风光,想来定与中原异趣。”
卫瑾忽然侧过头,“你若是想去,待余孽清剿完毕,朕带你去瞧瞧。”
眼前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也终归是逃不过命定,姜娆忽然记起,昭和帝卒年四十有五,如今一算,不过四年尔…
挥开烦乱的思绪,也许,历史早就变了轨迹,看卫瑾器宇轩昂,征战四方,倒比年轻时还强健。
姜娆莞尔一笑,娇艳如月,“陛下可不能反悔。”
卫瑾勾了勾她的手指,笑意未达眼底,就瞧见了她颈间的琥珀坠子,不由地冷下脸色,“朕送你的首饰不够用?不许再戴这个。”
说着就去解下,姜娆往后一撤身子,“武安侯千里迢迢送臣妾礼物,其心意甚重,他为人君子不凡,其心昭昭,陛下又何必如此介怀?”
卫瑾搬起她的下颌,“君子不凡?其心昭昭?这就是他可以染指朕的女人的理由?”
姜娆登时有些气弱,原来那晚树林里的事情,卫瑾早已窥见。
用力掰开他的桎梏,“说起来,臣妾还曾与他有过夫妻之约,陛下心里清明。”
“朕自然清明,朕送你的礼物,你视若无物,他送你的就珍贵的紧。”卫瑾不容她反抗,直将她圈在怀中,直直对视。
“礼物?陛下可是送了臣妾一份大礼,那女子水灵娇嫩,真是教臣妾惊喜万分,您看给一个贵人的名分够不够?”
卫瑾眼神冷下来,发狠了似得在她唇瓣上吸了,“休要拿这话气朕,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朕,区区一个女子又能算甚么?你不会在意。”
原来,这才他心中所想,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冷漠相对的根由!
我若不在意,当初岂会不顾伦常,也要生下临猗,我若不在意,又何必空守在这紫微城里?
这些话,在姜娆胸中反复回荡,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璇玑过来禀报,“回陛下、懿贵妃,青叶殿有事,还请陛下定夺。”
璇玑是聪明人,并没说破,事实上,是白灵差人到含元殿,说京中水土不服、身子抱恙,教陛下前去探望。
离开初棠宫,卫瑾转了方向,直接回含元殿,根本没有打算去青叶殿。
远在青叶殿的白灵,进宫已有一段时日,皇上隔三差五地回过去,但始终没有留宿。
可仅凭这一点,已经足以彰显宠爱。然而皇上的态度很不明朗,至今未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就这么一直住着。
私下里,纷纷揣度,如今后宫懿贵妃独大,定然是她容不下旁的女子。
加之,有一回御花园赏景儿,那白灵与安贵人恰巧遇上。
安贵人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时间,白灵样貌肖似懿贵妃的流言渐渐传开,更是加重了宫里的猜测。
□□前朝,皆掀起不小的涟漪。
镇国将军一派,早已多番请奏,立华贤妃为后。
然驳回理由,始终只有一条,华贤妃无子嗣。
镇国将军岂会不着急?眼看如今天时地利,只差人和,私下里请了许多民间的名医高手,替女人诊脉开方,调理身子,却都无效。
唯有盛真心里清明,皇上来她殿中宿夜,便都是睡上一夜,根本不曾近身,又怎会有子嗣?
只是这样的话,教她如何对外明言?说皇上已经多年没有临幸自己了?
她做不到,她无法面对父兄的期许和寄托。
就在众议纷纷时,初棠宫再次传来喜讯,狠狠地给了所有想要趁虚而入之人响亮的一记耳光。
懿贵妃,诊出喜脉。
在皇上甚少临幸后宫的局面中,懿贵妃再怀身孕,彻底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青叶殿那边慌了神儿,白灵以为皇上当初将自己从流寇手中救下,悉心照料,又不远千里带回京城,这样的情谊,怎能不是心动,怎能不是情爱?
可如今,她不再自信,不再确定。
当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宠爱呵护,在那个女人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的时候,她彻底崩溃。
也是在这个时候,柳妃悄然找上了她,并带来一包药粉。
此时,懿贵妃已有五个月,肚腹拢起的甚高,倒像是有七个月的大小。
时值初夏,百花绽放。
姜娆闲暇时,除了替临猗监书之外,多在御花园的小湖边散步,一来纾解心情,二来对胎儿有益。
过了桥,就到了湖心亭。
白灵一袭春衫袅袅而来,也到了亭中。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此地风大,娘娘可别动了胎气。”白灵这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姜娆见她来了,便有离开的意思。
如今她是两个人,不可大意。
谁知白灵突然站起,挡在近前,莹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花,那白灵猛地撞在姜娆身上,而后弹起,重重摔在身后的地上。
就在此时,皇上负手阔步而来。
白灵捂着肚子痛苦地低吟,姜娆本以为她想要伤害自己的孩子,是以方才便出手挡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便被所有人瞧了去。
似乎何处不对,转念间,已有婢子惊呼出声,那白灵清透的裙摆下,丝丝沁出大片的殷红,愈来愈多。
卫瑾蹙了眉,“速速将她送回去,宣太医诊治。”
然后看向姜娆,“身为后宫之主,出了事情,随朕同去吧。”
从白灵低声的哀叫里,断断续续透露出姜娆方才推她的意思,何况又有人看见,似乎铁证如山。
卫瑾特意吩咐,新抬了鸾撵过来,亲自将姜娆抱上去,怕她伤了孩子,一路上都护在怀里,就这么一晃一摇,到了青叶殿。
姜娆是头一回来此地,瞧着布局适宜,倒是妥帖。
内室中,白灵的哭叫声渐渐变大,声声唤着陛下。
卫瑾临进去时,经仍是牵了姜娆的手。
太医连忙迎来,“陛下…从脉象上来看,白灵姑娘因为受撞击,而致小产…”
此话一出,不易于平地惊雷。
就连闻讯赶来的华贤妃等人,也诧异非凡。
白灵虚弱地躺在榻上呻吟不止,而姜娆却立在原地,神态自若。
情状十分诡异。
但见卫瑾面沉如水,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斥责姜娆的时候,却听道,“白灵欺君罔上,即刻发配出宫,永不得入京。”
白灵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卫瑾只是俯身,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朕从来没碰过你,即便是你下了迷香那会,朕也是清醒的,从前朕念你纯真遂生了怜惜之意,但如今却是没有丝毫耐心。若你供出幕后之人,朕免你一死,否则,立即杖毙。”
一切来势汹汹,宠极一时的白灵被贬斥出宫,消失无踪。
柳妃被废,幽禁冷宫再无音信。
她膝下养的涵嫣帝姬,过继给了华贤妃。
入冬时,懿贵妃生产,经诞下一对龙凤胎,临泽皇子和然嫣帝姬。
龙颜大悦,皇室大办喜宴。
也就在昭和八年元日,皇上正式晋封懿贵妃为中宫皇后,赐号昭懿。
开皇后敕号之先例,前所未有。
昭和八年,历史上注定了是不能平静的一年。
继鲜卑平乱之后,戎真部族再次发起攻势。
同年腊月,临泽和然嫣的周岁宴后,皇上再次御驾亲征,率领镇国将军部众,远赴西北。
送别那一日,卫瑾两鬓已见银丝,遥寄当年他初次亲征时,还是意气风发豪迈无限。
岁月最不饶人。
卫瑾戎装立马,奔行了不远,却突然策马回转。
他纵跃而下,郑重地拉起姜娆的手,“朕不得已,又要食言,念在临泽年岁尚有,朕只能忍痛留你在宫中照料。”
姜娆反握住他的手不放,“当年臣妾之所以救琉璃家人,是因为她死前曾托孤与臣妾,若事情败露,谢盈柔便会诛杀她满门族人!她以一死求我救她族人性命,人心非草木,稚子无辜,臣妾做不到袖手旁观…不想,这一举,却令你我之间嫌隙了八年之久…阿瑾,可还会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