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低沉道:“果儿,为父也很为难。一边不想踏进太子与晋平王之争,更不想将林家拉进这摊烂泥里,一边……却又想成全花迟一片痴心。”说着,他低头苦笑了一笑,露出了一个父亲的无奈,“果儿,这么些年,比起你姐姐,为父始终待你……欠些火候,你是否埋怨为父?”
林果儿不期林森会如此问,愣了一下。从小她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着自己喜爱的生活,却也能感受到,父亲对庶妹香叶是责任,对她林果儿是关爱,对长姐林花迟……却是宠爱。
长姐林花迟的母亲袁氏生前身体一直不好,在三十岁时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当时大夫便说了,林夫人这般身体,在这样的年岁实在不宜生子了。
而她却执意生了,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生下了林花迟。
花迟花迟,用父亲林森的话来说,这朵花儿,开得太迟了。
半晌回过神来,林果儿摇摇头满足地笑道:“长姐自幼丧母,得到的原就比我少,爹多疼长姐是应该的。而大哥与二哥自小扛起家业,小弟守和又是日后继承家业的孩子,爹对他们多下心力也是应当的……至于我,不思进取,不谋家事,承担的少,便也不求能得到多少。”说到这里,她低头看着地板,目中没了焦点:“果儿向来是这般不理事但求日子简单的人,只想着日后嫁一普通待我好的人,然后平凡过下去。但若是嫁了任凭,被拖下水的是林家,而我……势必也得为家族为夫家两面为难……我不愿如此费心。”
她顿了顿,才抬起头,坚定道:“所以,此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嫁的。”
见女儿如此坚定地回决,林森终究还是忍不下心勉强,叹了口气:“其实,为父两年前便替你瞧了一门亲事,所以这些年来你拒了多少公子的提亲,我从未说过什么。”
林果儿瞪大眼睛,没有预料自己这副小身板早就在父亲的心里跟人绑在了一起,好奇问道:“是谁家公子?”林森的眼界向来高得出奇,他能看上之人,必有不可多得的才华。
“汀水乐正家家主乐正辕。为父与他有过数次的来往,此人心思敏捷,少年英才,一人扛起乐正家,使其在成为全国最大的铁矿家族。此人做生意的时候极其看重信誉,行事不急不拖,待人极为的耐心,想来待家人是不会差的。只是两年前他刚刚丧母,此时尚在守孝期,不得婚嫁。因此为父一直未向家里人提起。”
“……”林果儿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家父亲对一个人做出了如此高的评价,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爹……已经将女儿……”许给那个叫乐正辕的了么?
林森摇摇头:“当初只是口头上的约定。只是乐正公子想来不会赖账,若果儿你当真不愿嫁任凭,为父便替你说了乐正家这门亲,也好回绝了太子殿下。”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林森的语气略微低沉,带了几分涩然。
毕竟,要回绝太子殿下这种事,没有相当的底气无法完成。
林果儿垂眸,心头翻腾如波涛,既是感动父亲肯为自己如此,又是愧疚她一己之私累父亲……乃至全家走到风尖处。
十八年来安稳简单的小世界破了一个小洞,她面临着是抓把土将它填上,任家人晾在日光下,亦或是……干脆一锤子敲垮那面墙?
林森看出她的为难与内疚,拍了拍她的肩:“罢了,明日那任凭会来,你见了他再说吧。”女儿说起任凭时的言词相当的不好,若她届时冷眼相对,想必那任凭也不会执着娶一个讨厌他的女子做妻子。如果任凭能亲自向太子殿下表明自己不想娶的意愿,那就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提到的林檎就是苹果的古名。
本文中的官职品阶,大多沿用宋朝体制……
因为某小苹果很懒,写碧门系列的时候查了大量宋朝的资料,这个时候就顺手拿来用用了。。。
、(四)二桩婚事(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
晚饭间,家里人团团围坐,因着媒婆喜庆地上门,桌上倒是多了个话题。
“据说,今儿个王爷的聘礼到了?”话题,由一向话不停,庶长子林守木的妻子赵氏勾起的。
“是啊,大小姐真是好福气呢,能得王爷青睐,且订下婚约来。”站在林森身侧布菜的侍妾楚歌奉承道:“下个月,我们林家可就要出位王妃了。”
楚歌的女儿林香叶连忙给林花迟布菜,眯眼笑道:“在这里祝长姐与王爷姐夫恩爱百年,早生贵子。”
饶是被最好的东西养着长大,林花迟的性格却极其的温顺,端的是贤良淑德的大小姐风范,懂得分寸。只见她腼腆一笑,“借香叶吉言。”
“什么王爷姐夫,”楚歌故意睨了她一眼,薄嗔:“这般攀亲,也不怕王爷怪罪?”
林香叶趾高气扬道:“我长姐嫁的就是晋平王,他不是我王爷姐夫谁是?”
这母女一唱一和,桌上无人附和。
楚歌仅仅只是林森的一个侍婢,服侍得周到常年伴于林森身侧,但即便生了个女儿,也没能将地位提升到妾室,仍旧还是林家的一个婢子。偏偏母女俩瞧正妻钟离氏常年静修于佛堂之中,管不了家中事,时不时就出来耀武扬威一把,就像是跳蚤一般,咬一口然后跳开,无疤无痕,没得让人心烦。
林花迟对母女二人的唱和不置可否,转过头来看向林果儿,言笑晏晏问道:“据说刚刚有媒婆上门来给二妹妹提亲了?”
“大小姐快嫁进王府,二小姐又有亲事了。这一桩接一桩的婚事,可真是林家近日的大喜呢。”楚歌见话题偏转,连忙应和道。
“我还没应呢。”林果儿低头用筷子戳了戳米饭,嘟嚷。
林森觉察出次女的不满,清清嗓道:“虽说任凭如今官及正九品,向果儿你提亲是高攀了。但毕竟太子殿下做媒,也算不辱我侯门林家的声威。”
“据说任凭官小,少年时期就是太子府上之人,太子惜才,要不他小小九品官,又怎会有自己的宅子?还不是太子殿下一手的功劳。”赵氏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神秘道:“我前些日子路过任宅,看起来还没林府的两成大呢。”
林森脸一沉,他话语中明显指的任凭的好,赵氏却像长舌妇一般乱嚷嚷,没得让人心烦。林花迟注意到父亲脸色不佳,连忙圆场:“那是林家地大物博,说起来也是天家的恩惠。不过大嫂倒是说对了一事——太子惜才。殿下如此看重一人,这一人必定有他非同一般的才华,他日必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她虽貌不比林果儿,才不过林果儿,但到底是林森最爱的发妻所出,二十年来得林森亲手拉扯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一开口,林森果然表情柔和下来。
“大小姐说得可真好,”楚歌看林森脸色缓和,连声赞叹,“大小姐如此的眼界胸怀,必能成为一位得力的王妃。”
“可是……”林香叶听自家娘亲如此说,忽然想起什么,戳了戳自己的脸,好奇:“大姐被王爷下聘,二姐却被太子做媒。若这两兄弟当真要争锋相对……太子殿下怎么不自己娶二姐?”
楚歌神色大变,林森脸上一乱,左右看了一眼无外人,才大声训斥:“这等话也是可以胡说的?!”
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她并非胡说。
太子与晋平王的明争暗斗,已经牵扯到了林家,身为林家人,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或许,正是因为林花迟要嫁了,太子才会如此急不可待地来做媒,想把林家次女抢到自己这方。
可……如今在场的林家人心头无不有着与林香叶相同的疑问——这两桩婚事,娶林家长女的是王爷自己,娶林家次女的却来个太子门下的小官,即便林家长女更为受宠,这差距……如何能让林森倒戈太子一方?
就在家中人脸色凝重的当儿,林果儿却“扑哧”笑出了声:“香叶你说笑呢,太子殿下早年便与风丞相的爱女订下婚约了。风家姐姐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太子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一求次呢?”
“可太子能有侧妃啊……”林香叶小声嚷嚷。
林森敛起神色下筷子继续吃,漫不经心道:“女皇陛下登基时,便推行一夫一妻制度,虽不是强制性的,却能在关键时刻决定一个男子是否会得重用。自己的母皇如此推行的政策,太子殿下如何会违逆?”
“爹说的极是。”林花迟柔柔转过眼眸,看向林香叶,微笑中带了几分强硬:“香叶,乖乖吃饭吧。东西可以乱吃,话却是不可以乱说的。”
林香叶脖子一缩,连忙埋头吃饭,大气不敢出一口。
饭后,众人纷纷回房。
“果姐,等一下。”林果儿正要回房,一个介于少年与男子的声音忽然在林果儿身后响起,唤住她。
林果儿回头,只见一直在饭桌上不曾开口的弟弟林守和神情凝重,手足无措地站在桌边。她随即脸上泛出温和灿烂的笑容,问道:“守和,怎么了?”
“果姐,你真的要嫁人了么……”所有林家孩子的称呼中,林果儿不是“二姐”,便是“二妹”,只有林守和,自幼与林果儿同吃同喝,情同同母姐弟,深知她不爱这个“二”字,刻意以名字称呼。“姐姐你若嫁人了,家里就只剩我跟母亲二人相依为命了。”
林守和与林果儿并非同出一母。
据说她林果儿出生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屎盆子扣到了娘亲钟离氏头上,娘亲甚至失去抚养刚出生的她的权利,灰心之下自请入佛堂静修。一住就住了十八年,哪怕十五年前已还她清白,她仍旧不肯搬出来,就在人们忽略的地方,暗地掌控着林家后院的一切。
林果儿自幼不与钟离氏在一起,由奶娘抚养,几个月大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当时侧夫人王氏提出代为抚养林果儿。钟离氏见王氏已有两子,声称恐照顾不来自己的女儿,以自己正妻的身份将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妾云间提为侧夫人,女儿林果儿便托给了云间抚养。
钟离氏出生于武林世家,与出生江湖的云间夫人志趣相投,将女儿托给她照顾比给对正妻之位虎视眈眈的王氏更为放心。
两年后,云间夫人诞下一子,取名林守和。次年,云间夫人在钟离氏的暗中帮助下找出了还钟离氏清白的证据,但也在同年,云间夫人病逝了。
据说,云间夫人病逝临终前,两岁的林果儿哭得梨花带雨,还扬言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弟。
因着她这句话,云间夫人虽死,林守和却因祸得福,过继给了正室,成了嫡子,与林果儿一起长大。
林家不少人笑中带讽,林守和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这辈子才能如此幸运。林森前后两个妻子各自诞下一女,若无意外,整个林家,甚至侯位,都会落到庶长子林守木头上。哪知半路杀出个小妾的儿子,一举夺下继承权,没得惹人眼红。
而林守和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六岁,表面上云间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儿子,实则又有多少人知道,是钟离氏一手护起来?
身在佛堂的钟离氏,看似与世隔绝,却看得清整个林家的形势。从十八年前,重重跌了一跤开始,她便步步为营,先是眼慧识人,将女儿托付给小妾云间,又靠云间平了自己的冤情,再是抚养云间的儿子……
幼时的林果儿不懂,以为娘亲仅仅为了自己一言,为了报答云间夫人抚养女儿,才会对林守和如此尽心尽责。然而,稍稍长大后,林果儿便渐渐明白了。
娘亲钟离氏,分明是在为未来做长远打算。
无论林果儿嫁得如何,娘家的权势和与自己的亲疏,直接决定了她在夫家的地位。而她出嫁后,娘亲钟离氏的后半辈子,则全仰仗林家的继承人。
娘亲比她看得透彻想得明白,她林果儿却宁愿糊涂,不愿多想,一心一意对小弟尽心,过自己平凡简单的生活。
也不知小弟林守和是否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极其尊重孝敬钟离氏,从小到大总是粘着林果儿,学她最爱的丹青,模仿她的画作,了解她喜爱的物事。还曾被林香叶笑言:“二姐若是出嫁了,三哥怕是要黏去当陪嫁吧?”
林守和当时不依不饶回嘴:“那就让姐夫入赘,这样二姐就走不了了。”
如今见林守和一副不舍的模样,林果儿笑着抬手,一如既往地摸了摸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自家小弟的头,“这不还没应么?我可是等着守和你实现当年的诺言,给姐姐找一位天下间最好的男子入赘林家呢!”
“可爹这次似乎真的很想姐姐你应下来。”林守和为难道。
“嗯……”林果儿托腮沉思,“等明天再说吧!”
等明天……任凭来了再说!
、(五)二见任凭(大修)
这一夜,林果儿将林檎果数到了七千二百二十二,仍旧没能将睡意召唤回来,人生头一回,华丽丽地失眠了。
次日清晨,她顶着萎靡不振地双眼坐在梳妆台前,听着自小伺候在身边贴身丫鬟听雨的唠叨像蚊鸣一般嗡嗡在耳边作响,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小姐,我给你梳个飞云髻吧,保准美美的,让那任公子好生瞧瞧我家小姐多美。”听雨细心为她梳着头发,甜甜地建议。
林果儿猛地醒神:“千万不要。你就随便给我选个弃妇的发髻,怎么狼狈怎么好。”
听雨嘟了嘟嘴,挥挥手将她家小姐的话作了耳边风,虽未盘一开始的飞云髻,也替林果儿梳了个可爱的垂挂髻,将她那一身的灵气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她家小姐虽不在意,但做下人的,总想着主子输人不输阵,即便是去拒婚的,也要漂漂亮亮震住对方!
林果儿浑浑噩噩踏上了去大厅的路,路过后园矮墙,却听到了一些令她猛地清醒过来的话语——“哼,看昨晚上林二果那架势,想必是不愿意嫁那个任凭。她不愿意干脆退下来,让我家香叶嫁去,好歹是个正室。”说话的,是一向在林森面前扮贤惠贴心的侍妾楚歌。
“你就这点出息,”大嫂赵氏啧啧道:“任凭有什么好的?区区九品芝麻官,还是靠太子扶起来的。你看看花迟嫁的王爷威风凛凛,这天下……还指不准是谁的。届时若太子失势,任凭会是什么下场你会想象不出?”
“我家香叶就算是侯门出生,可惜因着我这个娘最多也只能给人家当个妾,若真能嫁给任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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