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姐儿又不是嫡长孙女,父母俱在,养在祖父母这里若没个正当的名头,别人还以为她遭父母嫌弃呢。再者孩子现在不跟着她,以后只怕也疏远了。王氏手攥紧帕子,低着头思考,老太太并不催促,心里把握十足。终于,王氏抬起头:“老太太说的对,晏姐儿是个好孩子,不能被我耽误了,晏姐儿就留在家中麻烦您了。”
王氏心里十分愧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就去看六姑娘。她走进六姑娘的房中,看到丫鬟们都轻手轻脚,立刻也放轻脚步。来到房中,六姑娘正睡得香。王氏将被子盖好,亲了亲六姑娘的额头,怔了怔地盯着六姑娘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王氏刚走,六姑娘便睁开眼,眼睛里分明还有眼泪。她并不是个真的孩子,知道生活有万般不如意。若有童话,王氏会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有个状元之才的相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为了孩子心力交瘁,为了委屈她而愧疚万分。生活不是童话,她不能得到所有的注意力,万事都能如意。毕竟王氏是爱她的,也曾为了她彻夜不眠,形销骨立。
六姑娘想到她暗地里立下的誓言,她要为自己的小家彪悍地撑起一片天空,而不是这样敏感纤细为了一点点不公就矫情地偷偷落泪。她用自己的小手擦干眼泪,暗暗给自己打气,姑娘你要做个女汉子,你要坚强。
这便是成长了,即便它来得这样早。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我有事,要过两天才更。
都被自己羞愧死了,有二十一万存稿,居然会断更。
、第十九章
睡过一觉,六姑娘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自我感觉神清气爽,带着一大帮丫鬟浩浩荡荡地来到四房,豪气地指挥婆子抱着留哥儿去逛园子,对于王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视而不见。
王氏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六姑娘抱留哥儿出去,又因为愧疚硬不下心,便犹犹豫豫跟在后面。四老爷在旁边看见了,便觉得他女儿格外神勇,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老婆,真不愧是他生的。可惜四老爷摸着两撇胡须自鸣得意的样子被王氏瞧个正着,一个不满的眼神扫过去就偃旗息鼓了。
因大老爷不在家中,家里省却了不少事,可是在六姑娘看来,这个年也是超出她想象的热闹和繁琐。每日里都有族亲过来拜访,先是论资排辈,可能要换一个小奶娃叫爷爷,还能从他那拿压岁钱,或者一个老头子唤你婶婶,要给压岁钱,这种时候特别容易风中凌乱。然后就是亲友以及官场中的走动,家中关系亲密的需要她们姐妹几个一字排开让人参观,当然会有压岁钱;为了武安侯府和她大伯巴结讨好的不用去排队,然后有更丰厚的压岁钱。
作为标准的小豆丁,六姑娘的任务就是打扮成年画中的娃娃,扎两个小辫,穿得喜气洋洋,然后拿钱拿到手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的好日子。不过这钱都被竹青拿去收好,对于她想要枕着银子睡觉的行为,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硬的态度予以坚决反对。
不仅六姑娘,便是王氏,过年时也是轻快的。她有好的主张,便觉格外有动力。原先四老爷对于去外地任职是不情不愿,不过王氏连老太太都能劝动,何况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四老爷?
值得一提的是,四老爷去外地做官的事还要取得姚老太爷的同意。四老爷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哪想到,老太爷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还拿出一千两银子出来:“你资质不如老三,就算读一辈子书怕是也中不了进士,早点谋个出路也好过蹉跎了年岁。”
四老爷颇不是滋味的接过银子。
大齐朝正是中兴之时,官员基本是进士出身,举人做官就有后妈当道的感觉。从一开始吏部选官也是以进士为主,举人千辛万苦做个小吏,累死累活,即便如此,考评晋升也是有同年同窗还有恩师的进士更有优势。就如同现在公司里的本科生跟博士,好一点的企业本科生要千军万马的挤进去,然后被人呼来唤去,拿着一丁点工资还得感恩戴德,至于博士生一进来就能拿更高的工资,干的活也要轻松许多。可是,这并不是绝对的,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海瑞。另外的情况就是无数的关系户。
姚多杰好歹算是出生在官宦世家,家中有长兄正是仕途旺盛的时候,又是近几年的新贵武安侯府的旁支,所以候缺的过程虽然漫长但并不是十分痛苦,甚至还有挑选的余地。县令是举人的终极向往,不过不适合姚多杰的个性,另外的便是同知,主薄,县丞,典史,教谕等。
在王氏的参谋之下,综合考虑了四老爷的能力和兴趣爱好,最后选择的是教谕。教谕相当于校长,负责教育生员,权利不大,但是确实名声好的工作,而且可以继续钻研学问,为考进士做准备。
县学教谕只需要藩司指派,江南布政使跟姚大老爷是同窗,四老爷不多久便被指派为松滋县的教谕。接到任命之后,王氏便开始打包行李,就想着立刻跟各方告别然后走马上任。不仅是王氏,便是四老爷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教书育人,说不定碰到个状元之才,传出一出师徒佳话。两人一合计,决定在庆祝完六姑娘生日之后立刻走马上任。
可是,真要成行却不容易。需要整理的行李实在太多,四季的衣物,孩子的玩具,平常用的碗碟杯盘,赏玩的摆件,屋中的装饰,还有四老爷的书本古玩。王氏不想委屈了孩子,恨不得连西厢的房子都要带走,就怕松滋县的房子不合心意。四房的奴仆怎样安排也是一个大工程,有的人要跟着去松滋继续服侍,有的人要留在姚府里照看,还有的好趁机辞去,忙得王氏脚不沾地,累倒了两次,不得不卧床静修。不仅如此,跟亲朋好友辞行也是耗费时间耗精力的事情。另外,对于六姑娘的去留问题也破费周折。王氏跟老太太是想着将六姑娘留在姚府里,可是在六姑娘以“要跟姐姐去松滋”哭闹了几次之后,几方紧急开会,终于让六姑娘如愿以偿。本来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王氏又得将六姑娘的东西收拾出来打包。这样出行的日子一再延后,直拖到清明前。清明之前的寒食节有出嫁女归宁的习俗,王氏又被王老太太接去王家,以几年不得见为由留了三天。好在松滋县原先要退休的教谕大方表示可以再坚守几个月,王氏迫切离开的心情早已被耗尽,只剩下对姚府对宜城的无限眷恋,所以不自觉地一拖再拖。
这一拖又拖出事情来。二太太周氏将三房正屋的东西砸得稀烂,差点将三老爷的牌位摔烂,三太太李氏如今跪在书房前求老太爷主持公道,否则就在姚府门前上吊,至于二太太早被二老爷一巴掌连夜拍回娘家。
老太爷听说二太太要将三老爷的牌位摔了,气得倒仰,骂道:“对逝者不敬,欺凌孤寡婤娌,娶了如此无德之妇,真是家门不幸,今日定要叫老二将此妇休出。”
老太太由孙嬷嬷搀着慢悠悠走过来,就着尾音接口道:“你如今总知道不是我心不公,而是李氏素日无事生非,为难三岁的侄女不算,又找老二媳妇淘气,连累得老二夫妻两个成仇,这整个府里就没个能与她相与的,搅得家宅不宁,原先老三在的时候整日里与老三斗气,叫我说老三就是叫她搅合没的。”
老太太真话颇有颠倒黑白之嫌,又将李氏黑得彻底,气得李氏从地上爬起来跟她拼命。虽被婆子拉住了,老太爷看了却直皱眉头,对着婆婆要死要活,算是哪门子的道理,心里又觉得李氏不是个贤良之妇。
人老了病了就容易被忽悠,老太爷也不顾刚才为二太太摔牌位的事咆哮,看到李氏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样子,心情不爽了,又隐约有印象前段时间李氏也过来哭闹了一回,接了老太太的话头训斥起李氏来了:“在圣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败坏了姚家门风,还不快将老三的牌位放在祠堂。以后这等妇人长短之事休找老夫,自有老太太决断。”
李氏脸色惨白,用吃人的眼光看着老太太,似乎老太太是她的杀父仇人。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用狠厉的目光回视,压迫得李氏低了头,身子直颤抖。
老太太看着李氏,在心里恨道:现在知道害怕,早先哪去了?我放你们娘两个过安生日子,你竟然祸害我儿孙,就别怪我心狠,总要叫你见识到我姚王氏的厉害。
事情交到老太太手中,自然不照着李氏的剧本走。先是二老爷拿了厚礼去周家赔礼道歉,将二太太接了回来,上有老太太的命令以及素日与他有恩的大太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有两个儿子哭着喊娘,二老爷根本抵不住压力,即便妾室钱氏再怎么梨花带雨。然后李氏被关了禁闭,半年不得迈出她住的院子半步,连带着三姑娘都被带到上房养着。
王氏费了一番周折才弄清楚周氏为什么要去三房闹,原来钱氏是李氏在广州做知府的兄弟送的。钱氏到了姚府,名里暗里不知得了李氏多少帮助,才在姚府站稳脚跟。钱氏很早就已经从广州送过来了,被安置在宜城好几个月才被二老爷纳进来,若不是有心人引导,二太太只怕还以为钱氏是二老爷色眼在哪个旮旯里找出来的。二太太为了广州的生意前前后后不知道巴结了三太太多少,贴进不少银子,现在知道拿了银子换来个劲敌,杀了李氏的心都有,砸了屋子自然不过分。
这个有心人便是老太太了。七爷天纵之才像三房老爷小时候的话,都是李氏说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四房不好过。老太太将王氏闹着离府的怨恨都算在李氏头上,借力打力还算仁慈了。
王氏知道事情经过,也猜到老太太的用心,觉得十分愧疚。姑母始终护着她,是她不孝,让老人失望了。多拖无益,终于定在五月初一赴任。送行的人很多,都挤在姚府门口,后面一字码开了五辆装货物的马车,看着十分的壮观。
王老太太抱着王氏舍不得分开,老太太拉着六姑娘的小手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晏姐儿快跟着祖母回去吧,祖母有藏着好吃的糕糕呢,还有亮亮的珠子。祖母可舍不得晏姐儿了。”
六姑娘裂开嘴笑不说话。她知道没有她,对老太太没什么影响,可是若跟着去松滋,她却可以帮着王氏照顾姐姐弟弟。
松滋是宜城下属县,并不十分远,马车一日便可到。王氏一行人东西多,又是少年弱妇,不能速行,所以需要早早起程。在姚老太爷催促下,王氏夫妇带着孩子们给老人磕头辞别,四房坐着马车往西南方向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松滋是个小县城,非要地无特产,文不兴武不举,若是遇到长江决堤,还有洪灾之险。不过,百姓有田可种有地可垦,若是老天爷给面子,还算衣食无忧。六姑娘从马车里看着路上行人脸上平淡的神色以及大街小巷热闹而不过分喧闹的景象,便十分喜欢这里,用前世的话,这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不仅六姑娘,王氏也是一脸满意,总算不是她想的穷乡僻壤,这样陌生的地方,正好适合她卸下一切琐事专心教养孩子。不过,马车却渐渐往前,走过人群的嬉闹,停在边郊的山脚下。松滋官学建在山上,歇山顶隐在绿树青山之上,显得格外神秘而悠远,四老爷点点头,这便是读书人心中的书院样子了。
松滋官学有百余年历史,按照宫殿规格建造,又称学宫,坐落在山腰之上,一圈约三米高的波浪起伏的城墙将学宫与群山隔断,自成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墙内是晓月湖、明伦堂、讲堂、崇圣祠、尊经阁等建筑。教谕署坐落在学宫的后方,又有一道围墙与前面的学堂隔开。这样幽静的地方,看上一眼便能爱上。
都说山中不知日月长,六姑娘已经在松滋六年,由一个腿短脸肥的包子长成了一个走路带风、称霸一方的伪萝莉。而四姑娘,成长对弟弟妹妹温柔耐心的娉婷少女。变化最大的便是留哥儿,由奶娃娃变成了一个白嫩嫩又贴心又乖巧的胖墩儿。
“留哥儿,快过来哟,姐姐练琴练得脖子疼,快帮姐姐按按。”六姑娘将琴一收,便用手招唤留哥儿给她按摩。
留哥儿笑呵呵过来,用肉呼呼的小手在六姑娘肩膀上左拍拍右拍拍,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六姑娘,就差写着“求表扬”三个大字。更让六姑娘美得冒泡的是,不仅这个萌物看着她,另一个萌物也看着她,用软乎乎的声音说道:“你是姐姐,怎么能欺负留哥儿,让他给你按摩呢?”
六姑娘得意地看了萌物姐姐一眼,故意大声说道:“真舒服,留哥儿真棒。”
留哥儿小手捶得更起劲了。
四姑娘舍不得留哥儿,偏过头不理六姑娘,对着留哥儿说道:“留哥儿不理你六姐姐,快去玩吧。”
留哥儿笑呵呵说道:“四姐姐,我不累,六姐姐累。”
王氏看六姑娘逗着姐姐弟弟,并不说什么,免得打扰孩子读书,只是瞪了六姑娘一眼示意不要太过分便低着头忙自己的。教谕署比不上姚府宽敞,有数不尽的厢房耳房,这里只有一明两暗三间房左右两间耳房,王氏便就将一间耳房收拾出来做书房,平日里孩子们读书写字、姚四老爷看书都在这里,她自己也占了一个角落,摆了琴棋书画和针线,上午姚多杰不在家,她便教两个女儿弹琴和针线,也看着留哥儿画画。
王氏那一眼那么温柔,六姑娘才不怕,她才口袋里拿出三颗包着薄薄一层糖衣的花生糖,问道:“六姐有糖哦,留哥儿要不要吃?”
留哥儿喜滋滋用两只手抓起糖果,他动作很慢,屋中的人都耐心看他怎么处理手里的糖。只见留哥儿剥了一颗放进六姑娘嘴里,然后又挑了一颗郑重放在四姑娘手中,正准备吃最后一颗的时候,看到了正做针线的王氏,立刻委屈地嘟起嘴。虽然很想吃,可是留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将糖拿给王氏,没给自己留下。
王氏开心地接过糖,将糖衣剥了,把糖放到留哥儿嘴里,转过头对六姑娘说道:“这样促狭的性子,不知像了谁,今晚儿米少了,晚饭你不许吃。”
六姑娘笑嘻嘻说道:“看娘笑得那么开心,还以为您要奖给我一只大鸡腿。您看,要不是我,您怎么知道留哥儿心里您这么重要呢?”
王氏忍不住笑了。留哥儿这样乖巧懂事又活泼可爱,暖姐儿笑容明媚,几个孩子感情好,她看到了确实欣慰又开心,觉得不白费呆在这山中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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