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突厥到现在为止,只敢小打小闹的侵扰边境,也只是为着之前大棠已经把突厥给打怕了,突厥人死伤无数,没了本事能发起大规模的战争,只妄图等到大棠这边的瘟疫暴发的狠了,死的一干二净了,再一把火烧了大棠将士的尸体,跨越边境,占领大棠的城池。
可惜的是,棠落瑾之前就送了部分治疗瘟疫的药材来,那些药材虽被烧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药材,也足够把天元帝救回来。而宁君迟反应迅速,令得瘟疫的人俱都聚拢在一起,但凡有症状的人,必须送到这里来,如此一来,瘟疫的扩散并不严重,突厥也就只得按捺不动。
等到棠落瑾来了,只待明日,剩下的人赶来,突厥人就更没有了气势。正是大棠反攻之时。
天元帝听了,嘱咐道:“这次小七既带了不少人了,那么……就一鼓作气,将突厥蛮夷,打到千里之外!所有俘虏,一个不留!”
棠落瑾肃然道:“谨遵圣旨!”
父子二人攀谈许久,等到入夜,天元帝依旧没有放棠落瑾离开,而是继续说着一些为君之道——他明明知道,从前的二十年,他已经教了棠落瑾很多东西,棠落瑾也学得很好。可是,等到了濒死之际,天元帝又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恨不得将自己脑袋里的为君之道、帝王心术,统统教给棠落瑾。
宁君迟在帐篷外等到了半夜。
徐有为出来看了一眼,又进去了。
宁君迟权当没有看到。
徐有为重新回到帐篷的时候,棠落瑾已经睡下了。
连日奔波,心中又记挂着诸多事宜,倒也难怪棠落瑾会比天元帝还要早一步睡着。
天元帝瞧见徐有为进来,一双眸子里,幽深又明亮。
“他还在?”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
徐有为低声道:“是。自从太子进了帐篷,信国公除了安排军中事务,用膳之外,一直等在外面。”
虽是黑夜,天元帝眼睛里的怒火,亦是半分都遮掩不住。
徐有为忙忙跪地,看了一旁的棠落瑾一眼,道:“皇上息怒,太子……还在呢。”
天元帝目光垂下,面无表情道:“罢了。徐有为,朕给你的两道圣旨,可要记得,都收好了。”
徐有为道:“皇上,那圣旨,奴才不知道是甚么,可是,您还是把圣旨给别人吧,奴才、奴才伺候了您一辈子,等您前脚走了,奴才后脚定要追过去跟着伺候,您千万别留下奴才一个人!”
天元帝脸上这才带了点笑影儿:“朕才不需要你这老骨头给朕陪葬!朕看了你这张老脸这么多年,等到了地底下,定要寻个年轻、腿脚利索的来,不要你伺候啦!徐有为啊徐有为,你啊,好好活着罢!等回了长安,去你宫外的宅子里,让你的侄子好生伺候你,把朕没能活到的岁数,都替朕活出来,活个一百多岁,到时候,小七说不得还会让你在千叟养生的书上留下一笔呢!好好活着。”
徐有为泪流满面,在漆黑的夜里,却半点声都没有出。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后续的援兵就带着物资赶到了。
棠落瑾先前就准备了相当多的物资,等知道了边境瘟疫后,更是将自己的私库还有他在诸多长安城附近善堂、粮铺、药店的东西,半空了大半,统统送了来。
太子尚且如此,其余人为着讨好这位未来的君王,当然也送了不少东西来。
这样一来,边境将士人数虽多,带来的粮草和药材、战袍等等,俱都足够了。
上百个大夫吃过一顿热饭,又洗了个澡,睡了个午觉后,就开始起来给被集中起来的将士们治疗瘟疫,因为人数众多,又怕传染,他们俱都被安排在外面,让生病的将士们一个一个的出来。
等到三日之后,这上百个大夫累得嘴巴里都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才把边境生病的和有一些生病迹象的将士都挨个诊治了一遍。
五日后,一些情况轻的将士都慢慢恢复了过来,甚至可以照顾情况严重的将士。
而原本照顾他们的健康的将士们都腾出手来,有时间可以做旁的事情了。
棠落瑾见此,就知道,时候到了。
天元帝和宁君迟,亦知晓时候到了。
可是棠落瑾还在犹豫。
他带来的特意给天元帝诊治的几个太医都说,天元帝的身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他若是带着人开战,那么,一旦开战,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到了那时候,天元帝心系战争,只怕也会跟着他一起熬着,若是这样……
棠落瑾始终拿不定主意。
宁君迟来寻棠落瑾时,就看到棠落瑾正在迟疑。
宁君迟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看到棠落瑾了。
自从棠落瑾来边境,天元帝又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不带在身边的时候,棠落瑾身为太子,又有诸多事情要做,就是宁君迟自己,事务亦是繁忙。
宁君迟竟是想要多贪看棠落瑾几眼,竟也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有何难。”宁君迟听到棠落瑾的犹豫后,道,“小七只要去问问陛下,看陛下如何做想,也就是了。”
棠落瑾一怔,随即道:“父皇心中,大棠最重。若是问他,必然是要我立即出兵。可是如此的话……我只怕会让父皇身子……”他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宁君迟却道:“既然陛下心中,国事最重,那么,若是为国事之故,陛下想来无论是任何事情都肯牺牲的。因为在陛下看来,只要大棠好了,那么,陛下心里,也就高兴了。”
棠落瑾先是不语,后来被宁君迟看得久了,才缓缓道:“我再想想。”
宁君迟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棠落瑾,忽而不知想到了甚么,道:“对了,陛下有没有、有没有特别提到我?”
棠落瑾看他:“舅舅何意?舅舅如今是边境的大元帅,父皇自是常常提到舅舅,并夸赞舅舅不愧为宁家后人,领兵作战的本事,无人能敌。若是能一辈子戍守边境,必是大棠的幸事。”
棠落瑾说罢,蓦地回过神来。
不对劲。
天元帝从前并不是这样说宁君迟的。从前的时候,天元帝根本没有让宁君迟在边境长时间戍守的打算。
宁君迟闻言,长长一叹,笑道:“舅舅知道了。不过——舅舅不会愿意,一辈子只守在这里的。”
棠落瑾眉心微蹙。
宁君迟伸出手,将落在棠落瑾肩膀上的叶子轻轻拂掉,道:“回去罢。”
二人一同回了帐篷。
只不过,宁君迟回的是自己的帐篷,棠落瑾则是回了天元帝的帐篷。
虽然宁君迟的提议棠落瑾心底不算赞同,但是很显然的,既然他是太子,天元帝是皇帝,他们二人都远远的在边境之中,远离长安,那么,这场战争,自然是越快越好。
棠落瑾手心攥的紧紧地,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跟天元帝说了这件事情。
天元帝含笑道:“既准备好了,那么,就挑个好日子,唔,后天就是好日子,那就后天直接开战好了。”
棠落瑾蓦地抬头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咳嗽了两声,道:“傻孩子,父皇是等不到战争结束了。只不过……既然要开战,那么,咱们在开战前,总要好好大吃一顿才好。明天中午,宰上些牲畜,朕,有话要与众将士来说。”
棠落瑾心中隐隐不安,劝道:“父皇身子不适,外头风大,不宜出帐篷。”
天元帝只笑:“这有甚么不合适的?父皇要说的话,只几句而已。待说完了,父皇就回来帐篷,可好?”
棠落瑾这才点了头。
天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三。
棠落瑾召集三十万大军,宣布明日出征突厥汗国。
“……保家卫国,为我等责任。孤身为大棠太子,必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惟愿在战场之上,与诸位兄弟,同生共死,保家卫国!”棠落瑾举起一碗酒来,站在高台上,将这碗酒,一口饮下,“同生共死,保家卫国,愿我大棠,永世长存!”
“同生共死,保家卫国,愿我大棠,永世长存!”
一众将士被棠落瑾的话,激的心头一阵激动。
同生共死。
哪怕知道这并不一定是件真实的事情,但是,他们大棠的太子,愿意跟他们说这句话,他们已然知足。
有太子在,还是这位武皇转世的太子在,他们大棠,必然能赢,也必须要赢!
未时末,天元帝被徐有为从帐篷里搀扶了出来。
他站在高台之上,旁的任事都没有说,只深深的鞠了一弓。
棠落瑾跟在他身上,亦深深鞠了一躬。
众将士的心口,只觉越发灼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保卫大棠,永世长存!”
呼声久久不断。
天元帝等到自己站不住了,才慢慢站直了身子,笑道:“朕,受命于天,二十岁登基,在位二十八载,自问勤勤恳恳,不愧对先帝,不愧对列祖列宗。然,朕今日,大限将至,却不能亲自带领诸位,将突厥蛮夷,赶至千里之外,实乃真之大憾!”
“幸而天不负朕,朕今日,有太子落瑾,聪慧过人,运筹帷幄,文武双全,仁厚谦逊,堪当帝位!”
棠落瑾蓦地看向天元帝。
徐有为站在一旁,已然拿出一道圣旨,尖着嗓子念了传位诏书。
“……皇七子落瑾,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当,即可继位。”
随即,徐有为还将适合棠落瑾穿的龙袍送了上来,低声对跪着的棠落瑾道:“殿……陛下,快接旨接衣裳罢。自从知道您要来,太上皇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了。太上皇的心思,您定要领会的才好。”
棠落瑾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头发花白,含。着笑意,微微点头。
棠落瑾拳头攥紧,又松开,高声道:“儿,棠落瑾,接旨!”
三十万大军,齐齐山呼万岁,响彻边境。
三月初四,丑时正,天元帝,崩。
丑时末,新帝带领大军,进攻突厥汗国。
这场战争,绵延九个月。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新帝和宁君迟元帅,带领大棠将士,将突厥赶至千里之外,突厥可汗,俯首称臣,签订纳岁贡的协议。
突厥俘虏,一个未留。
107|106。105。1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夜。
北方边境的夜,总是格外的寒冷。尤其是如今,大棠将士将大棠北方的国界线,又向北移了千里,自然就更加寒冷。
棠落瑾从帐篷里走出来,站在寒冷干枯的草原上,望着天上零星的星辰,微微眯了眯眼。
一晃眼,距离父皇去世,就已经九个月了。
九个月的时间里,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就带着大棠将士,踏平了小半个突厥汗国,将突厥赶至千里之外,杀突厥俘虏三万余人。
突厥人本就彪悍,原本就算是被赶到千里之外了,突厥人依旧不改凶悍,仿佛还要继续跟大棠斗。
好在宁君远勇猛,将突厥可汗捉到了棠落瑾面前,棠落瑾将其一剑斩杀,把这个突厥可汗的头颅挂在城墙十日,又杀了不少俘虏之后,突厥人仿佛才回过神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忘了,大棠的天子,已然换成了新的一个。
而这位年轻的天子,明明是男生女相,却异常骁勇善战,身边又有天生将才的宁君迟辅佐,这位天子手段狠厉,对俘虏一概不心慈手软,很显然的,若是他们再不自觉地投降认输,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只怕突厥汗国都要面临亡国之危。
突厥汗国不得不临时推选出了一个跟棠落瑾一样年轻的可汗,对棠落瑾俯首称臣,签订了协议,大棠这才口头答应不再出兵。
而这个协议也好,大棠的口头答应也好,大棠和突厥双方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歇战——突厥上。位的可汗太过年轻,虽然他和棠落瑾一样都是“正统”出身,可是突厥人认得却不是这个,他们认得是上。位者是否英武。年轻的可汗,连跟棠落瑾打仗的精神都没有了,就是想把余力都用在跟自己的叔叔们、兄弟们的对抗上。
而对棠落瑾来说,虽然在边境之地,先帝传位于他,然而,长安之中,还有不少人根本不肯相信这件事情。更有人说,此事于理不合,于制不合,不当作数。棠落瑾虽不甚在意,但是,很显然的,他的大棠的皇帝,不是大棠的将领,他,该回长安了。
棠落瑾正在仰头看天上的星辰,正在出神间,就忽觉身上一沉,有人在他身上披了大髦。
“天凉,莫要被风吹的生病。”宁君迟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带着些微的暖意,又带着一丝紧张。
棠落瑾转过身,看向宁君迟。
如今他已经二十一岁,这个男人,刚刚好是三十岁。
三十岁啊。
棠落瑾忽而伸手,摸了摸这个相貌冷峻、棱角分明的男人。
宁君迟微微一怔,立时抓。住机会,将手覆在了棠落瑾的手上。
二人同时一愣。
宁君迟的手,手心茧子极厚,但却是温热的,仿佛能将心都暖热;棠落瑾的手,因为在边境待得久了,也不如从前细润,但比起宁君迟还是要好多了。只是棠落瑾的手,却是冰凉的。仿佛冬日飘落的雪花。
一冷一热,触碰之间,二人微微一怔。
棠落瑾默默低头,想要抽。出手来。
这九个月的时间,他和宁君迟相处的时候极多。他们日日都见,军帐中,校场上,战场上,行军途中,他们一直都在彼此身边。
九个月的时间里,棠落瑾数次遇险,宁君迟都不顾一切的救了他,中间亦受过重伤;同样的,宁君迟亦在战场上遇到过危险,棠落瑾亦挽弓射箭救过宁君迟。
茫茫草原之上,二人曾依偎而眠;漫漫大雪之中,宁君迟曾背着腿受伤的棠落瑾,一路上,不曾皱一下眉头;战场上,宁君迟的马受伤,棠落瑾伸手将宁君迟接到自己的马上,二人共乘一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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