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心中喜极,正要笑,就见那婴孩忽然睁大了干净明亮地双眼,正好奇地回看她。
太皇太后已经年过六十。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可不正是孩子干净的眸子?尤其这个孩子还是自己嫡亲的曾孙。
太皇太后爱怜地抚了一下婴孩额头上的红痣,喜道:“这红痣长在眉心正上方,竟是观音痣!佛祖保佑,这可是因着我皇室数载积福,这才得了这么一个皇子!”
安姑姑立刻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婴孩,道:“恭喜太皇太后,天降吉兆!恭喜七殿下,天生佛缘!”
安姑姑说罢,宫里其他宫女也都忙忙跪地,重复安姑姑的话。
太皇太后难得大笑,亲手抱过婴孩,道:“你这丫头,素来讨巧。不过,讨巧的好,讨巧的好!”低头看一眼婴孩,慈爱道,“今日七殿下生辰,天生观音痣,得佛祖喜爱,合宫上下,都赏三个月月例,长乐宫赏半年月例。”
众人叩头谢恩不提。
太皇太后低头觉得自己手上微微湿。润,想到七皇子在大雨里淋了许久,心中对皇后更加不喜,道:“快去把侧殿收拾出来,再把哀家给小七准备的乳母叫来,叫小厨房备下热水小被子,给小七换下这襁褓,好好擦拭一番。”
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众人皆忙碌了起来。
不消一盏茶功夫,太皇太后便亲自抱着七皇子到了侧殿。
“娘娘,七殿下年纪小,这会子身上难免有污秽,还是奴婢来吧。”
太皇太后闻言,这才放弃了亲自给七皇子换襁褓的事情,兀自站在一旁,打算看着安姑姑给七皇子换襁褓。
然后太皇太后身边的丫鬟宝珠就快步走了进来,小声说太后到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颔首,宝珠就出去请人了。
长乐宫离寿安宫很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是嫡亲的姑侄,听见这边的动静,忙忙跑过来看看也是有的。
太皇太后今岁六十有五,太后今岁四十六,身上穿的素净,和太皇太后一样的圆脸盘,可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
“姑母,我听这边动静大得很,可是出了……”太后和太皇太后素来亲近,稍一屈膝行礼,就自己站了起来,刚刚开口,便听到了婴孩哭闹和安姑姑惊讶的声音。
“这是……”太后一迟疑,安姑姑便跪在了地上,手上还捧着一块布。
“奴婢失仪。”安姑姑将那块布举了起来,忙忙道,“这块布是包裹着七殿下的布,上面、上面似有血渍,怕是……皇后娘娘要递给太皇太后的亲笔书。”
太皇太后兀自冷着脸,显见是对皇后不满至极。
太后却心软,看了姑母一眼,便招手道:“念一念。”
安姑姑自是识字的,当下就把布上皇后所请,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臣妾幼时受训,忠孝二字,乃宁氏子孙最先学会之字。忠孝二字,早已令宁氏子孙铭记于心。……臣妾不求宽恕,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方会求宽恕二字,臣妾所求,唯请太皇太后、太后、皇上,愿意彻查宁家叛国一案,若宁家当真有错,罪妾愿身死谢罪,唯求太皇太后怜悯,将罪妾遗子抚养成。人,做一闲王尔。妾宁氏,瑾拜上。”
宁氏所书,字字都在说着宁家的忠心。而宁家既忠心,又何来通敌叛国一事?可是既然宁氏敢求皇上细查此案,可见其对宁家之忠心,极其自信。
“倒也罢了。”太后搀扶着太皇太后往床榻走去,道,“宁家世代为将,世代忠心,叛国一案,皇帝本就不信。姑母将皇后关在清宁宫,何尝不是护着皇后,护着皇后腹中骨肉的意思?虽则皇后即便没有此举,皇帝也会彻查此案,还宁家清白。可是皇后既做了人母,为了孩子,突然糊涂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姑母看在孩子面上,原谅他则个罢。”
宁家忠心,宁氏所写在血书上的事情,太皇太后焉会不知?
可正是因着知晓宁家叛国通敌一事是被冤枉,朝中半数官员上书,夺宁大元帅和宁大将军军职,收押受审,皇帝依旧念及宁家忠心,只派朝中刚正不阿之臣速速赶去严查此事,根本没有罢黜宁家官职。
甚至后宫之中,因宁氏临产在即,皇帝和她担忧不长眼的妃嫔打扰宁氏,又为着堵住旁人的嘴,便索性将宁氏禁足清宁宫。虽是禁足,但清宁宫里,除了馨昭仪和她的两个贴身大宫女,其余都是宁氏自己的人。送去的衣食饭菜,俱都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厨房送过去的。
如此耗费一番心思,太皇太后也好,皇帝也好,哪个都以为宁氏会感念他们,悉心养好身子,诞育龙子。孰料宁氏还是突然早产,并且还自作主张,产后即写血书,七皇子甫一诞下,便被冒雨送到她的宫里。
宁氏如此一番作为,如何不是在间接逼迫太皇太后和皇帝,不得不为宁家洗清冤屈?
虽太皇太后知晓,皇帝本就要继续用宁家,本就打算为宁家洗清冤屈。可是,皇帝自己要帮忙,和宁氏用手段逼迫,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太皇太后正欲申斥宁氏,却见自家侄女兼寡妇儿媳,已经欣喜地把七皇子给抱了起来。
“这孩子……”太后喜悦道,“眉眼处,可真像极了皇帝小时候。还有这双眼睛,刚出生就睁了眼,双目清明,额上有如观音,长了红痣,且是中宫嫡子,这可真是天降吉兆啊。”
太皇太后听得太后说“中宫嫡子”这一句,心下一叹,方得罢了。
罢罢罢,那宁氏再糊涂,宁家却不糊涂,待宁元帅和宁大将军找回来,皇帝仍旧要用他们捍卫边境;而这个孩子……中宫嫡子,额上有观音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吉兆,也足够消弭几分宁氏的过错了。
不过,宁氏令她的乖孙孙淋了雨,却也不可不惩。
“天亮之后,传哀家懿旨,皇后宁氏,贤良淑德,诞育皇嗣,当为后宫之首,禁足……解了罢。”然后又看一眼七皇子,“不过皇后刚刚诞下孩子,就写了血书,想来身子当是不好了,便让七皇子在哀家这里多留些日子。”
“呀,七殿下笑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闻言一看,果然看到白嫩嫩的小娃娃脸上,正笑得开心。
“这孩子,听到能留在姑母这里,竟这般欢喜。可见这曾祖孙的亲缘啊,真真是天生的!”
婴孩笑的越发欢快,一双大眼睛,明明看不清楚围着他的那些人的脸,却仍旧转来转去,毫不活泼。
可惜这婴孩心里,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天生的亲缘什么的,他可是不懂。但是,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还做了被狸猫换公主里的“狸猫”,能在疼他的太皇太后宫里住着,可不是要比在皇后宫里住着要好?
况且,皇后不禁足了,那么他的那个生母馨昭仪,岂不是也能自由了?即便不能搬出清宁宫,周围伺候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想来那皇后,能对馨昭仪下手的机会也能少上大半。
这样意向,这心理年龄极大的婴孩,竟是笑得越发欢快起来。
第3章 小七
皇后宁氏于三月二十六夜,诞下嫡子,并且被太皇太后解了禁足的消息,翌日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后宫众人,尤其是活下来的五个皇子的母妃如何做想,暂且不提。
待得后宫诸人都往中宫清宁宫去探望皇后回来,和馨昭仪交好的阮婕妤才跟随众人去了长乐宫,并且留到了最后。
“阮婕妤可是有事?”太皇太后正令七皇子的乳母将七皇子抱了过来,将七皇子安置在榻上,逗弄着玩耍,笑道,“还是说,三公主或四皇子病了?”
阮婕妤抬头看了一眼据说颇有吉相的七皇子,忙忙又低下了头,起身恭谨道:“臣妾、臣妾是受了馨昭仪身边的宫女所托,想来跟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讨句话,问一问,馨昭仪昨夜刚刚生产,身子不便。但五公主年纪虽小,也该见见祖母和曾祖母,可否让让馨昭仪的大宫女,将五公主抱过来长乐宫,给曾祖母和祖母请安?”
阮婕妤怯懦着说完话,就听满室寂静,竟是无人再开口说话。
阮婕妤因是早年被采选到宫里的宫女,后误打误撞,成了天元帝的人,虽性子怯懦,可是怯懦却也成了天元帝能偶尔记起她的优势,阮婕妤因此四次有孕,可惜虽然四次有孕,为人本就胆小,又毫无城府,运道亦不如何,竟是四个孩子都在肚里便滑了胎,再不能生产。
好在天不绝她,几乎被抄了满门的梅婕妤生下三公主和四皇子后,便一命归西。因天元帝对梅家大怒,彼时宫里无人肯养那两个孩子。恰逢阮婕妤刚刚没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心里煎熬的坐都坐不住,便大着胆子给天元帝说了此事,天元帝将阮婕妤盯得后背都生了冷汗,思忖良久,竟也允了,将两个孩子都抱给了阮婕妤。
不过即便如此,阮婕妤的软弱怯懦,依旧如同从前,半点都没改。这次要不是为着馨昭仪曾经在四皇子重病高烧时帮着请过太医,还送了稀罕的药材过来,阮婕妤此刻也不敢为馨昭仪说话。
“臣、臣妾想着,五公主虽是公主,但终究有幸和七殿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是缘分。臣妾又心疼五公主和三公主一样都是公主,这才……这才多嘴说了一句。”阮婕妤胆小如鼠,当下就急的脸色一白,“砰的”一下,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求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多嘴了。”
太皇太后这才开了口,声音淡淡地道:“地上凉,阮昭容起罢。你若伤了身子,谁来照顾三公主和四皇子?”
阮婕妤因母家势微,自己又是宫女出身,虽曾四次怀孕,可是又四次落胎,连着皇上也深觉她忌讳,早早不肯再临幸她。先前得封正三品婕妤,还是托了抚养三公主和四皇子的福气,如今得以晋封正二品九嫔之一的昭容,一时竟喜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安姑姑上前一步,笑道:“昭容娘娘可是高兴坏了,还不快快叩谢太皇太后,免得太皇太后恼了,再收回圣恩,那可如何是好。”
这自然是玩笑话。
阮昭容却立时对着太皇太后和一旁的太后行了大礼,谢过恩典。
待阮昭容走了,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安姑姑,便道:“再拟旨,长信宫已修缮完毕,馨昭仪既为九嫔之首,皇后禁足也解了,馨昭仪刚刚生产,身上不干净,莫要让中宫不宁,该立时带着五公主搬去才好。先前给皇后的赏赐,不必再送去。至于五公主……按着宫中例,双倍赏赐。”
安姑姑还在垂首等着,以为太皇太后还会有旁的吩咐,结果等了一会,却也没听到其他。
太后却道:“姑母忘了,馨昭仪温顺可爱,家中父兄长进,皇帝也喜欢她,可是为着她留着从一品的妃位呢。”
太皇太后双目一沉,道:“皇后七个月产子,馨昭仪八个月产女,两个孩子在母亲腹中,莫说十个月,连九个月都没待够,婉儿当真以为,这是巧合?”
婉儿正是太后闺名,闻言心中一惊,再低头看一眼七皇子,抚胸道:“小七眉眼处像极了皇帝,可是双耳耳垂饱满如珠,双唇极薄,这却是像极了皇后。馨昭仪耳垂薄,双唇厚,和小七却是全然不同。”
太皇太后冷哼道:“若非如此,哀家焉能再留宁氏?只是这馨昭仪,若无子嗣,只做宠妃,蠢钝些倒也罢了。当初明明有了孩子,却仍旧只带着两个宫女,跟随皇后住在清宁宫,岂非罔顾皇嗣安危?如何能不罚?哀家不曾降她分位,已是看在刚出生的五公主和皇帝宠爱她的份上了。”
太后叹道:“姑母令她立时搬出清宁宫,已经算是疼她了。只盼她能知些好歹,为着五公主,自己立起来。”否则再留馨昭仪在清宁宫,还不知要出什么事情。
太皇太后正要点头称是,就听乖巧的七皇子忽然嚎哭了起来,仿佛是受了甚么冤屈一般,嚎的屋里屋外一堆人都给震住了。
太皇太后信佛,自是喜欢极了这个长了观音痣的曾孙,立刻将人抱在怀里哄。
可惜七皇子却不给面子,使劲地嚎。
众人以为他饿了,让他吃奶,却也不吃;扒开小被子,把人光着身子翻来覆去看是否有伤口或是脏污东西,却也没有,只惹得这小不点嚎的更狠。
倒是太后笑道:“说起来馨昭仪也是小七的表姨母,这样哭,莫不是为着姑母不肯给馨昭仪晋位的事情哭?”
太后心里也喜欢馨昭仪,便顺口为馨昭仪讨了个巧,孰料她一张口,七皇子竟立时止住了哭声,睁着大大的眼睛,径自望着她。
太皇太后和太后心里俱是一奇,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这是个巧合。
不过太皇太后沉吟一番,想到馨昭仪的为人,还是道:“也罢,馨昭仪虽蠢钝,终究心思单纯,一向也是孝心有嘉。便按照从二品妃位的待遇给她,至于位分……且再等等。”
装小孩的七皇子这才乐了。
生孩子第二天,就被太皇太后从清宁宫离请出去,定会有不少人说闲话。现下馨昭仪虽然仍不能晋位,但是能得到妃位的待遇,想来馨昭仪也是高兴的。
七皇子这样想着,自觉自己对得起生母,转眼就因身子幼小,睡了过去。
太后见状,便开始小声和太皇太后说话,言道:“小七洗三那日,也不知皇帝能不能赶回来。”
因边境有战事,且无论南方北方,自去年入冬至今,滴雨未降,遑论瑞雪,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天元帝不信鬼神,如今也知得辛辛苦苦祭祀求雨,因此才不在宫中。
太皇太后道:“左右也就是这两三日,便是晚了洗三礼,小七的满月礼,周岁礼,皇帝也绝不能缺。小七,终究是中宫嫡子,当慎重以待。”
太后亦点了头。
太皇太后接着便道:“既如此,那五公主和小七同一日过生辰,却是不妥。安丫头,你去清宁宫宣旨时,再嘱咐一声,令五公主洗三礼、生辰礼,俱都往后推一日。”顿了顿,又道,“不是哀家不心疼五公主,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