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小郎。”
待宝子一进去,姜璇就凑了前来,在阿殷耳边低声说:“姐姐你瞧瞧那边的荷花,再过些时日都能吃莲子糖了。”
顺着姜璇的目光望去,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方荷池,米分荷尖尖,绿叶蓬蓬,比寻常家的荷池大上了一半,中央还有一座假山,构造奇特,四四方方的,立在上头颇有些怪异。她也低声与姜璇道:“等回恭城经过糕点铺子时,给你买莲子糖吃。”
说完话,宝子也出来了。
“姑娘,这边请。”
阿殷微微颔首。宝子又回头与范好核还有姜璇道:“两位还请留步,只有挑战者才能过去。”说着,领了阿殷往前方走去。宅邸本就不大,又修了个大荷池,小肠小道也少了,一条路直通,没一会就到了。
宝子说:“姑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雕核器具我们也为姑娘备下了,还有茶水果品。若中途下雨了,会有人为姑娘立起伞盖。”
他微微侧身。
阿殷略微有些惊讶,方才的角度看得不全,荷池后方原来建了一条细长桥道,直通四四方方的假山。山石间还有一条细长的缝儿,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约摸五六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四四方方的假山里居然有一个小空间,置有石桌石凳。石桌下还有一个四层食盒,第一层有一碟绿豆糕和红豆糕,第二层是有两个拳头大小的桃子,第三层是一盅枸杞茶,第四层是核雕器具。
石桌上则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里面是传言中损之有七的核雕,还有一个桃核。
阿殷见着核雕,两眼便开始放光,取了核雕器具摆了一桌,直接坐在石凳上仔细观察起来。
。
阿殷却不知此时此刻四四方方的假山上头,还建了一座亭子,藤蔓层层,挡得住下面的视线,却恰好能让亭子里的人将假山间的情况一览无余。
方伯说:“少东家,那便是昨夜我与你提起的姑娘。”
上官仕信看了几眼,笑道:“说来也巧,我前段时日见过这个姑娘,在桃山上,当时我还跟江满说,这个姑娘一定是个核雕技者。看来我猜得没错,果真是。”
方伯说:“少东家你瞧瞧,那姑娘像不像你小时候?大多挑战者来到我这里,见着食盒有四层,都直接把所有东西摆在桌上。刚刚我还特地让宝子准备姑娘家爱吃的糕点,没想到她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拿起核雕了,真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见着核雕就眼里就揉不进其他东西。”
上官仕信闻言,眼里添了几分温润的笑意。
“她唤作什么名字?”
“姓殷。”
。
阿殷盯着掌心里的核雕,眼睛眨也不眨的。
果真与范小郎说得一模一样,哪里是损之有七,说损之有九也不为过,难怪挑战者如云却没人能复原,这考的不是眼力,是运气。
她摩挲着底托,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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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仕信望了眼漏壶,忽道:“她静坐已有半个时辰,看来是被方伯难住了。”
方伯笑呵呵地道:“来老夫这里挑战的,坐上一个时辰都有人在,区区半个时辰算不得什么。不过像她这么安静,不曾有任何动作的,倒是第一个。”
上官仕信又道:“核雕技者若无耐心,又怎能雕出好核雕?”
方伯说:“看来少东家对她很有信心。”
他笑道:“我再有信心,她也破不了方伯的难题。方伯此题,恐怕世间能解的人寥寥无几。若仕信没有猜错,核雕是当年方伯的知己所赠?我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四十年前方伯有一知己,说是高山流水也不为过。”
方伯眼神黯然,遗憾地道:“少东家猜得不错,可惜当年……”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方伯情绪有变,侧身调整了一番情绪方平静地道:“往事已矣,少东家莫要再提。”
上官仕信道:“是仕信惹方伯不痛快了,”正要说什么,却见假山间的姑娘站了起来,定睛一望,石桌上的核雕丝毫未动,他微微诧异地道:“她离开了。”
方伯倒是有些失望。
“中途弃者以往也有之,只是没想到她没有尝试便放弃了。”
上官仕信道:“未必是放弃,说不定只是人有三急。”话音落时,阿殷又回来了,他含笑道:“看来我猜对了,果真回来了。咦,奇了,她开始吃东西了。”
却见底下的阿殷从食盒里取出茶盅与糕点,先是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块绿豆糕,又喝了半杯枸杞茶。接着也不雕核,反而是捧起桃子,拿帕子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
方伯说:“她看起来大有放弃的意思。”
上官仕信仍然为她辩解:“我看她只是饿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吃饱力气足才雕核也来得及。”
方伯说道:“少东家还是如此善解人意呀。”
上官仕信笑道:“上回看她望着桃核发呆,眼神与寻常核雕技者有所不同,倒像是个真正喜欢雕核的。方伯你也知道,我对真喜欢雕核的人,不论男女都格外宽容。”
“所以东家才愁,你容易心软,上官家家大业大,心软如何持家?”
“父亲身体健朗,上官家又有众多族亲,何愁找不到愿意操持家业的?”
方伯委实拿这位少东家没办法,只好叹了声,眼角一瞄,见阿殷又开始吃另外一个桃子,又叹了声。看来这位殷氏与寻常核雕技者没什么两样,是他高估她了。
蓦地,匆匆脚步声传来。
“原来方伯在此。”宝子喘了几口气:“叫宝子好找呐。”除了刚开始那会,方伯会来看挑战者雕核外,后来都不怎么看了。没想到今日会亲自看殷氏雕核,正要开口,又瞥见了上官仕信,倒抽一口气,连忙道:“见过少东家。”
上官仕信道:“怎地气喘吁吁?”
方伯也道:“不是要紧事便迟些再说,免得扰了少东家的雅兴。”他又对上官仕信笑道:“是我平日里没管束下人,让少东家笑话了。”
“无妨,这里又不是绥州,随意些便好。”他看向宝子,温和一笑:“你别急,有事慢慢说。”
宝子心想少东家果真跟传闻一样,菩萨佛祖似的人物,脾气好极了,遂道:“那位姑娘,就是今日来挑战难题的殷姑娘想要见方伯。”
第33章
方伯信步走向正厅,没从正门入,从与正门相通的偏阁进去。正门与偏阁之间仅有一道帘子相隔,上官仕信对方伯轻轻点头,方伯敛了神色,打帘而入。
本来方伯是打算直接去假山里见阿殷的,然而少东家颇感兴趣,亭子上虽能将假山间一览无余,但始终听不见声音。这儿只得一帘相隔,方便听墙角。
没走几步,方伯便见到椅上的姑娘施施然起身,向他行了个晚辈礼。
方伯眯眼打量阿殷,第一眼落在她的双手上,十指纤细,不像是一双拿刻刀的手。第二眼才落在阿殷的脸蛋上。方伯看人只看手,脸蛋匆匆一瞥就收回目光,他说道:“老夫的规矩定了就不会改,两个时辰,不少一分一毫,也不会多一瞬一息,一个时辰将过,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阿殷不慌不忙地道:“阿殷心中有一疑问,还盼方伯解答。”
方伯道:“你来解老夫难题,现在反倒是考起老夫来了。”
“疑问不解,阿殷无法雕核,还请方伯见谅。”
方伯也不是为难人的主,摆手道:“你问。”
阿殷道了声“谢”,方道:“方伯可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话?”见方伯颔首,阿殷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方伯既然知晓,又为何这般为难阿殷呢?方伯若不想将邀请帖赠出,又为何出这样的难题?”
方伯吹胡子瞪眼的:“你个小女娃竟然污蔑起老夫来?老夫堂堂正正出题,来者亦堂堂正正挑战,锉刀锥刀桃核皆有,何来为难之说?你这个小女娃还真开了先例,破不了难题便想着靠嘴皮子来得到?这般投机取巧,枉为核雕技者!”
阿殷也不着急,慢声道:“方伯莫急,且先听我一言。”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转热,方伯年事已高,一急起来汗也出来了。可一见她说话轻轻柔柔的,眉眼间亦是一派温柔的模样,猛然间热汗也少了,令人浑身舒服得很。他道:“你说。”
“阿殷来核雕镇的次数五只手指都数得过来,一直从范家小郎口中得知上官家方伯的名声,却始终未能得以拜见方伯。今日阿殷闻难题而来,拾起核雕时却忽然想起自己不曾拜见过方伯……”
方伯慢慢平静下来,道:“未拜见又如何?”
阿殷道:“所以阿殷才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阿殷不曾见过方伯,又要如何雕刻出方伯的模样呢?”
方伯登时一凛,眼神已有了变化。
阿殷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又笑吟吟地道:“今观得方伯五官神态,心中已有雏形,时辰不多,阿殷先行告退。”一步,两步,三步……
“且慢。”
阿殷转过身,问:“不知方伯有何指教?”
方伯问:“你是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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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核雕时便在想,给予的桃核肚皮粗厚,握在掌心时,足足占了一小半的掌心。这般大小寻常来说都是雕刻人物的,不是半身便是全身,所以挑战者才会都选择了十八罗汉,或是弥勒佛,又或是八仙,这些都是核雕里神仙里最常见的。
可是这些都不是方伯所要的。
那么方伯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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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道:“我来时曾听范家小郎说,方伯这道难题不是近来才有的,早些年也曾考验过别人,可惜并无所获才一直搁置,直到斗核大会渐近,方伯才又提了出来。所以阿殷便在想,方伯如此考验,怕不是在考验核雕技者的核雕功底,也不是考验核雕技者的眼力,”一顿,她道:“恕阿殷斗胆揣测,方伯可是在等人?”
不论她怎么雕核,定是雕不出方伯想要的核雕。
方伯要的不是核雕,要的只是特殊的情怀。
“竟被一个小女娃窥破……”方伯喃喃道。
阿殷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有得罪还请方伯见谅。”她欠身一礼,又道:“时辰不多了,阿殷先行告退……”
“不必了。”方伯道:“你既已窥破老夫的想法,便已算是复原我的核雕。再说,你雕也雕不出他的神韵,何必多此一举。宝子,把请帖拿来,”睨一眼阿殷,“给这个大胆心细又聪慧的姑娘。”
阿殷得了夸奖,不由有些欣喜,又盈盈地道了声谢,说了句“方伯谬赞”。
也是此时,偏阁上的帘子打起,钻出一道青影。
“你不必自谦,方伯向来不夸人。你能猜出来缘由,着实让人惊讶。”声音如泉水叮咚般令人如沐春风,再抬眼一看,那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前,穿着简简单单的浅色锦袍,腰带上垂着一块白玉佩,玉佩坠是一个精致的三仙戏蟾核雕。
一张帖子递来。
那好听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方伯,邀请帖你留着吧,我这里还有多余的。姑娘聪慧,值得我的请帖。”
方伯道:“少东家,这不成。”
听到“少东家”三字,阿殷眼睫一跳,下意识地便看多了眼前的郎君几眼。
方伯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家的少东家除了上官仕信还有谁?
她一直想一睹上官仕信,没想到今日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果真如她想象中那般,生得眉目俊朗,光风霁月似的郎君。不过一切都不及他玉佩下的核雕来得有吸引力。
可惜隔得有些远,并看不太清。
见阿殷盯着自己的玉佩下的核雕,上官仕信不由了然一笑:“这是我近来雕刻出的核雕。”心中又是一喜,果真如他所料,是个真正喜爱核雕的人,明明邀请帖已经在她眼前,可她却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核雕。
他取下玉佩,也一并递到阿殷的眼前。
阿殷方如梦初醒,耳根子有点红,竟然一见面就盯着人家的核雕看,实在太失礼了。
方伯又道:“人家姑娘千里迢迢来我这里,为的就是邀请帖,你怎能半路出来截了我呢?再说,我不给她请帖,约摸又要说我为难她了……”
阿殷听出调侃的意思,倒也不好反驳,只能腆着脸说:“方才只是阿殷一时情急,还请方伯海涵。”
“海涵什么,你这女娃的性子颇合我意。宝子!”嚷了一嗓子,宝子匆匆忙忙地进来,方伯又道:“还不把请帖拿来。”见宝子看了眼上官仕信,方伯理直气壮地道:“听老夫的,这事儿少东家理亏。”
宝子才应了声,将邀请帖也送了来。
阿殷只觉人生峰回路转,昨天早晨还在愁着去哪儿弄请帖,结果现在已经有三张邀请帖摆在自己的面前。只是,却不能都要了。她接过宝子手里的请帖,对上官仕信欠了欠身,道:“无功不受禄,多谢少东家的好意。”
上官仕信笑了一声,只道:“是在下唐突,让姑娘为难了。”
他收回请帖,又道:“若姑娘不嫌弃,这个核雕便赠予姑娘,且当唐突之礼。我见姑娘似乎很喜欢?”
“这……这不太妥,多谢少东家的好意,只是太过贵重……”
“没有贵重一说,仕信以为雕核之乐有二,一乃雕核时的过程,二乃核雕能遇上真心实意喜欢的主人。”
阿殷难得遇上志同道合的核雕技者,不由欣喜极了,心中蓦然有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会她也不拒绝了,深谙拒绝便是自己矫情了,也对不住眼前的三仙戏蟾核雕。
她双手恭敬地接过。
方伯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必记在心里,少东家有一嗜好,就是爱送人核雕。只要能得他青睐,不管是什么人都乐意送。人家不收,他心中还不高兴呢。”
阿殷由衷地道了谢。
只是收了别人的礼,也不能不回礼。
她往袖袋里摸了摸,半晌才摸出一个荷塘月色核雕,腼腆地道:“少东家赠我三仙戏蟾核雕,阿殷唯有以核雕还之,这是我近来雕刻的核雕,手艺粗鄙,比不上少东家……”
“巧,真是巧。”上官仕信道:“荷叶田田,细微处见刀功细腻,姑娘手艺当真叫我惊讶。”他原以为阿殷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核雕技者,未料此刻一见,功底深厚,没有七八年绝对成不了这样